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寒流來得十分突然，當(dāng)它昏頭昏腦地闖進(jìn)來的時候，人們才感到冬天真的到來了。它一天之間就穿過了這座城市，將這里的一切綠色掃蕩得失去了往日的生機(jī)。那條環(huán)城河也失去了以往的喧囂，變得是那樣疲憊，那樣滯緩，在有氣無力地流淌著。歐陽奮錚在太陽即要落下地平線的時候義無返顧地跨出了自己的家門。
　　 這是一個躑躅獨(dú)行的中年人，面頰清癯，但眼睛卻時時散發(fā)著矍鑠的光芒。兩到濃眉象兩把利劍高高地?fù)P起，在昭示著他那剛強(qiáng)的個性。他也算是這個城市的名人，青年時那篇讓我們蕩起雙槳的小說，一炮走紅了這個城市，同時也轟開了很多少年少女的心扉，光那些求愛信就塞了滿滿一抽屜。但他卻是淡笑而過，至今還是孑孓一人。真是一個讓人費(fèi)解和誰也猜不透的謎。
　　 出門的時候，他碰到了外出剛剛采訪歸來的記者李鋒。李鋒滿臉塵土但精神極好地看著他的裝扮調(diào)侃道：“歐陽老師，今天怎么打扮這樣正裝，約會去嗎？”歐陽紛錚停住了下樓的腳步，揚(yáng)了揚(yáng)手中提的那一塑料袋荔枝極為莊重地說：“是的，是約會，真正的約會！”
　　 李鋒聽到這句話立即愣在了那里，心中喊了一聲：“天啊，他終于不再孤獨(dú)了！”在李鋒眼里歐陽奮錚是他最崇拜的人。他待人和藹，思維敏捷，不亢不卑，青年時就成果卓著。但李鋒卻不明白他為什么一直都不結(jié)婚。有那么多女孩去追求他，好心的人也給他介紹過很多漂亮女孩子，但他都是淡笑回絕。至今報社的那個社花還在癡心等著他，暗戀著他，但他卻置若罔聞，不睬不理，致使她多次向別人訴說自己活著沒意思。
　　 今天終于有了結(jié)果，李鋒急忙掏出自己的錢包，從里面抽出一沓錢來就往他手里塞：“歐陽老師，出去大方點(diǎn)，錢咱們有！”說著用手正了正歐陽奮錚有點(diǎn)歪的領(lǐng)帶。望著那沓錢，歐陽奮錚怔了怔，揚(yáng)了揚(yáng)手中的荔枝說：“這個就夠了，錢就不需要了。”
　　 “帶上帶上，多拿些，她要什么你就給她買什么。就是她想要天上的星星，在我們這個地方也能幫她摘下來?！崩钿h真誠而急切地往他手里塞著。
　　 淚水在歐陽奮錚眼眶里打旋，他肯切地說：“李鋒，我知道你是好心，錢我真的不需要?！闭f完就往樓下跑，李鋒趁他在轉(zhuǎn)身的一剎那間，悄然地把那沓錢塞到了他的衣服口兜里。
　　 路上寒風(fēng)繼續(xù)殘留著余威，一些意志不堅(jiān)定的樹葉紛紛搖落下來，它們在空中返舞著，飄搖著。路燈象往常一樣散發(fā)著桔黃色的光亮，極為詩意地讓人們發(fā)揮著自己的豐富聯(lián)想。踏著滿地的落葉，歐陽奮錚來到了城邊一個不大的公園。
　　 這個公園依山而建，免費(fèi)開放，主要是給市民休閑而用。公園里因?yàn)樘炖洌撕苌?。偶爾有幾對情侶擦肩而過，但卻傳了朗朗的笑聲，似乎在宣示著落葉的到來是向他們美好的生活又跨近了一步。歐陽奮錚來到了一片幽靜的樹林里的一張石桌旁。這張石桌是用白色天然石砌筑而成，繼續(xù)保留著自己那原始的風(fēng)采。石桌旁也只有兩快天然的白色花崗巖，也沒有雕琢。當(dāng)年就是走到這里，她說：“她喜歡這這里的幽靜，喜歡這白色的桌凳。”
　　 他也說：“他也喜歡白色，它是那樣的純潔無暇，那樣的令人浮想聯(lián)翩?！庇谑撬麄兙妥谶@里，度過了他們一生最美好的夜晚。
　　 石桌上落滿了枯葉，他過去輕輕地拂到了地上，邊往外掏荔枝邊說：“燕子，我來了。我們說好每年的今天就在這里相聚，我按時來了。你呢？”
