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點】我們是華邦人(紀實小說)
一、溫比亞逞兇襲古州 胡東路冒雨截洪水
二零一八年八月十九日,青州市開發(fā)區(qū)胡東路工程指揮部。
天空烏云密布,大雨滂沱,板房內(nèi)光線沉暗,不過是下午四點,卻似到了夜半時分,板房正頂?shù)囊槐K白熾燈便過早地亮了起來。
房內(nèi)聚著五個男子,他們或倚或坐,每人手里握著一塊手機,都低著頭,不斷地刷著屏。他們是山東華邦建設集團的員工。燈光下,每個人的神色都充滿焦慮,從早晨來到工地,他們已經(jīng)一整天都沒出工了。
靠近門口的辦公桌旁,坐著一個中年男子,他叫侯貞剛,是華邦建設集團的挖掘機手。侯貞剛跟室內(nèi)所有人的表情一樣,神色凝重,他一手握著手機,另一只手不斷戳著熒屏,看著看著,他突然喊了一嗓子:“快看!東城發(fā)大水了!”
其余的人聞聲湊了過來,腦袋擠在一起,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侯貞剛的手機屏幕上。熒屏上正播放著一段微信視頻,從視頻中門面房上掛著的招牌來看,位置應該是青州東城泰華城附近。然而,視頻中的泰華城大街已經(jīng)面目全非,昔日的那種繁華熱鬧的景象蕩然無存,只見洶涌的大水由東往西疾流。疾水打著漩渦,翻著濁浪,向著地勢低洼的路段涌去。水面上的漂浮物也是形形色色,其間夾雜著電視機、電冰箱、廣告牌、自行車等雜物,甚至是各式各樣的轎車,都像是失控的陀螺在疾水中旋轉(zhuǎn)不止。視頻音聽上去更是雜亂無章,男人的呼喊聲、女人的尖叫聲、洪水的咆哮聲、大雨的嘩嘩聲,這所有的聲音交織糅合,充斥著指揮部里每個人的耳膜。
播放完這段視頻,眾人依然圍在侯貞剛的身側(cè),并沒有散開。侯貞剛手指滑動,又點開了一個視頻。這是他王墳鎮(zhèn)的一個微友傳到朋友圈的。這個視頻看上去讓人覺得更加可怕,只見咆哮的洪水順著大坡度的鎮(zhèn)中路飛瀉直下,湍急的水流沖塌了門樓,沖倒了大樹,沖跑了汽車,一個中年女子坐在一個漂浮在水中不斷打著轉(zhuǎn)兒的水缸中,正隨著湍急的水流快速向下游漂去。視頻中洪水的咆哮聲雖然很大,但水缸中女子的呼救聲清晰可辨,那幾聲呼救聲帶著些許絕望,聲嘶力竭:“快來救救我啊……快來救救我啊……”
其實,一個小時之前,青州臨縣市微友的朋友圈都是類似的視頻,包括臨朐、昌樂、壽光——洪水泛濫的視頻已經(jīng)霸屏。
現(xiàn)場每個人的表情都很沉重,他們長這么大,誰也沒見過這么大的洪水。侯貞剛沒有再繼續(xù)刷屏,只是輕嘆了口氣,喃喃說了一句:“看來,這場洪災很嚴重??!”
