【柳岸?春】火(散文)
第一縷火焰從人類手中誕生時,他或許并沒有意識到這其中驚心動魄的美麗。雖然在此前很長一段時間他們就會從山火、雷火中保存火種,吃上了熟食,驅(qū)散了黑暗與寒冷,但自此,人類開始掌握了這種大自然最高級的力量,它不必再以火堆的形式殘喘接力,它變成了人類手中最犀利的武器,存在于人們的思維里,通過手口相傳。便是如今我們引以為傲的蒸汽時代,電氣時代,哪項不是以火為動力呢?
火好像融進了人們的生活,燃燒在眼睛里,流淌進血液里,人們圍著它歡呼,圍著它祈禱,隨著它生活。但人們有時候會突然發(fā)現(xiàn),我們好像從未真正徹底掌控住它,多少次火災事故給人們當頭一棒。大火無情,人們怕它,恨它,卻依然愛它。
如今,它好像正在逐漸退出人們的日常,電燈、電磁爐、暖氣,人們不再依賴火來照亮,來取暖,來煮食,它只能在遠離生活的電廠里默默燃燒著。只有偶爾停電的時候,人們手忙腳亂尋找蠟燭,才恍然發(fā)出感慨:哦,火!
一、火,燃燒在奶奶的灶臺里
我小時候,雖然已經(jīng)有了灌裝煤氣,但奶奶確是更加鐘愛陪伴她半生的灶臺。那時候沒有霧霾,氣象狀況也好,鄉(xiāng)村里家家戶戶都會壘上一口灶臺,通上煙囪,有的還會連通土炕。有的老房子里那口灶臺都已經(jīng)流傳幾十年,一個家族幾代人都從同一口灶臺里吃過飯。每當該吃飯的時候,家家戶戶的煙囪里就會冒起炊煙,整個村子便都彌漫著煙火和飯菜的香味。
那時我還沒上學,爸爸在村里小學教書,媽媽在鎮(zhèn)上郵局上班,白天向來是沒有空的,我便由奶奶照看著。或許每個孩童都會對火有著天然的好奇心,奶奶每當燒火做飯,我就會湊上去,奶奶先用火柴點燃一把秸稈,夏天是麥秸,秋冬天就是玉米秸。把這燒著的引子放進灶腔里,奶奶就會慢慢往里填柴火,柴火有時候是棉花柴,有時候是玉米芯子,還有枯樹枝,干葉子之類經(jīng)燒的料子。灶火剛燒起來的時候煙大,火星會往外冒,奶奶怕燒著我,不讓我往跟前湊,就說:“小孩子不能離灶臺太近啊,要不然灶王爺就會生氣啦!”奶奶每年都會在燒火口那面墻上貼上一張嶄新的灶王像,是北方常見的年畫,色彩艷麗,奶奶會指著上面的畫教我認:“最大的是灶王爺,旁邊是童子,還有仙桃。”經(jīng)過一年的煙火熏染,這張像就會浸滿了油脂、煙灰,飽嘗了這人間味,奶奶每年送灶神,都會把舊畫在灶太里燒掉,隨著煙囪里的煙飄上了天。
我愛看奶奶燒火,奶奶填柴火的模樣,竟有一種莊重又原始的美感,就像小人書插畫里那圣母娘娘。奶奶一絲不茍,節(jié)奏平緩,有時用燒火棍挑一下灶腔里的柴火,有時候往里吹口氣,火就會立刻旺起來。奶奶一日三次,幾十年都在這灶臺旁勞作,對這里就像她的老朋友般熟悉。有時候我會自告奮勇?lián)屵^這燒火的活計,奶奶就讓到旁邊,笑瞇了眼看我。但我是真的不會燒火啊,一股腦往里填柴火,火卻越燒越小,最后只冒黑煙,熏黑了我的臉,熏得眼睛紅紅的直冒眼淚。奶奶就會笑彎了腰,“火啊,不是這么燒的?!闭f著就把里面那壓實的柴火抽出一部分,用棍子一挑,蒲扇一扇,原本只?;鹦堑牟窕鹁蜁⒖倘紵饋怼D棠陶f:“這火要虛,人要實!”