　　 荔枝是紅皮的，枝桿上還帶有片片翠葉，一紅一綠的顏色擺在雪白的大理石上極似一個個鮮活的精靈。他用自己修長的手指剝開了一個荔枝，輕輕地放到了石桌的對面，哽咽著道：“燕子，這是你最愛吃的荔枝，十幾年來，我每年都在這一天給你送荔枝，這是我們約定好的??！可是你呢？你怎么就一走不見人影了??？！”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靈氣，一股旋風(fēng)卷起了片片落葉呼叫著穿過了他的眼前。望著那返飛的葉子，歐陽奮錚突然陷入了往事的回憶中——……那是在一個剛剛開始崇尚知識的年代，他正在一家報社當(dāng)副刊編輯。一天他在雜亂的投稿中突然發(fā)現(xiàn)一篇感情細(xì)膩，筆鋒雋永的文章，作者署名：燕子。是一個邊城的職員。于是，他立即編發(fā)了這篇文章。在郵寄樣報的時候，他順手寫了張便箋，希望她多支持報社的工作，多寫一些貼近生活的稿件。
　　 半個多月后的一天下午，當(dāng)歐陽奮錚處理完手頭的工作，正盯著蓬頂?shù)娜展鉄舭l(fā)愣的時候，突然有人敲響了他辦公室的門。他起身迎了過去。打開門，他發(fā)現(xiàn)一個年輕的姑娘站在了他的面前。那姑娘一頭長發(fā)披在背后，戴一副無框眼鏡，見了他有點(diǎn)靦腆地囁嚅道：“你是歐陽編輯吧？”那聲音溫柔而極有穿透力，歐陽奮錚突然渾身一震：“是的，我是歐陽奮錚?！?br />　　 “我是燕子?！?br />　　 “哦？你就是燕子？”
　　 “是的。”聲音還是那樣清脆而柔和。
　　 “請，屋里請！”他待人歷來客氣。
　　 她象剪風(fēng)的燕子一樣閃了進(jìn)來，腳步是那樣的輕盈歡快。歐陽奮錚給她倒了一杯茶。她雙手接了過去，臉上立即洋溢出一陣粲然。
　　 他們面對而坐，象久違的老朋友一樣暢所欲言。他談了她作品的長處與不足，希望她今后寫出更好的作品。
　　 分手的時候，不知什么原因歐陽奮錚順手遞給她一張自己的名片，望著他遠(yuǎn)去的背影陷入的深思之中。
　　 過了半個月，突然又一篇文章寄到了歐陽奮錚的案頭，還是那筆漂亮的蠅頭小字，語言還是那樣的清新歡快，立意卻比原先高了很多，于是，他立即編發(fā)了這篇稿子。文章見報后立即引起了凡響，有人還把燕子喻為一顆剛剛升起的文壇新星。
　　 時間伴著歡樂飛速地流逝過去，就這樣他們愉快地交往了半年。又是在一個下午，歐陽奮錚桌子上的電話鈴聲突然響了，他剛喊了個“喂……”那面就立即傳來了那個歡快的聲音：“歐陽老師，我是燕子?！?br />　　 “燕子！”歐陽奮錚的心速突然加快了，“你在哪里？”
　　 “我在這里辦事，事情辦完了，今晚想和你坐一坐好嗎？”
　　 “好，好。我請你！就在燕子樓?！彼敛华q豫地答應(yīng)了。要知道他歷來是不接受邀請的，回答完了，他自己也感到有點(diǎn)好笑。
　　 晚飯是在歡快中度過的，說是吃飯不如說是在聊天，他們談得很開心，很愜意。人有時會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就是
　　 潛意識的吸引力。有的人即使打扮的如花似玉但也不能引起另一個人的好感；有的人雖然極為平淡，但你感到她就是你追求了一生的人。歐陽奮錚此時感到他終于找到自己要找的夢幻。吃完飯后，他們雙雙來到了大街上。歐陽奮錚第一次感到了一個做男人的責(zé)任，關(guān)心地問道：“燕子，你住在什么地方？我送你回去吧。”
　　 她甜甜地笑了笑，詼諧地說：“攆我啊，我們走走吧?！?br />　　 他想狡辯，但第一次感到語言的枯竭，似乎找不到合適的詞進(jìn)行辯解。趕忙說：“好，好?！庇谑撬麄儊淼搅诉@座公園。在公園的門口燕子說，她很喜歡吃荔枝，說著掏錢就去買。他立即阻止了她的行動，掏出一把錢，抽出一張遞給那個賣荔枝的人，買了滿滿一塑料袋荔枝。
　　 坐到這個石桌子旁，他笑著說：“燕子，你喜歡吃荔枝，這一輩子我就讓你吃個夠吧！”燕子爽朗地笑道：“好啊，那我就吃你一輩子荔枝。”
