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凌振華又夢到她了，夢到了他送給她的那條白裙子，夢到了她收到玫瑰時那甜蜜的笑容……
　　 幾年前的上海燈紅酒綠、鶯歌燕舞，街上盡是人們忙碌的身影。那時的凌因寒作為當(dāng)?shù)孛T望族凌家的公子，自然聲名遠揚，受人尊崇。
　　 在復(fù)旦的那幾年是凌因寒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光，雖然沒交到幾個肝膽相照的好兄弟，但卻有一個紅顏知己。趙欽貞，就是他日日思念難以割舍的那個女人。
　　 復(fù)旦有一個風(fēng)云人物叫做凌因寒，他家世顯赫、才貌雙全，女學(xué)生們趨之若鶩，男人們望塵莫及。
　　 “嘿，哥幾個，我最近發(fā)現(xiàn)了一個不錯的女生，外語系的，比我們小一屆。”一個富家少爺在一棵樹底下對著同樣尊貴的凌因寒等人說道。
　　 “就你那樣，人家會看上你嗎？就算看上也是看重你的錢！”跟凌因寒關(guān)系還不錯的蕭然說道。
　　 凌因寒對他們的話完全不感興趣，自顧自地看著書，然后一個人悄悄地離去了。
　　 當(dāng)時復(fù)旦的人都知道，凌因寒為人豪爽，在語言上的造詣頗高，會英、日、德、法、俄五種語言，外語系的學(xué)生們都視他為前輩榜樣。
　　 凌因寒很外向，喜歡交友，但是他怎么也沒有想到，在他人生中最危難的時刻，那些平時稱兄道弟的哥們兒都離他遠去，只有他最愛的女人趙欽貞關(guān)心著他，可是最終他們不得不天各一方。
　　 趙欽貞是是怎樣的一個人呢？她出身于書香世家，父親是享譽國內(nèi)的外文系文學(xué)教授，也在復(fù)旦任教，從小耳濡目染的她在這方面頗有天賦，文字功底極高，在多個雜志社發(fā)表過文章，大多評論時事和社會現(xiàn)狀。
　　 初次見面，凌因寒很意外，自己的恩師竟然是趙欽貞的父親。凌因寒對趙欽貞的第一印象很不錯，才貌雙全，端莊大方。趙欽貞很熱情，他倆聊得很開心，有一見如故的感覺。
　　 那一晚兩個人都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按理說以趙欽貞的性格和她特殊的身份，她是不喜歡富家子弟的，因為她覺得在這個動蕩的年代和國家危急存亡時刻，那些只會花天酒地和尋歡作樂的紈绔子弟，簡直就是國人中的敗類。而凌因寒呢，顯然跟他們不一樣，他有理想有抱負，有一種天下興亡匹夫有責(zé)的責(zé)任感，與那些人迥然不同。
　　 凌因寒對白天的會面念念不忘，出身上流社會的他見慣了各色各樣的女子，而趙欽貞卻很特別。趙欽貞顛覆了他對現(xiàn)代女性的看法，他想更深層次了解趙欽貞。
　　 這一段時間里，凌因寒突然覺得復(fù)旦蠻大的，大到一個月都沒能和趙欽貞偶遇。那天過后，他托人打聽過趙欽貞，得知她經(jīng)常游走于一家報社，和當(dāng)?shù)匾恍蹏骷医煌l繁。
　　 第二次會面是在陰雨天，寒冬臘月本就冷得讓人嘚瑟，再加上這該死的雨，凌因寒站在書店門口不停地抱怨著。街上的行人越來越少，凌因寒本打算冒著暴雨跑回去，但又怕弄濕了自己手里的幾本書，只好作罷。
　　 他無所事事地望著雨中的街道，趙欽貞就是在這時出現(xiàn)在他的視野里。
　　 凌因寒對著趙欽貞雨中的身影發(fā)呆，趙欽貞的一句招呼讓他緩過神來。“凌大少，你怎么像個楞木頭一樣站在書店門口?。俊?br />　　 趙欽貞說話直白，凌因寒卻毫不在意，“我在等大雨停下來再回家哦！”
　　 “這樣啊，那你可以進來找老板借一把雨傘啊！”趙欽貞一句話點中了凌因寒。