侯貞剛說完這句話,直起腰身,默默走到板房門口。他緊擰眉頭,眼睛透過被水霧打濕的玻璃窗,望著外面水天相連的世界發(fā)呆。
外面的大雨還在下,大雨從早晨就開始下,至今已經(jīng)整整下了八個小時。八個小時??!大雨保持著這種洶涌的姿勢從天空傾盆而瀉,一直都沒停過。雨水砸落地面的“啪啪”聲,地上疾水流淌的“嘩嘩”聲,在侯貞剛的耳畔交織奏響。外面還充斥著另外一種聲音,是大水傾瀉發(fā)出的“轟轟”聲。這種“轟轟”聲越來越大,似乎蓋過了所有的聲音,聽上去很可怕,像是掀起滔天巨浪的海嘯,來勢洶洶,席卷生靈萬物。
侯貞剛知道,這是洪水瀉過排水溝的聲音。他一直站在門口,身子一動不動,仿若木雕泥塑一般,眼睛死死盯著外面水天相連的世界,此時他的心情火急火燎的,巴不得這場雨快些停下來。他擔心洪水會沖毀剛剛壓好的路基。
十五分鐘后,雨終于是小了。侯貞剛驚喜地喊了一聲:“雨小了!”第一個拉開門,迫不及待地沖到了房外。指揮部里的人也相繼沖到了外面。雨并沒停,但是明顯比以前小了許多。地上的水已經(jīng)沒過了腳踝,斜斜剌剌的雨滴點著水面,濺起密密仄仄的水花兒。
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子向著板房后面小跑過去,他站在高處向北望了一陣子,隨即扭頭朝著眾人喊了一聲:“洪水要沖路基了,快拿工具擋水?!焙斑@話的人叫張希群,是華邦建設集團的副經(jīng)理。
眾人應諾一聲,都返身進屋忙著取鐵锨、镢頭之類的用具。侯貞剛則快步向著停在指揮部門口的一輛挖掘機走去,他想開著挖掘機擋水,他也是這個工地上的唯一的一個挖掘機手。
侯貞剛開著挖掘機,將濕土一鏟一鏟地倒在路基與排水溝之間的路面上,企圖阻截灌進路面的洪水;然而,湍急的水流根本就無法阻擋,它們像是發(fā)了狂的兇鬼猛獸,翻涌著沖破浮土,咆哮著瀉過路基。
這個時候,雨又下大了。張希群、侯貞剛和指揮部的一幫人在雨中戰(zhàn)斗了半個多小時,路基上的水卻是越灌越多。張希群擺了擺手,高聲吆喊:“別堵了,大家都回指揮部!”張希群明白,這樣的大雨,這種搶險方式根本就是徒勞無功,于事無補。侯貞剛正忙著鏟土,或許沒聽到張希群的吆喊聲,裝載機一掉頭,又向著挖土地點開去。張希群幾個快步跑到裝載機頭前,朝著駕駛室內(nèi)的侯貞剛擺手,示意他停車。侯貞剛這才會意,將腦袋探出駕駛室,大聲問道:“怎么了?”張希群向他做了個下車的手勢。侯貞剛便停車熄火,跳下駕駛室,跟著眾人向著指揮部板房跑去。
侯貞剛剛剛進了指揮部,墻角的電閘突然“呲呲”地冒了一陣火星,房頂?shù)哪潜K白熾燈亦同時滅了,房間里頓時暗了下來。
剛才的那陣冒雨搶險把侯貞剛身上的衣服淋透了,此時,濕衣緊貼著身體,他感到了一股冷冷的涼意漫過全身。指揮部里的這幾個同事跟侯貞剛都是同樣的境況,他們誰也淋得跟落湯雞一般,誰也沒帶多余的衣服,但是誰也沒舍得把雨披脫下來,這件薄薄的塑料布可以給他們的身體保存一份溫暖。
