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冬日的陽光很明媚，透過窗，如水般傾瀉。窗臺上，幾盆花綠意蔥蘢，恣意舒展。
　　 木槿的一棵枝丫上，并蒂長出了兩個骨朵，飽滿，豐盈，已經能夠透過花萼看到里邊露出薄薄的粉紅顏色，怕是下一分鐘，就要迫不及待地綻放開來。
　　 我的那株曇花，依然長得沒心沒肺，這株曇花自從九月里攢足勁兒地開了一朵以后，就好像又忘了自己是花而不是一棵樹，如今最高的一個花莖，正按照參天的節(jié)奏生長，居然又要頂?shù)搅颂旎ò濉?br />　　 我養(yǎng)花向來隨意，想開花就開花，不想開了，那么就隨便長好了。那盆九里香，當初養(yǎng)它，一是因為喜歡它的名字，二來聽說，這花開起來，滿室的香氣。結果，我養(yǎng)了整整十六年，它才在今年夏天，裝模作樣地開出了一朵小花，是的，可憐兮兮卻又楚楚動人的一朵小花，細細聞去，倒是挺香的，有種丁香花的香味。好吧，一朵就一朵，至少證明，它是能開花的花。
　　 綠蘿依舊如同田間地頭的野草一樣，瘋長得無法無天。長長短短的枝蔓，在窗臺上自由蜿蜒，橫沖直撞，甚至有一條枝蔓爬進了旁邊對紅的領域里，還躍躍欲試地想要把對紅抱住。估計對紅這棵同樣也只知道長葉不知道開花的傻家伙，早晚會被霸道的綠蘿給癡纏得丟盔棄甲繳械投降。
　　 其實還是想再養(yǎng)一盆米蘭。春天里因了文友曉文的一篇字，忽然就喜歡上了米蘭，于是費力去花卉市場淘了來，換了新盆，栽了新土，美美地擺在了窗臺邊。起初這米蘭也是好的，不聲不響溫婉地生長，慢慢也順理成章地結了細細密密的骨朵，然后在陽光下安靜卻又熱鬧地開花。我家住在四樓，可只要從一樓的單元門進來，就馬上能聞到米蘭那特有的香氣，溫柔的，舒緩的香氣，是的，我愿意用溫柔和舒緩，來形容米蘭的香氣。可就這樣一株正經的花，卻怎么就死了呢？那是因為它的命實在不好，攤上了一個不正經的主人。七月初，我發(fā)現(xiàn)米蘭的葉子上生了好些個小蟲子，于是一分鐘沒耽擱趕緊去問度娘，然后按照度娘給的方法，給米蘭的花根澆灌白酒，還特意用了友人家中自釀的純糧食小燒酒。事后想想，這個度娘想必是個惡毒的后娘，因為，一杯白酒下去，第三天我的米蘭就徹底死掉了，我一直覺得它是活活醉死的。后來我請N多好友猜測米蘭之死的原因，他們竟然沒能有一個猜得對。
　　
　　 二
　　 此刻的屋子里很暖，我穿著薄薄的半袖睡衣，外搭一個灰色格子的圍巾，舒適又自在。懶懶地坐在電腦桌前，瞇著眼睛感受陽光照在后背暖暖的氣息，桌上的咖啡，在冬日的午后，裊裊冒著香氣。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可能是有一點小資情結的，喜歡一些不著邊際卻又有著小情小調的東西。比如咖啡。比如咖啡杯里那支古樸的木柄小勺。
　　 夏天的時候，由于工作原因，我總會路過兒童醫(yī)院，然后就喜歡上了街口那個貨郎手中的撥浪鼓，每次路過，他都會搖動手中的撥浪鼓來招攬生意。小小的鼓在他的一只大手上，咚咚作響，玲瓏喜人。有一天再次經過，想著如果可以是十塊錢的話那就買一個。結果問詢下來說八塊，本能說一句便宜些吧，然后貨郎小哥爽快地說，好，五塊。喜滋滋地買回來，一路搖晃著進了家門，插到桌上的筆筒里，工作或者寫字累了就拿出來，靠在椅子上轉動不停。有時候友人來了會問，這是你弟弟家孩子的玩具啊，好可愛的。于是會傻笑著在友人不可思議的眼神中期期艾艾地答到，嘿嘿，那是我的。
