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同心蠱(小說·家園)
一
阿右說是四月底回文山來,到了五月底還不見人影。他和人去昆明開旅游公司,合伙人是個湖南妹子,名叫劉玲。阿右結(jié)婚五個月時,就走了昆明,一晃都走了五個月,還不見回家來看新婚的媳婦兒。阿珊看到牛肝菌都開始在山坡上出芽了,種在山上的豌豆苗葉片正柔嫩多汁,一場夜雨下來,無論直立的葉片或匍匐的根莖都吱吱咯咯地瘋長。
那天,阿珊在山上菜地里掐了一把豌豆苗,一身正紅的衣裙緩緩走在下山的路上,一身喜興,臉上卻沒有一絲兒喜興模樣兒。她的眉頭不那么舒展,心間也不那么敞亮,像是擱著千斤重擔(dān)。而山上的風(fēng)兒愉快地吹著,山間小路上空空靈地響起了布谷鳥“布谷布谷”的鳴叫,那聲音清脆地被風(fēng)傳送著,曠遠、在山谷里回蕩。驟然將阿壩的山谷都變得幽深、寬廣了。
那個時候,太陽正陪著藍天、白云,坐在山頂上聊天說笑,云朵兒樂得趴著藍天上裂開嘴笑,引得兩只布谷鳥偏頭看見就向山頂飛去。那景色很明凈,如同苗族姑娘的心境,干干凈凈的。
恰好是中午時分,再沒有上黑山去的人,阿珊那些成了家的姐妹們,散落在距阿壩村周圍四、五十里地的苗族自治州,她真想問問她們,阿右這新婚就老不回家是不是正常?
阿珊迎著風(fēng)站在山塄上,遙望進山的遠路,窮盡目力,也沒瞭見個回村的人影。季風(fēng)吹起她紅色的衣裙,衣袂飄飄,在藍天白云之下,綠樹掩映之間,仙子一般款款站著。她琢磨著阿右又被什么事絆住了?五月就結(jié)束了,還沒有回來。她愁腸百回地想、心思靈動地想:“他回不來,我可以去看他呀?!?br />
有了主意,她抬起頭看看,天,很藍很藍;云,很白很白。她偏著頭,聽著這一年中最好聽的布谷鳥聲。阿珊決定收完這一茬豌豆苗就去昆明找阿右。想好了,阿珊的心里就敞亮了。她聽著阿壩山上再次傳來清麗、悠長的布谷鳥鳴,仰頭細細追尋那鳴叫者在天空的痕跡,沒來由地微笑了下,才邁開步快快地下山。
走進寨子里,看見阿貍嬸停下手里正做著的針線活計,停下嘴里正嘮叨的話,正凝神聆聽布谷鳥鳴叫,聽了一陣,轉(zhuǎn)臉的時候,順嘴說了一句:“布谷鳥都叫了,新一茬牛肝菌要長出來了,也許會有好事情發(fā)生呢?!?br />
大片的白云被強烈的陽光穿透,投射下來幾束耶穌光。仰望像仙境一樣美。誰也不知道阿珊在山塄上想了些什么?她的眼神有些淡淡的憂慮,有點想念阿右,又有點擔(dān)心阿右。她甚至有些后悔同意阿右去昆明搞什么旅游公司。
阿珊走在寨子?xùn)|邊停住想了想,沒有繼續(xù)朝著回家的方向走,轉(zhuǎn)身朝著中間的小賣部走去,那里有公用電話。他要給阿右打個電話。阿右已經(jīng)買了手機,手機響了一會兒,女人接的,是劉玲。說是阿右出去買個什么,一會兒就回來。阿珊想了想,讓劉玲轉(zhuǎn)告阿右,她過幾天去看阿右。劉玲似乎有一些不高興。阿珊也沒有多想。掛了電話,興奮地回家去了。
過后的幾天,阿珊就忙著割豌豆苗。然后發(fā)給市場的菜販子。每天早晨一背簍,下午一背簍。晚上就靜靜地在燈下扎絹花。豌豆苗割了三天,頭茬也都割完了。
阿珊找出阿右給她買的衣服,一套玫紅色衣裙穿起,盤了頭,抹了擦臉油,打了粉,涂了口紅,在鏡子里照來照去,確認(rèn)滿意了。才提起收拾了洗漱用具和換洗衣服的背包,興奮地出門了。但苗族女子的果敢,給了她力量和勇氣,她輕輕巧巧地來到了公路上的站牌下,所謂站牌,也就是一個鐵牌子,上面有站名,由一根鐵柱子埋在土里撐著。