外面的大雨絲毫沒有要停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匯積在地上的雨水左沖右突,開始往指揮部內(nèi)倒灌。板房屋頂經(jīng)不住長時間雨水的浸泡,早就有好幾處地方開始漏水,垂下幾串密集的水柱。水柱的下方擺了各式各樣的塑料盆,水滴不斷垂打著盆塑料盆,發(fā)出“乒乒乓乓”的響聲,像是千軍萬馬紛至沓來的馬蹄聲。而指揮部里所有人的心情,亦與此時的滴水聲一樣緊促。
侯貞剛在屋里來回踱了幾步,最終在門口前停了下來。他裹了裹身上那件濕漉漉的雨披,目光透過玻璃再次投向窗外。不知道什么時候,外面的雨似乎是停了,而且一直墨黑的天空此時竟然有了些暗亮,他再次拉開門來到了室外。
天空中的墨云流動得很快,地面上并沒有風,墨云卻像是被狂風吹著,向著西南方向洶涌翻滾。不到一刻鐘的工夫,西方的天空便拉開了一道晶亮的口子,還掛上了一抹淡淡的紅暈。
初秋的這個時節(jié),往日的這個時辰正是夕陽垂掛,會有一番美景呈現(xiàn)——落日懸掛在西邊的那架高聳的塔吊頂端,紅彤彤的余暉灑滿工地的每一個角落,這個時候,侯貞剛就會交代好一天的工作,準備回家。但今天畢竟與往日不同,他沒看到那輪落日,工地上也沒有人打算回家。此時此刻,雨點砸擊板房鐵皮發(fā)出的“啪嗒”聲雖然停了,但是洪水沖過排水渠的“轟轟”聲反而更響了,那種咆哮聲仿若由擴音器放大了幾倍,充斥著他的耳膜。
這場大暴雨畢竟是停了。這一刻的侯貞剛有了一絲釋懷,他望著西邊掛著紅暈的天空,喃喃說了一句:“終于停了!”
張希群一直站在侯貞剛的身側(cè),他那張胖乎乎的臉上沒有了昔日常掛的那種標志性的笑容,他抬頭望了望西方的天空,沉沉說道:“趁著雨停,大家伙兒趕緊回家!今天晚上,我留下來值班?!?br />
“張經(jīng)理,你回去,我留下?!闭驹趶埾H荷韨?cè)的一個小伙子回了一句。
“我留下?!标悊矒屃艘痪?。
“都不用跟我爭,你們都回去吃飯,有什么事兒,我會給你們打電話的?!睆埾H涸捯魟偮?,口袋里的電話突然“叮鈴鈴”地響了起來。他掏出手機看了看熒屏,忙把電話貼在了耳朵上。
“喂!劉總?!睆埾H郝曇舾呖?,對著話筒說了一句。既而,傳來他不斷的回應聲,“是……是……我知道了,我馬上安排?!彪m然現(xiàn)場的人都聽不到電話里那人說的話,但他們都知道,那是公司劉副總來的電話,而且從張希群嚴厲的語氣里能聽得出來,劉總跟他交代的事情很嚴肅,也很急迫。
張希群剛掛斷了電話,侯貞剛就第一個迫不及待地問道:“怎么了?劉總有什么交代嗎?”
“王墳鎮(zhèn)出現(xiàn)緊急險情,劉總要求我們園林公司項目部調(diào)動機械設備,參加救援。”張希群回道。
“我去……我去……”現(xiàn)場驀然響起了好幾個聲音。幾個小伙子爭先恐后地喊了起來。張希群朝著他們壓壓手:“你們都別爭了,劉總說了,會開機械的人才能去?!北娙祟D時沉寂下來。
“我去。”侯貞剛向前一步跨,盯著張希群語氣鏗鏘地說道。此時,他覺得自己是責無旁貸,他是指揮部唯一的機械手,這樣的任務非他莫屬。
“我也去?!标悊矒屃艘痪?,“我也會開挖掘機?!?br />
張希群把二人打量一番,點點頭:“行。咱們?nèi)齻€一起去。”他又扭頭盯著其余的人說道,“你們留一個人值班,其余的都回家?!?br />
侯貞剛啟動了挖掘機,將挖掘機開上了一輛拖排車。他又鉆進拖車駕駛室,將拖車發(fā)動了起來,隨即加大馬力向南沖去,拖車屁股后面濺起片片水花。