　　 “哎喲，我這榆木腦袋，這些都沒想到，虧我念了十幾年的書??！”凌因寒茅塞頓開，馬上尷尬地笑了笑。
　　 說著，凌因寒進去找老板借了兩把傘，跟趙欽貞傘靠著傘走在雨中。這時的雨已經(jīng)變小了，他們甚至能聽到對方的呼吸聲。走了好長的一段路，趙欽貞打破了沉寂，“凌大少，你很喜歡看書?。俊?br />　　 “業(yè)余愛好，哪里比得上趙小姐?。　绷枰蚝χf道，又問：“趙小姐這是要往哪里去，要不要去我家坐坐？”
　　 趙欽貞紅著臉對他莞爾一笑。
　　 凌因寒帶著趙欽貞來到了自己家里，他的母親是一個標致的大美人，雖然已步入中年，但風(fēng)韻猶存。見兒子帶女同學(xué)到家里來，感到特別驚奇，除了偶爾跟表妹互串家門外，她還真沒有發(fā)現(xiàn)能跟兒子聊得來的異性。想到這兒，她暗自笑了起來，看來兒子大了，也變了。
　　 凌因寒雖為一介書生，但不代表他只會舞文弄墨，他喜歡玩槍，而且槍法極好，就連他在軍隊任職的哥哥也甘拜下風(fēng)。他想過畢業(yè)后就去報考中央軍校，像堂哥那樣投身部隊為國效力，可是父母堅決不同意，要他從商繼承家族產(chǎn)業(yè)。
　　 趙欽貞有著一顆愛國的心，雖然是女生，膽子比男生還大，她經(jīng)常在大街上引領(lǐng)學(xué)生們游行，還在報刊上發(fā)表愛國言論，在上海的學(xué)生圈中很有威望。
　　 凌因寒和趙欽貞來往頻繁，而凌因寒特別心細，多次觀察趙欽貞家的陽臺，得出結(jié)論，她喜歡玫瑰，所以看到陽臺上的玫瑰快要枯萎時，他就會捧著一把玫瑰遞給趙欽貞，說道：“陽臺上的花快謝了，拿去換上吧?！?br />　　 “你怎么知道我喜歡玫瑰？”趙欽貞很是詫異，轉(zhuǎn)念又想，恍然明白了，她家的陽臺上陸陸續(xù)續(xù)換過很多植物，唯有玫瑰從未斷過。她感謝凌因寒，面露著欣喜。
　　 那天過后，趙欽貞家的玫瑰就被凌因寒給壟斷了，他總是能算出玫瑰枯萎的日期，然后再買新的給她換上，這仿佛成了他們之間的約定。
　　 對于趙欽貞來說，玫瑰有著特殊的寓意，鮮紅的花瓣凝成一團，緊緊挨在一起，就好比一群有著遠大志向、不怕困難、不怕流血的革命人聚在一起，為了燦爛的明天而奮斗。
　　
　　 二
　　 自從認識了趙欽貞以后，凌因寒幻想了無數(shù)種以后美好的生活，可是事與愿違，從不惹事的他捅出了一個天大的簍子，就連自己龐大的家庭背景都無法挽救自己，他也第一次感受到了人生的無能為力，而這一切只源于這個國家的懦弱。
　　 這天晚上，凌因寒和趙欽貞并肩走在路上。他們從百樂門路過，周圍人群擁擠，凌因寒本來想直接繞過去，趙欽貞卻硬拉著他過去看看，而這一看，就看出事了，一場浩劫也由此誕生了。
　　 門口一個日本人正拉扯著一個穿著打扮時髦的女人，這女人凌因寒認識，正是上海灘有名的大明星方茵華，而自己是她的鐵桿影迷。日本人像是喝醉了的樣子，緊緊地拽住方茵華不肯松手，周圍的人都不敢上前阻攔，任由他恣意虐為。
　　 “怎么回事？”凌因寒對著旁邊的一個圍觀者問道。
　　 “聽說那個日本人也是方茵華的追求者，方茵華屢次拒絕他，日本人為非作歹慣了，非要拉著她陪他喝酒作樂。”旁邊的那個小伙計輕聲說道。
　　 作為一個有血性的中國人，凌因寒對日本人可是深惡痛絕的，遇上了這種事，他自然是憤懣不已，他走上前用日語對日本人說道:“先生，請你自重，放開這位小姐。”
　　 “納尼？你是什么人，竟敢要挾我？”日本人極其驕橫，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反而變本加厲，緊緊抱著方茵華，把自己的臉往她的脖子上蹭著。