　　 “好，就這樣定。對了，你看著我的臉，我告訴你一個檢驗(yàn)真假話的方式，這可是科學(xué)家驗(yàn)證過的?！?br />　　 燕子“咯咯”地笑了起來：“我不用檢驗(yàn)，我知道你是真心的。但我還是想知道怎么個檢驗(yàn)法?！?br />　　 “那我告訴你。人分左臉和右臉，一般來說，左臉和右臉有不同的表情。右臉制造假象，左臉表現(xiàn)真誠。不信你仔細(xì)觀察一下，說假話的人笑時往往右嘴角上翹，肌肉也變化多端，左臉就不會表現(xiàn)這些。要是說真心話，左臉一定放著光澤?！?br />　　 又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傳出，燕子大聲地說：“我看到你左臉的放紅光了！”說著將一顆荔枝塞到他的嘴里。
　　 一切語言現(xiàn)在都是多余的，一種憧憬未來的美好充填到他們心田。燕子輕輕地依偎他的懷里。他用手輕輕地?fù)崮χ切忝赖拈L發(fā)說道：“燕子，我們做個約定，今后每年的這一天都到這里來，我給你買很多很多的荔枝，我們在這里回味這種美好？”
　　 燕子極為爽快地答應(yīng)了，她緊握著他那白皙的手道：“好啊，一言為定！我們相互攜手走過這美好的一生！”
　　 歐陽奮錚清晰地知道，一個有責(zé)任心的男人，有些話是不能隨便說的，因?yàn)槊恳粋€人心中只有一個適合別人坐的位置，只要這個人坐得合適，世界上任何人都不可能再擠進(jìn)來！
　　 燕子要走了。走的那天他親自去了趟汽車站，并給她買了很多的紅皮荔枝，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送別人出行。那輛車在要開車的時候，燕子拉著歐陽奮錚的手說：“歐陽，吻我一下?！?br />　　 這是對一個男子漢真正的信任和寄托，他匐下頭來，在她的額頭深深地吻了一口，將自己的一切也交給了燕子。熱淚同時從兩個人的面頰流了下來。
　　 第二天上午，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把辦公室震得山響，歐陽奮錚突然感到好象要發(fā)生什么，他急忙抓起了電話，一掃往日的斯文，剛喊了個“喂”里面突然傳出一個蒼老而嗚咽的聲音：“你是歐陽嗎”？
　　 “我是歐陽。”他強(qiáng)按捺住自己的心跳。
　　 “我是燕子的爸爸，燕子出車禍了！”
　　 “嗡”的一聲，他的頭立刻爆炸了，繼爾是瘋狂地跑到樓下，叫了一輛出租車就趕往了那座小城。
　　 燕子很安詳?shù)靥稍卺t(yī)院里，她還是那樣恬靜，那樣溫柔，臉上好象還帶著一絲微笑。旁邊的一位老者哽咽著對他說：“燕子還沒拉到醫(yī)院就走了。這是清理她的遺物時握在她手里的東西。”說著把兩個荔枝核遞了過來。
　　 眼淚再也忍不住了“嘩”地一下流了下來，歐陽奮錚埋下頭來，在燕子的額頭深深地吻了一口，哽咽著說道：“燕子，我來看你來了。你走好！你相信我，我一定堅(jiān)守我們的約定！”然后把那兩個荔枝核又放進(jìn)了她的手里。
　　 荔枝核想到這里突然想起自己也有兩個，這是燕子親手給他剝的，他吃過后，偷偷地留下來的。十幾年來，它一直把它帶在身邊，就象燕子每時每刻都在陪伴著他。他立即伸手到口袋里去掏，突然觸到了一沓錢，他突然明白了李鋒的好意，于是掏了出來，一把揚(yáng)到空中大聲喊道：“燕子，你看到了嗎？李烽給你送錢買荔枝來了。”
　　 一陣狂風(fēng)倏地掀起，載著他那歇斯底里的心聲飄向了遙遠(yuǎn)的太空。
　　 ……
　　 第二天清晨，一個早起鍛煉身體的人發(fā)現(xiàn)一個渾身落滿塵土和樹葉的人，他面帶微笑靠在石桌旁的一棵樹上，他的身邊散落著許多人民幣。于是，急忙打了110和急救電話。救護(hù)車疾馳而來，救護(hù)醫(yī)生急忙進(jìn)行搶救，但為時已晚，判斷為心肌梗死。并扳開他那緊握的左手，發(fā)現(xiàn)里面是兩顆又黑又亮的荔枝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