不只是阿壩村,還有周圍的村莊,在這個初夏的清晨,陽光和煦,綠樹清幽,仰望山路都閃閃發(fā)光呢。靜美得出現(xiàn)了這樣一個美妙而短暫的停頓。那個停頓出現(xiàn)時,遠望著阿壩村的阿珊凝神諦聽之后什么也沒說,呆愣了會兒。
二
眼看車過來了,阿珊也不能再想了,快速上車,找到車后邊的座位坐下。一路上阿珊很少說話,她陷入沉思狀態(tài),呆呆地看著窗外。慢慢地睡著了,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里阿右有了一個相好,她又氣又急,睡夢里都是一腦門子的汗。
車到站的時候,阿珊還沒醒,她換了一個姿勢,想繼續(xù)睡的,突然聽到乘務(wù)員在喇叭聲里提醒下車,這才一個機靈從夢中驚醒??纯磩e人都急著下車,她趕緊拿起背包,匆忙隨著人群走向車門。下了車,阿珊看了看四周,沒有看到阿右的影子。只好去公用電話亭打阿右的手機,手機通了,沒有人接。阿珊想,你開了旅游公司,難不成就不認(rèn)老婆了?心里有些憤憤然,但一轉(zhuǎn)念,阿右到底是開公司的人了,他總是有事要忙的,也許有重要的事忙呢。想到這一層,阿珊心里涌起來的不滿也就隨風(fēng)散去,于是她掏出了最初阿右寫回家的信。問了東部汽車站的工作人員:“昆明火車站怎么走呀?燕翔大廈距離昆明火車站多遠呀?”工作人員說:“坐車C73路車,一站路。你這個地方,在日新東路,往前走,問一下,步行也可以到的,就是拐彎有點多。你坐出租車吧,十塊錢就可以到?!?br />
阿珊想了想,打了輛車走了。出租車幾個拐彎,不到十分鐘,就到了燕翔大廈。阿珊根據(jù)信封上的樓層,連問帶摸索,到了306室,阿珊看見了劉玲正在接電話,阿珊靜靜地站在門口,沒有看到阿右的身影,她羨慕而敬佩地看著劉玲在電話里和對方商量事情,記錄,劉玲接完電話,轉(zhuǎn)眼看到了門口的阿珊,愣了一下,立即調(diào)整了自己的情緒,起身來迎著阿珊走過去,一身黑色的職業(yè)裝,一步裙裹著豐滿的臀部,端莊大方又不失性感,她走到阿珊身邊,客氣地拉著阿珊進屋、讓座、倒水、標(biāo)準(zhǔn)化的接待程序做完了,才坐在阿珊對面,解釋說:“阿右今天一早去機場接團去了,我倆都忘記了接你這事了,不好意思。公司剛起步,人手短缺。請你多理解?!?br />
阿珊抬頭看著劉玲,輕聲回應(yīng):“沒事的,我知道他忙,就是看他四月份說回家的,五月底都沒回去,快半年沒回家了,家里人都不放心,讓我來看看?!卑⑸焊杏X劉玲有一種和阿右站在一起對她說話的感覺,這感覺讓她有些許的不舒服。
劉玲看了看手表,忽然想起來:“哎呀,你看我都忘了,你路上五六個小時,還沒有吃飯吧?走,咱們先吃飯去?!比缓笈ぶ咧鳶步到辦公桌前,優(yōu)雅地在記錄本上撕下一張,寫了一個留言條放在桌子上。才帶著阿珊下樓去吃飯。
一邊下樓一邊介紹說:“附近有一家腸粉做得可好吃了,咱去吃腸粉吧?!?br />
阿珊回答:“隨你吧,近一點就行?!?br />
兩人你來我往地交流了幾個來回,拐過彎,劉玲就領(lǐng)著阿珊進了一家腸粉店:“阿珊,這家腸粉店有加蛋,加瘦肉,還有不加的,你要吃哪種?”阿珊看了看墻上的宣傳圖片說:“加蛋的吧。”
劉玲趕緊補充:“喝什么粥?有皮蛋瘦肉粥、魚片粥、沙蝦粥、雞肉粥,你看菜單,粥多了,你選一種,咱倆要一鍋?!?br />