　　 凌因寒看不下去了，一把推倒了那個日本人，拉著方茵華準備帶她離去。突然，日本人拔出了槍，“八嘎”大叫了一聲，朝他開了槍，這一槍打在了凌因寒的肩膀上，凌因寒轉(zhuǎn)過身，用手打掉了日本人手中的槍，伸出腳狠狠地日本人踢去，或許這一腳過于重，日本人的頭狠狠地撞到了街棱上，身子一下癱瘓下去，就沒了氣息。
　　 凌因寒一看知道大事不妙，當(dāng)下中日關(guān)系劍拔弩張，這時候死了個日本人，無疑火上澆油，只能暗自祈禱這個日本人身份不要過于特殊。趙欽貞目睹了一切，為凌因寒而擔(dān)憂起來，縱然凌家權(quán)勢滔天，可是死的可是日本人??！
　　 “對不起，凌少爺，我給你惹禍了?！狈揭鹑A知道自己害了凌因寒，自責(zé)道。
　　 “不怪你，小日本就是該死！”話音剛落，凌因寒決絕地轉(zhuǎn)頭獨自離去。
　　 上海灘雖大，但是凌因寒殺死日本人的消息第二天就傳遍了大街小巷，百姓們議論紛紛。
　　 凌父凌母站在大廳里一言不發(fā)，他們遭遇到了挫折，一個無法擺平的挫折。死者是日本有頭有臉的人物，就連日本首相都要禮敬三分的江戶家族的大公子。
　　 凌因寒望著神色凝重的父母，說道：“父親，母親，我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大不了以命抵命！”
　　 次日下午，遠在日本的江戶家族知道這個消息后，要求嚴懲兇手，否則就要報復(fù)中國。凌因寒被捕入獄了，家里上上下下都在為此事奔波勞累，看看事情有沒有挽回的地步。哪知日本人態(tài)度堅硬，軟硬不吃。
　　 凌因寒也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可沒想到卻躲過一劫。凌父的好友威震上海灘的斧頭幫頭目王亞樵買通了獄警，貍貓換太子，救了他一命。凌因寒本來就對王亞樵心存敬意，加上此事，他更是感激不盡了。
　　 凌因寒虎口余生，除了父母，唯一讓他心心念念的就是趙欽貞。他是多么想見她一面啊，可是卻不能，因為從今天起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凌因寒這個人了。
　　 趙家，趙欽貞看著陽臺上枯萎的玫瑰，想起了與凌因寒一起度過的日日夜夜，心痛不已?；ㄖx了，送花人也沒了。她求過組織營救凌因寒，自己也知道希望渺茫，可是現(xiàn)在形勢危急，國共政府不會因為任何一個人提前引發(fā)戰(zhàn)事的。
　　 凌因寒改名了，王亞樵取的名字，叫凌振華，有“振興中華”之意。其實王亞樵與凌因寒之前并無私交，但兩個人多少都有些了解。一個是令日本人聞風(fēng)喪膽的黑幫大佬，一個是上海灘年輕一輩的佼佼者。風(fēng)波過后，凌因寒在王亞樵的派遣下離開了上海，去北平讀書，并且秘密地訓(xùn)練他。
　　 北平是一個不同于上海的城市，它沒有上海的繁華混亂，倒真的是一個讀書的好地方。凌振華在北平學(xué)到了很多東西，認識了許多學(xué)術(shù)屆的泰斗，同時自己的格斗本領(lǐng)在經(jīng)過王亞樵手下人的調(diào)教下提升了一大截。凌振華的存在，在斧頭幫是一個機密，他是王亞樵用來對付日本人的一把利劍，也是王亞樵內(nèi)定的接班人。
　　 三年過后，凌振華回到了上海，而所有人都已忘了當(dāng)年的那個凌公子。
　　 這天凌振華路過了一家書店，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這是他曾經(jīng)和趙欽貞經(jīng)常待的地方，他的內(nèi)心莫名地難受起來，故地依在，故人是否依然安好？