奶奶沒上過學堂,這是他一輩子最遺憾的事情,到現(xiàn)在還經(jīng)常說:“那時候的女娃子是不讓上學的,弄得一輩子都是個睜眼瞎,只能圍著灶臺打轉(zhuǎn)!”但奶奶總會用最樸素的語言教我。小時候我聽過最動人的童話,就是奶奶在這灶臺邊燒火的時候說給我的,從女媧造人到后羿射日,從灶王爺?shù)交ㄉ?。有時候我做個夢說給奶奶聽,她都會為我編成一個動人的故事。沒文化的奶奶竟為我的童年造出了一方離奇的夢幻世界,便是如今我常寫些拙劣的文字,都會沾染些許那時灶臺邊兒的煙火味道。
那時候我爸媽工作忙時常沒空做飯,二叔剛結(jié)婚還沒分家,三叔還沒訂婚,于是一家三代八口人就常聚在一起吃飯。奶奶那口黝黑的大鍋呦,竟能燒出這許多人都滿意的飯菜。夏收后,奶奶會用新面蒸上一大鍋饅頭,比現(xiàn)在街上賣的白皮饅頭可好吃多了,飽滿有嚼勁,咬一下滿口的麥香,就著奶奶自己下的醬,就能美美吃上一頓。現(xiàn)在回想起來,這天底下最好吃的,還是奶奶用大鍋蒸的老饅頭?。∏锸者^后,奶奶會挨顆挑出當年結(jié)得最好的玉米粒,又大又晶瑩,拿到加工廠去磨成棒碴,在那大鍋里用小火細細悶上一陣,就成了一鍋又香又粘的棒碴粥,光聞著這香味兒肚子就叫開了,大家一人一碗,吸吸溜溜喝得饅頭大汗,當真暢快。以后我媽也經(jīng)常用高壓鍋熬這棒碴粥,但總喝不出那時候醉人的煙味兒。每當過年,爺爺會剁上一大扇排骨,奶奶會用粗木大柴,大火燉它一下午,那個香啊,能罩住半個村子,我們每人都能分上一大塊肉骨肉,咬完了肉就砸開吸骨髓,每每回想,當真是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奶奶的灶臺里,藏著我多少童年的寶藏??!燎的蒜,燜的豆子、花生,最香的還是土豆、山芋??局穑灾朗?,聽著故事,我就慢慢長大了。
二、火,綻放在青春的海邊
我的四年大學時光是在青島度過的,回想起來也算宿命的安排,我填報志愿的時候?qū)W校實在是沒什么了解,只是覺得總要去看看海啊。是的,因為身處魯西平原,父母平時實在忙于工作,我十八歲之前竟然是沒有見過海的。小學時候在課本上學過一篇課文,講的是小女孩在海邊撿貝殼的故事,我就想著有一天能赤著腳走在沙灘上,撿上幾個貝殼,那該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當我在青島待久了,發(fā)現(xiàn)最開心的卻不是去撿貝殼。只在剛到的時候和舍友去玩了幾次,像個鄉(xiāng)巴佬似的撿了一兜子貝殼想著放假能拿回家,慢慢的也就不放在眼里了,你看常年生活在海邊的人家,誰還拿這貝殼跟個寶貝似的,
最好玩的還是海邊燒烤呀!
我們班長是煙臺人,生長在海邊,對這海邊的樂趣是知根知底。記得是剛軍訓完,大家辛苦半個月,他就招呼著第一次班級聚會。那時候夏天剛過,那悶熱黏膩的感覺剛剛消退,天正還沒轉(zhuǎn)涼,正是野外活動的好時候。我們學校旁邊是一個很大的菜市場,他輕車熟路地帶上幾個男同學去店里租了燒烤架,買了木炭,又囑咐店家給提前把肉切塊腌好,趕早在早市里買上些貝類、魷魚,女同學則去超市買些水果、飲料之類。當天大家拿著工具、食材,浩浩蕩蕩地奔赴海邊。
那時第一海水浴場是留有專門的燒烤場地,大家支好帳篷,有的女生帶著瑜伽墊,鋪在沙灘上,削上些水果,用簽子穿肉,男生則忙著用木炭燒火。直接燒木炭是不行的,一般會用報紙之類做個引子,但有時候海邊風大,容易被吹走,實在危險。不知道是哪位天才,在我們做化學實驗的實驗室里偷著帶出來些實驗用的乙醇,也就是酒精,這可比市面上賣的工業(yè)酒精可純多了。在木炭上淋上些許,一點就著,待大火把酒精燃盡,木炭也就燒好了。
加上燒烤架,放上肉,細細烤著。一般男生性子急,喜歡用大火,油滴在炭火上燒一陣兒,弄得肉上黑乎乎的,還是女生用小火慢慢烤的好,烤好的肉肥油盡去,外焦里嫩,呈現(xiàn)焦紅色,撒上孜然和辣椒面,吃著香甜,再烤上幾個餅,弄些生菜、醬料,就算美味。
若是能趕上退潮,海鮮是不缺的,運氣好的能在海灘上撿到海星、小魷魚,班長更是會叫我們拿小鏟子在沙子里挖蛤蜊,那海邊的大石頭上也是密密麻麻長滿了貝類,鑿開就能取肉,在海邊生活的人都會的。只是可惜我是不愛吃海鮮的,因為向來對氣味比較敏感,怕腥,一般羊肉魚肉我是吃不下的,就只能遺憾錯過了這大海給與的新鮮美味。吃飽了燒烤,大家會自由活動,有的自帶了泳衣,在帳篷里換了下海游泳,像我這種旱鴨子就只能脫了鞋,挽起褲腿兒在邊上浪花里淌過也算盡了興。
海邊燒烤一直是我們的保留節(jié)目,宿舍、班級還有社團活動都喜歡組織。夏天的時候,大家索性帶了帳篷在海邊露宿。晚上圍著火堆,大家做著游戲,唱著歌,待盡了興就三三兩兩圍著聊天,說著青春的心事,有時候大膽的男孩子會精心準備,跟心儀的女孩子表白,放起煙花,在星空下熠熠生輝。
只等第二天早起看日出,那曾經(jīng)只在書本里、電視上看到的景象,便呈現(xiàn)在了面前,火紅的,純粹的,仿佛永遠綻放在我們那單純美好的青春歲月里。
三、野火啊,請熄滅吧
一句“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不知鼓舞了多少在那迷途歲月苦苦堅持,生生不息的一代代人,而如今確是我們環(huán)保工作者有苦難言的寫照。我分析不出是何種心態(tài),很多人見到那荒草連天的場景,總是忍不住去放上一把火,看著那“星星之火”漸漸蔓延成燎原之勢,心里是感到無比暢快?