　　 和前夫剛認識的時候，他知道我有脾氣，可我們兩個只相差一歲。那時候我們都還年輕，都還沒有學會怎樣去彼此面對。十幾年的婚姻生活里，我們之間的關系就好像是一個部門的兩個同事，緊密合作團結一致卻又互相防備，積極努力貢獻各自力量的同時又暗自較勁，誰也不甘退讓，于是在五年前的那個秋天各奔前程，一別兩寬。
　　 在大多數(shù)人眼里，我是一個什么樣的女人呢？反正就是很能干，很優(yōu)秀，很好很好吧，大方得體，又樂觀向上。一個人把工作打理得井井有條，把兒子培養(yǎng)得乖巧懂事，把日子過得熱熱鬧鬧，愛生活，會寫字，還能做得一手好菜。兒子的初中班主任，一個和我同齡的男老師曾經毫不吝嗇地用偉大、優(yōu)秀、成功來夸贊我，我在謙虛客氣的同時內心也是暗暗歡喜的，原來在別人眼中，我竟然這么好。
　　 一個人過得久了，自然而然地穿上了堅強獨立的外衣，可是，誰的內心不住著一個小公主呢？是的，雖然已經過了不惑之年，可我的內心世界還是一個孩子。我也想任性，也想偶爾淘氣或者惡作劇。只是生活總是一次一次提醒我，提醒著我的角色，不容許我胡作非為。
　　 今年五月，最好的朋友介紹她離異的同學給我。起初我是沒有心思的，我這好友大我八歲，這就說明她的同學也將毫無疑問的會大我八歲甚至更多?？墒钱斘铱吹胶糜咽謾C照片中身穿黑色T恤的男子，笑得像個孩子一樣純真燦爛、心無城府的時候，更看在他修長挺拔的身材和一頭濃密的黑發(fā)的面子上，還是答應了見面。
　　 見面那天氣氛很輕松，很愉快。他很愛笑，也很健談，是一個大型國企工廠的技術工人，比我大九歲。后來熟悉了以后，他說他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以為我是跳舞蹈的。是的，那天我穿了一件藏藍色V領長裙和一雙黑色高跟涼鞋，修長且亭亭。席間好友介紹我愛好寫作，于是他們（他和他的另外兩個同學）一致笑稱我是文藝女青年。后來他的一個男同學就經常調侃他說你和你的那個文藝進步青年怎么樣了啊，而他每次學給我聽的時候，都是很驕傲的口吻，說他們肯定都羨慕他。
　　 其實我對他不是很滿意的。首先是年齡，相差了九歲，按照三年一個代溝來算，我和他已經隔了十萬八千里，尤其讓我心生退意的是他的不解風情，其實說不解風情也不盡然，可能和他的生長環(huán)境還有這三十余年的工作環(huán)境有很大關系吧。他高中畢業(yè)進了技校，兩年畢業(yè)后就進廠，一直工作到現(xiàn)在，他的父母和兩個姐姐，都是他們一個廠退休的工人。也許工人的作風，一貫就是這樣淳樸真實的吧。說實話，以前還真的沒有接觸過，于是我給他微信昵稱標注為小李木頭刀，見我說他木，他也不生氣，依舊每次笑呵呵地答應著。
　　 我喜歡看書寫字聽音樂，他喜歡打游戲斗地主；我說退休以后要去老年大學學書法，他說要去廣場學跳水兵舞；在公園里我說“曲徑通幽處”，他會嘿嘿笑著接一句“直道好跑馬”……帶他去星巴克喝咖啡，給他點了拿鐵，我喝了焦糖瑪奇朵，他對于焦糖瑪奇朵這個名字很好奇，可就焦糖瑪奇朵這五個字，教了他N遍到最后還只是記住了焦糖兩個字。