阿珊接過菜單,看到還有豬紅粥、芥菜粥、燒骨粥、牛肉粥、黃鱔粥,阿珊就問:“沒有白米粥?。俊?br />
旁邊的服務(wù)員立即接口說:“沒有白粥,白粥只拿來做底粥?!卑⑸壕桶巡藛芜f給劉玲,讓劉玲做主。劉玲接過菜單,沒有看就遞給服務(wù)員,說了個“沙蝦粥”,然后就掏出手機打給阿右,這個時候阿右已經(jīng)安排好旅游團,正在返回的路上,劉玲卻對著手機瞎說:“阿右啊,你已經(jīng)到麗江了?那個阿珊,阿珊來了,就是你老婆來了!我們正在腸粉店吃飯,晚上我就帶她在燕翔大廈開間房,在這休息了。你回去睡吧。你和阿珊說話嗎?不說了,那好吧,掛了,拜!”阿珊聽著阿右的音訊,被牽起來的激動情緒,瞬間被人潑了一盆涼水,這通電話嚴(yán)重影響了她的心情。她想過很多種結(jié)果,唯獨沒有想過這一種,來了阿右居然不在。她一下就沮喪起來。此刻,她隱隱不安起來。
阿珊抬起頭,探究地看著劉玲說:“阿右,是在昆明有相好的了吧?”。
劉玲掠過一絲慌亂,很快鎮(zhèn)定地說:“阿珊,你別胡思亂想。阿右應(yīng)該沒有相好吧?我沒有見過。不敢亂講。等他回來,你問問他,不就清楚了?”不等阿珊答話,服務(wù)員就端著托盤來了,里邊有兩盤腸粉,還有一大砂鍋沙蝦粥。
劉玲拿過小碗,給一人盛了一碗粥,兩個人都開始吃飯,兩人都沉默著,阿珊在琢磨劉玲的話,心想,這是什么意思呢?她打量著劉玲,這個看起來馬大哈一樣的女孩,深邃的眼睛背后,是頗深的心計的。她和阿右僅僅是合作關(guān)系嗎?
吃著飯,說著話,天就慢慢暗了。阿珊和劉玲各懷心思,又互不動聲色。墻上掛了一幅畫了,云南十八怪的寫意圖,劉玲和阿珊眼光對視上的時候,都假裝抬眼去看那幅畫。眼光對視就躲開看畫,一看就是兩人心里隔了層,有了心事。
三
吃完飯,正收拾手機和餐巾紙,這時廚房走出來的雜工,看到劉玲,實誠地問了句:“劉姐,今天阿右沒陪你來?”
劉玲立即漲紅了臉。這地方她和阿右確實經(jīng)常來,可雜工當(dāng)著阿珊的面說出來,忽然就覺得有些刺耳,當(dāng)著阿珊的面,她說什么,不說什么,都難為情。劉玲心里一緊,心里罵了雜工無數(shù)個來回。哪里都有不長眼睛的。劉玲沉著臉看了雜工好幾眼,然后赤裸裸地瞪著他,雜工莫名其妙地摸摸頭,趕緊回廚房去了。
挨到買了單出來,劉玲帶著阿珊回燕翔大廈登記房間,前臺服務(wù)員正在接電話,看到她倆,快快地登記、給了她們房卡又接著打電話。兩人一到房間,劉玲放下背包,就躺在床上忙著回復(fù)信息。
玩了一會兒手機,劉玲去衛(wèi)生間開了熱水,就催著阿珊去洗澡。阿珊進去洗完,換了自己帶的土布睡衣,一副淳樸的鄉(xiāng)姑模樣,洗完澡以后,阿珊臉部凹凸不平的小疙瘩,就明顯了,皮膚也比較黑。但得承認(rèn)阿珊的五官長得真是好。水靈靈的大眼睛,挺括的鼻梁,天庭飽滿,地閣方圓,一看就是個有福之人。她緩緩走近床邊,劉玲正躺在另一張床上發(fā)信息,不時忍不住就呵呵直笑。阿珊就催劉玲:“劉玲,快去洗澡吧,我洗完了。”
