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我爺爺?shù)纳?，他離開我們已經(jīng)十年了。
　　 每年這一天，父親都要提前給爺爺包紙。他找來紅白紙和一沓冥幣，把白紙割成正方形，紅紙割成長條。再把正方形展開，放一沓冥幣，四周折起來糊好，變成長方形。然后順著長方形的長，在正中間糊上一條紅紙，開始寫紙。右邊寫爺爺?shù)氖招诺刂?，左邊寫寄信人和地址。寫好后，放在中堂的最高處?br />　　 隔日，天麻麻亮，父親就起床了，把包好的紙放在客廳的桌子上，插上幾支香，燒幾張黃紙和一些冥幣，磕三個頭，說：今天是您的生日，您老人家知道不？您在那邊過得好嗎？家里一切都好嗎……
　　 聽著父親的念叨，我淚眼朦朧。是??！爺爺離開我們已經(jīng)十年了，家人無時無刻想念他，經(jīng)常與他在夢中相見。
　　 昨晚我夢見爺爺衣服襤褸，提著一個破籠子，在積雪上走來走去，手凍得通紅，在村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我想抓住他，腳手怎么都不能動，我只能大聲喊叫，吵醒身邊熟睡的兒子。我忽地坐起來，睡意全無，靜靜地回憶著逝去的歲月，一幕幕往事在我的腦海中閃過……
　　 小時候家里窮，爺爺每年過生日，奶奶都會蒸米飯，炒雞蛋，炸粉條，搟長面。我們也趁機改改饞，混個油圈圈嘴。奶奶早早起床，淘洗少許米，放在前鍋里蒸，后鍋炒雞蛋炸粉條。我們幾個圍在鍋邊，眼巴巴地看著，一刻也不想離開。瞅著后鍋不時冒熱氣，蛋香味溢出，我們異口同聲說：“好香?。∥覀兡車L嘗嗎？”奶奶給每人夾了一小口，我們搶著吃。奶奶讓我們?nèi)ド戏康戎?，一會就好。騙走弟妹后，我借此給奶奶幫忙，一邊提心吊膽地盯著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奶奶，一邊輕輕地拿著鍋蓋，賊眉賊眼地往嘴里填雞蛋粉條，嘴憋得像一個圓皮球。我連忙跑到院子里，使勁兒往下咽。爺爺在窗口張望，偷看著我的狼狽相。
　　 米飯熟了，奶奶給爺爺盛了一大碗，夾了許多雞蛋和粉條。飯桌上，我偷偷地看著爺爺，唯恐他揭發(fā)我的“罪行”。爺爺卻把自己碗中的米飯和雞蛋分給我們。弟妹低頭不語，只聽見噗嗤噗嗤的聲音，一會兒功夫，碗見底了。我把自己碗中的雞蛋夾給爺爺，說：“爺爺，今天是您的生日，您多吃些?！睜敔斢謯A給我，撫摸著我的頭說：“孫女真懂事，吃吧！”爺爺哽咽著說：“好孩子，努力學(xué)習(xí)，以后會有更多的米飯雞蛋吃！”我含淚點頭答應(yīng)，默默地吃著飯，捏緊拳頭，心里直想，一定要考上高中！
　　 臨近中午，奶奶又搟起了蕎長面。她把白面和蕎面和在一起，站在凳子上揉面，搟了兩大坨面，再切成細細的長條，擺放在案板上。我?guī)湍棠虛炀虏耍S便問了一句：為什么給老人過生日呢？奶奶語重心長地說：“過生日，希望老人開心快樂長壽唄！”奶奶給我講起爺爺過去的生活經(jīng)歷。
　　 爺爺小時候，家里人多，生活不寬裕。弟兄年齡小，爺爺是家里的主勞力。他稚嫩的小手早早握上了牨巴子，跟在牲畜后面跑來跑去。在缺衣少穿的年代里，爺爺去陜西討飯，衣不遮體，背著破袋子，東家進西家出，要油要面。一去就是兩三年，他的雙腳結(jié)滿了厚厚的老繭，給地主當(dāng)長工，吃盡了生活的苦。好不容易有了幸福的家，我們要珍惜，補償爺爺遭受的罪，讓他開心快樂。