近年來,環(huán)保壓力不斷變大,因為氣象條件持續(xù)不利于污染物擴散,加上工廠排放和各大工地施工揚塵,霧霾天氣竟成了懸在頭頂?shù)睦麆Γ螘r那碧藍的天空竟成了內(nèi)心深處最深沉的渴望。
特別是近兩年,我國的環(huán)保事業(yè)發(fā)展不可謂不迅速,在“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理念的指引下,對大氣治理的制度和方式不斷完善。只看我所在的區(qū)縣,基本空氣實時監(jiān)測微站已經(jīng)全覆蓋,哪里空氣指數(shù)不達標,工作人員立刻就會出動調(diào)查。且看看那數(shù)據(jù)吧,多少家企業(yè)被勒令停產(chǎn)整頓,多少的工作人員被牽連問責。從中央到省市,一輪輪的環(huán)保督察下來,從當初的手足無措,到現(xiàn)在的條理分明,環(huán)保工作者不知付出了多少辛勞。去年,我身在的濟南霧霾天氣已經(jīng)比往年降低了一倍多,大家滿心歡喜地在朋友圈曬出了“泉城藍”。
在如履薄冰的實踐過程中,環(huán)保工作者總結(jié)出了寶貴的經(jīng)驗:環(huán)保工作不是少數(shù)人的責任!環(huán)保局才多少人呀,哪怕連軸轉(zhuǎn),都不可能做到工作的百分之一!上到區(qū)縣領導下至鄉(xiāng)鎮(zhèn)工作人員,都要承擔環(huán)保責任,今年我們局牽頭成立了“環(huán)委會”,將環(huán)保責任進一步細化,特別是大氣,鄉(xiāng)鎮(zhèn)領導直接面對其下轄企業(yè),本身就已經(jīng)承擔了不可推卸的責任。每當面臨重污染天氣過程,各大企業(yè)都要按照“一企一策”的規(guī)定嚴格限產(chǎn),監(jiān)管不力的當?shù)仡I導都要被問責。
在如此環(huán)保高壓之下,企業(yè)治理頗見成效,始料未及的是在這秋冬禁燒的環(huán)節(jié)卻屢禁不止,基本每天我們的工作群里都會通報哪里的路邊出現(xiàn)燒荒的行為。我聽說,去年在一個中央級別的環(huán)保督查中,因為發(fā)現(xiàn)一起燒荒行為,當?shù)劓?zhèn)領導直接問責,五年之內(nèi)不得提拔!這對于一個有著政治理想的人該是多么大的打擊,原因就因為那一股煙。
前段時間,新聞里報道一位環(huán)保人員在檢查渣土車的過程中,被喪心病狂的司機驅(qū)車碾壓,當場犧牲。這是有史以來第一次在環(huán)保執(zhí)法過程中的出現(xiàn)傷亡的事件,可以預料這不會是最后一次。
那一塊塊被燒得黢黑的地面,像一個個難看的傷疤扎在那土地上?,F(xiàn)在很多鄉(xiāng)鎮(zhèn)都建起了綠化帶,我聽一位前輩痛心地說過,那些綠化植被,一平米就要幾十元,都是集體資產(chǎn),秋冬路邊一場野火就可能引燃一大片。
現(xiàn)在每個鄉(xiāng)鎮(zhèn)街口都會張貼著“不燃一縷火,不冒一股煙”的標語,但作用實在有限,不知有多少人一邊罵著政府環(huán)保不力,一邊又享受著燒荒的病態(tài)快感。每每監(jiān)測到一起燒荒行為,當我們的人員趕到是早已是“事了拂衣去”,只余一片冒著煙的黑地。有一次,當我們趕到時,野火尚未完全熄滅,已經(jīng)蔓延百米有余,我們一位已有白發(fā)的老領導竟然不顧危險,沖上去要用腳去滅了這場火。我至今都忘不了他那悲愴的話:“我真想用這把老骨頭去填滅了這火!”
保護我們的綠水青山是每個人的責任,野草枯榮,且讓他遵循這世間的循環(huán)之道。
野火啊,請你熄滅吧!
2019年3月8日首發(fā)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