劉玲的洗澡水剛嘩嘩響起,放在枕頭上的手機“叮鈴”一聲。阿珊過去好奇地拿起手機看,她沒玩過手機,看到一條“未讀信息”浮在屏幕上,她用手指摸了一下,信息就顯現(xiàn)出來:“老婆,晚上我想你怎么辦?”阿右發(fā)的,阿珊愣了,手機滑落在被子上,她像被人抽了筋骨的感覺,身體瞬間軟了。盡管她對劉玲和阿右的關(guān)系有過疑惑,但真到了水落石出的這一時刻,她還是有些不敢置信。苗族人的婚姻,是有血盟的效力的。阿右怎么能這么糊涂……阿珊腦子一片空白,她傀儡樣挪回自己床上,順勢躺了下來。側(cè)身對著墻發(fā)呆……劉玲洗了出來,就裹了一條浴巾,身材凹凸有致,皮膚白皙,看起來風(fēng)情萬種。她一出來就拿起手機看,趕緊回復(fù)信息,那條“已讀信息”并沒有引起她的注意。她知道阿珊不會玩手機。
聊盡興了,她才看向阿珊,阿珊背對她躺著,她不確定阿珊睡著沒有。試著叫了一聲:“阿珊?!?br />
阿珊回復(fù):“嗯,有事嗎?”劉玲忽然想探探阿珊的想法以及性格。她盡量保持一個局外人的口吻:“阿珊,阿右在昆明開公司,你們這聚少離多的,萬一阿右出現(xiàn)了婚外情,你怎么辦?你們連結(jié)婚證都沒有打?!?br />
阿珊此刻早已經(jīng)一清二楚,也就隨著劉玲的話頭往下溜:“苗族人結(jié)婚都不打結(jié)婚證,因為有比結(jié)婚證更有效力的東西,蠱術(shù)??!你不知道吧?”
劉玲喏喏:“我不知道?!?br />
阿珊接著說:“苗族蠱術(shù)是苗族先人傳下來的,且傳女不傳男。女孩從小跟著養(yǎng)蠱的母親學(xué)習(xí)養(yǎng)蠱,每年還有特定的日期進行蠱蟲大賽。最有天賦的養(yǎng)蠱女孩,才能成為米婆的傳人。有各種各樣的蠱蟲,最常見的有蛇蠱,金蠶蠱;最常用是同心蠱,所有的苗族姑娘,在洞房當(dāng)晚,都會給新郎下蠱嗎?同心蠱。兩個人必須一生一世在一起,新郎起了異心,一年為期,必會蠱毒發(fā)作而死?!?br />
劉玲聽得渾身一個激靈。她以前似乎在電視里看到過,她以為是江湖傳說呢,當(dāng)阿珊認(rèn)真地講出來,她才覺得事情很嚴(yán)重!很復(fù)雜!很可怕!她抬頭看阿珊,阿珊還是那樣側(cè)臥著,一點反應(yīng)也沒有。劉玲確信阿珊講的事情是真的。這個情況太出乎她的預(yù)料了!
原計劃年底就帶阿右回湖南的,看起來事情麻煩很大。她不甘心,再一次試問:“那你給阿右下蠱毒了嗎?”
阿珊忽然想“逗”著劉玲玩一把,想了想,說:“米婆把蠱蟲是給了我,教我在新婚夜洞房前,咬破了阿右的手指,把蠱蟲放在流血處,蠱蟲就會鉆入身體。新婚夜后,我的蠱蟲不見了,但我不記得咬了阿右沒有?更不記得是否把蠱蟲放入阿右體內(nèi)?!?br />
劉玲聽得心驚肉跳,她立即短信阿右:“新婚夜,阿珊咬破你哪里沒有?”
阿右收到信息的時候,正躺在他和劉玲的雙人床上看電視??戳诵畔?,他想了想,他記得新婚夜,急著和阿珊洞房,但阿珊啰嗦地說:“我要咬破你的手指,留個紀(jì)念,讓你一輩子記得我。”說著就拉起他的手,咬了他中指一口,他的手指被咬得流血不止,還是阿珊拿出個小盒子,給止的血。他想到這些,對阿珊就涌起些許的內(nèi)疚,他如實回復(fù)劉玲:“她咬破我中指,還流血了,怎么了?”劉玲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千算萬算,怎么漏了這一算?她又看了阿珊一眼,阿珊還是側(cè)臥著一動不動,她忽然有些怕阿珊。難怪人們說,輕易不要去招惹苗族姑娘。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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