　　 凌振華來到上海后，王亞樵并沒有讓他進幫會，而是資助他創(chuàng)辦了一家影視公司。
　　 幾個月下來，凌振華的公司效益越來越好，手底下也有幾位知名的演員，包括他曾經(jīng)救過的方茵華。凌振華作為公司老板，很少在公開場合露面。
　　 這天，他在金華酒店設(shè)宴慰問公司的幾位招牌演員和導(dǎo)演。他一走進包間門口，眾人的目光紛紛望向了他，長相帥氣，身上帶著王者氣息，見慣了各類人的女演員們都被他的模樣氣質(zhì)所吸引住了。
　　 “大家好，鄙人凌振華，感謝各位這幾個月以來對公司所做的貢獻！”凌振華望著大家抱拳說道。
　　 “凌總客氣了，我們承蒙凌總的關(guān)照，才能發(fā)展得這么好！”一位導(dǎo)演帶頭說道。
　　 宴席上，凌振華與公司的導(dǎo)演演員們有說有笑的，唯有方茵華緘默不語，她的眼睛一直瞟向凌振華。盡管這時候的凌振華與幾年前相比已經(jīng)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可是方茵華卻還是從他身上看出了凌因寒的影子。一想到自己的救命恩人，方茵華不禁傷感起來。如果不是自己，他也不會……想著想著，她的眼角發(fā)酸，趕忙用手帕擦拭了一下眼眶的淚水。
　　 宴席過后，大家都已散去，唯有方茵華坐在位置上發(fā)呆，凌振華走了過去，說道：“方小姐，怎么了，方小姐為何一直心不在焉？”
　　 “不好意思，看到你我想起了一位故人，你們長得很像?！狈揭鹑A站起身來不好意思地說道，說著向凌振華告辭而去。
　　 凌振華過了幾個月的悠閑日子，王亞樵總算給他安排任務(wù)了。上海煙草大亨蕭岳經(jīng)常與日本黑龍會來往，狼狽為奸，坑害國人。王亞樵命令凌振華找機會干掉他。
　　 周六晚上，他只身來到百樂門，在人群中找到了蕭岳，蕭岳的周圍站了幾個保鏢，他沒有立刻動手，他默默地等待機會，待蕭岳上廁所的時候跟了進去，蕭岳沒有一絲防備，凌振華用刀從背后劃破了他的喉嚨，接著轉(zhuǎn)身迅速離去。
　　 蕭岳的保鏢見他遲遲未出，便走了進去看個究竟，嚇得大聲叫喚，幾分鐘后警察封鎖了百樂門，死的可是個大人物。
　　 凌振華走在回家的路上，寒風(fēng)猛烈地刮著，他直視著前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沒錯，那個自己魂牽夢縈的女子——趙欽貞。
　　 這偶然的邂逅，讓凌振華很是驚喜，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去找她，國難當(dāng)頭，有更重要的事等著自己去做。
　　 方茵華發(fā)現(xiàn)凌振華的身份是在除夕晚上，她路過凌府，凌老爺正在與一個戴黑帽子的人說話，那個黑帽子的人喊了他一聲爹，方茵華倍感意外，凌老爺就凌因寒一個獨子，可現(xiàn)在竟有人喊他爹。她躲在了角落，注視著戴黑帽子的人，他轉(zhuǎn)身了，方茵華看到了他的臉，是凌總，凌振華！
　　 方茵華此刻恍然大悟，一直都覺得他和凌因寒長得很像，沒想到是同一個人。第二天中午，凌振華躺在辦公室的椅子上小憩，突然方茵華破門而入，然后關(guān)上了門，對他說道：“凌總，凌因寒，凌大少！”
　　 “方小姐，你認錯人了吧？”凌振華狡辯道。
　　 “你為什么要騙我，你不知道我這幾年流了多少眼淚，有多自責(zé)嗎？”方茵華直視著她，略顯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