　　 好吧，有時候我也會自己安慰自己，即便他不懂我雨打芭蕉風吹落葉的輕愁，不懂我大漠孤煙黃沙落日的惆悵，可那又怎樣呢？至少在他面前，我終于活成了我想要的模樣。他會在我夸贊一句“沙記”的核桃仁全麥面包好吃的時候，下了夜班早早排隊去給我買；會在我喜歡煙花燙的紅裙子時給我買來兩種不同的款式；會在他擔任主力的廠部排球比賽的每一局結束后耐心地發(fā)比分和照片給我；會在我情緒低落什么都不想干的時候帶我去清水灣洗浴，只為了我曾經念叨過上次那個小哥哥足底按摩做得好。對于我喜歡看書寫字，他說他保證一定會全力支持我，也盡量會不打擾到我，但是他也認真地請我沉迷其中的同時不要太冷落了他，是的，他說的，不要太冷落就行，輕微的不算。
　　 我知道這世間的事其實是誰也說不準結局的，也許最后兩個人走著走著就一直一起走了，也可能最后兩個人走著走著就走散了。但是我想，無論最終會怎樣，我都愿意感謝命運，感謝這個2018，感謝與他的這場遇見，溫暖并柔軟了我這一季蒼白而孤寂的流年。
　　
　　 三
　　 上些日子，我一直陪老媽在打針。母親因為三年前患了腦梗，自此每年春冬兩季都要打一些疏通血管和營養(yǎng)腦細胞的藥來預防一下，她不喜歡去醫(yī)院，所以就請了護工上門來給她在家里掛吊瓶，因為妹妹家的孩子小，并且又要忙著裝修房子，看護老媽打針的任務，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段時間，我忙得像個陀螺。早上做好早飯，把兒子送出門，就趕緊下樓坐公交車趕去老媽那里，看護，換藥，拔針。幾年來這一套程序下來，我已經做得得心應手。所以只要有我在，這些事兒就不能假手他人，哪怕是我妹妹在，老媽也不讓她動，必須讓我親自來。
　　 值得欣慰的是這一年老媽的身體恢復得非常不錯，除了丟掉了她以往一直以來的壞脾氣，其它的和患病之前已經沒有什么兩樣。說來也很奇怪，她這一病，不知是哪個腦細胞有了變化，居然徹底改變了她的脾氣和性格。老媽是一名退休教師，在三十余年的教學生涯中，最負盛名的就是她教學嚴格，在學校對待學生，嚴厲又嚴肅，而在家里對待我們姐弟三個，更是變本加厲的嚴厲加嚴肅。不但這樣，她還極為任性，稍有不滿，便會驚天動地雷霆萬鈞，以至于從小到大我們姐弟幾個都好像是在戰(zhàn)戰(zhàn)兢兢小心翼翼的雷火中穿行長大的。曾經有一次因為已經工作并成家的弟弟回復她的短信中出現(xiàn)了一個錯別字而發(fā)了好大的火，以至于后來上綱上線，硬是說之所以會有錯別字，那是因為弟弟根本沒把她放在心上。
　　 而如今她性格上的變化真的很讓我們欣喜。她不再輕易發(fā)脾氣，不再習慣鉆牛角尖，往日的犀利刁鉆更是不存在了，她變得隨和又寬容，一如別人家慈祥溫厚的老太太，整天都是笑瞇瞇的。偶爾我囑咐她這樣那樣的時候，她會非常乖巧地回答，知道知道，放心吧，我聽話。而由于她的心態(tài)變得平和柔順，所以一直困擾她多年的高血壓和冠心病竟然都得到了改善，氣色和氣質也得到了明顯的提升。有時候她會穿一件她喜歡的衣服，在鏡子前照來照去，然后攏攏頭發(fā)認真地問，過年之前我是不是應該再去燙一燙頭發(fā)？