　　 我聽著奶奶的話，腦海中想象著爺爺當(dāng)年的處境。放下韭菜，拿出書本，伏在炕桌上做數(shù)學(xué)，背英語單詞，寫文章，認(rèn)真地琢磨中考題。奶奶做好面，我把最好的留給爺爺吃，嘴里不停地背誦著李白的《將進酒》，爺爺笑呵呵地說：“這是我最好的生日！”
　　 從那以后，我挑燈夜讀，與星星為伴。功夫不負有心人，我考進了縣城高中。
　　 后來，每年爺爺?shù)纳眨赣H都給他殺雞備酒，母親給他做新衣新鞋，我買他最喜歡吃的方便面。父親裝上大暖鍋，備好煙酒果汁飲料，一家人圍在一起吃暖鍋，暢所欲言。我給爺爺背古文、背單詞；弟妹讀作文，講故事；我們比賽做奧數(shù)，說英語。爺爺高興地說：“誰長大當(dāng)老師？”我、我……我們搶著說，爺爺笑得眼迷成一條線。
　　 經(jīng)過奮力拼搏，我們?nèi)硕伎忌细咧?。爺爺決定外出打工。他備好行囊，臨走時吻著我的臉說：“不要擔(dān)心，好好學(xué)習(xí)，一定要成才??！”說完，頭也不回地走出家門。我想，爺爺?shù)难劭羰菨窳恕Ｍh去的背影，我心如刀絞。我拿著文言文常識、讀讀寫寫，直到背得滾瓜爛熟。我用不同顏色的筆做記號隨時翻看，演算的草稿子堆成一摞。想爺爺?shù)囊雇?，我在操場上看著滿天的星星，大聲朗讀課文。
　　 上大學(xué)的我，拼命學(xué)習(xí)專業(yè)知識，自修本科。一個月后，我收到爺爺寄來的三百元和毛衣毛褲，小心翼翼地抱著包裹，在無人的操場上大哭一場。我節(jié)衣縮食，放假時帶上爺爺喜歡吃的麻花、蛋糕、豆奶粉回家，給爺爺過了一個豐盛的生日。我點燃蠟燭讓他許愿，爺爺兩手并攏，嘴里不停地念叨著，聲音越來越小。借著火光，我看到爺爺臉色煞白，渾身發(fā)抖顫著粗氣，急忙讓父親帶他去醫(yī)院檢查。幾經(jīng)周折醫(yī)生最后確診為心臟病，需要住院治療。父親急急忙忙辦住院手續(xù)時，爺爺卻偷偷地跑回了家。
　　 不管家人怎樣勸說，他都不肯住院。爺爺每天愁眉苦臉，心理負擔(dān)很重。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想辦法安慰他，陪他聊天，看電視，講故事，去野外走走，爺爺?shù)牟∏橛兴棉D(zhuǎn)。臨近開學(xué)，爺爺突然不吃藥了，大發(fā)雷霆不讓父親買藥。我們哭著讓他吃藥，爺爺說：“沒事的，放心去吧！”父親徹夜看藥書，找民間療法。他開始上山挖野生的丹參、五味子、竹葉，在家炮炒給熬著喝。爺爺就這樣維持著病情，嚴(yán)重時，吃一顆救心丸，緩解病情。
　　 三年后，我走上了三尺講臺，常給爺爺買藥買好吃的。當(dāng)我兒子兩歲時，爺爺還是走了。臨終前，他拉著我的手說：“好孩子堅強些，不要輕易掉眼淚，照顧好你奶奶和父母……”我使勁點頭。爺爺去世了，我沒有流淚，默默地承受著失去爺爺?shù)耐纯?。在平時的生活中我變得更加堅強，笑臉面對一切。經(jīng)常給奶奶洗衣做飯，買新衣新帽，陪她聊天；給父母買化肥農(nóng)藥，給零用錢；給弟妹攢學(xué)費；給弟弟結(jié)婚買房借錢，伺候生病住院的父親，給侄子輔導(dǎo)作業(yè)……
　　 如今，我們?nèi)硕加幸环莘€(wěn)定的工作，父母帶奶奶生活在縣城的樓房里，兩個小侄子非常可愛，但我心中一直牽掛著去世的爺爺。逢年過節(jié)，給爺爺燒紙錢，送寒衣，愿爺爺在天堂過得幸福快樂。
　　 今天是爺爺?shù)纳?，我再次揮灑淚水寫文悼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