　　 每天在她打針的空隙，我就準備好午飯，吃過飯收拾完以后，趕公交去我上班的地方取單據，然后再匆匆忙忙趕回家給兒子做晚飯送到學校。
　　 兒子的晚飯每天固定要做一飯兩菜，在菜式的選擇和制作過程中，我向來都很細致很精心，所以每天吃晚飯的時候，都會有別的孩子端著飯盒過來跟兒子一起吃。而我每次也都會特意多做一些，畢竟大多數(shù)孩子因為離家遠或者父母上班只能無奈地選擇吃食堂盒飯或者學校門口的外賣，像我這樣能夠堅持給送飯的家長，實在是寥寥無幾。
　　 每天晚上兒子放學，我都會很期待他的反饋。于是，兒子也習慣了每天回來主動告訴我，哪一道菜哪一個同學最喜歡，哪一個同學夸獎了我做的菜好吃，然后他還假裝一臉嫌棄地說，我和我同學都說了，我媽就是我減肥路上最大的絆腳石。然后接下來他也會一臉驕傲地說，我的同學說了，這樣的媽媽他們喜歡，他們想要來一打。
　　 看著高大帥氣的兒子，我的心里不是沒有驕傲的。眼前的兒子，181的個頭，150的體重，內斂沉靜的面孔，溫文爾雅，懂事又貼心，完全是我少女時代夢中偶像的標配啊。自從去年兒子升入高中以來，就一直擔任他們四班的班長。曾不止一次有家長加我微信，向我請教是怎樣輔導孩子學習的。我一般都會實話實話，我說我根本沒有輔導過他啊，在家里，他學他的我忙我的。那些家長明顯不信，又追問我是怎樣把孩子教育得這樣懂事懂禮貌的，我更是一臉無辜，我說我根本也沒有特意教育過啊，他好像從小到大就是這樣子的啊，我……不等我說完，微信那端的家長就不高興了，酸溜溜回復一句，真謙虛。
　　 其實我猜，她們可能更想說我真虛偽吧，但是我的確很無辜，我真的是實話實說的啊，從小到大他就是這個樣子的，我根本就沒有為他的學習和教育問題操過心。今年五四青年節(jié)，兒子被評為區(qū)級優(yōu)秀學生干部，看他專注地填寫申請表格的側臉，真的覺得很是欣慰。至于每次校級評選的各種獎勵，那我想都不用想，每次都會有他。
　　 剛剛他特意跑到我的房間，很正式地邀請我和他一起看了999感冒靈的一個公益廣告，他說他第一次看的時候都哭了。是的，這個公益廣告真的很溫暖，很感人，我也看哭了。這個世界雖然不像我們想象的那么好，可也沒有那么糟，總會有一些人在偷偷地愛著你。我抹著眼淚對紅著眼圈的兒子說，兒子你一定要記著，我們也一定要像視頻中這些人一樣，盡力去幫助和溫暖身邊每一個需要的人，兒子認真地點點頭，說我會的，你也要一樣啊。我也認真地點點頭，好，但愿我們都能夠和這個世界彼此溫柔地相待。
　　 前兩天，妹妹身體不舒服去醫(yī)院檢查，各項指標都有些不太好，后來醫(yī)生很鄭重地又讓她采集一些標本做了進一步的化驗，在等化驗結果的這兩天，我們真的體會到了度日如年是什么樣的感覺。今早九點，化驗單出來，一切都沒有大問題，那一瞬間，忽然就覺得，真的，在這世間，除了生死，都是小事。
　　
　　 【后記】
　　 寫到這里，窗外已經是暮色沉沉。
　　 再有幾個小時，新的一年就要到了。
　　 手機里到處是鋪天蓋地各種跨年的祝福。
　　 站在2019的渡口，我也忍不住回首去望向時光的左岸。
　　 來時的路荊棘遍野曲折漫長，有歡笑，有淚水，有柳暗花明也有山重水復，幸好啊，這一路緊要的人都還在，我們都不曾走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