二、華邦人速調(diào)抗洪組 小分隊乘夜赴災區(qū)
天空的墨云仍然向著西南方?jīng)坝糠瓭L,似乎能聽到墨云滾動隱隱傳來的“轟轟”聲,像是碾砣碾壓過天空。西方的那抹云霞還透著一絲淡淡的紅色。那絲紅色讓人覺得很暖,那是今天的殘陽染紅的最后一抹風景。看著這抹風景,幾乎所有人都相信,這場百年不遇的暴雨真的是停了。
然而,暴雨是過去了,災情卻剛剛開始。侯貞剛開著拖車一直往南去,他們要在最短的時間趕到城南的“同一首歌”十字路口——那是他們約定聚合的地點。
拖車來到鐵路涵洞的北端,正如他們所預料的那樣,涵洞里的積水早就滿了,甚至漫過了兩側(cè)的漢白玉柵欄。無數(shù)的車輛被堵在涵洞兩端,有的已經(jīng)進水熄火,水里還漂著幾個黑色的小點兒。能看得出來,那是幾輛沒入水里的轎車的車頂。
侯貞剛知道,這條鐵路橫穿青州市區(qū),每一個十字路口的交匯處都有這么一個涵洞,想要順利通過這條鐵路線的阻隔,必須遠繞城市外圍。想到這里,他果斷調(diào)轉(zhuǎn)車頭,拖車順著三零九國道七拐八繞,終于繞過了鐵路線,來到了市中心區(qū)街面上。
侯貞剛看著眼前的情景,他才意識到這次“溫比亞”洪災遠比他想象的要大,街面上洪水奔流,濁浪翻滾,現(xiàn)場一片狼藉。他不敢有絲毫懈怠,驅(qū)車在齊膝深的沒水路面上疾馳。他非常擔心即將沒過車輪的大水會讓拖車突然熄火。好在一切順利,一個小時后,他終于將拖車開到了約定地點。
那里早就停了好幾輛拖盤車,拖盤車上也裝了諸如挖掘機、裝載機之類的機械設備。
張希群見人員到齊,便現(xiàn)場點名。侯貞剛借著路燈打量著現(xiàn)場的人,默默地數(shù)了數(shù)人數(shù),整整十二個人,這十二個人他能認識大半,都是山東華邦建設集團的人,有華天園林公司的陳啟國、李士軍、高鑫,還有翰林苑項目部的吳青貴,凌云居項目部的劉傳成……
張希群點了點人數(shù),并沒有啰嗦,把手一揮:“上車,咱們到王墳鎮(zhèn)鎮(zhèn)政府門口聚合?!?br />
六輛拖車組成的車隊碾著坑洼不平的路面,向著王墳鎮(zhèn)緩緩進發(fā)。路上到處都是過水的汽車,還有被水沖到路中央的廣告牌、自行車、摩托車。這樣的情況下,拖車隊行駛得很緩慢。
去往王墳鎮(zhèn)的路上,張希群和陳啟國上了別的拖車,侯貞剛駕駛的這輛拖車的副駕駛座上坐了另外一個人。這個人看上去三十多歲,皮膚有些黝黑,他就是華邦建設集團凌云居項目部的裝載機手——劉傳成。
侯貞剛跟劉傳成是老朋友了,兩人平常關(guān)系很好,也是無話不談。此刻的侯貞剛側(cè)目瞅了瞅劉傳成,問了一句:“劉哥,你也來了?”
“你能去,我為啥就不能去?”劉傳成回了一句。
“你去抗災,跟我嫂子請假了嗎?”侯貞剛扭頭瞅了瞅劉傳成,意味深長地說道。侯貞剛知道,劉傳成平常最聽老婆的話,在公司里是出了名的“妻管嚴”。
“甭取笑我,我這是去干正事兒,還用請假?”劉傳成說著,從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煙,抽出一顆叼在嘴巴里,隨即點燃了,狠狠嘬了一口,使勁兒吐出一口濃煙。彌繞在他腦門兒的那團煙霧還未散盡,駕駛室內(nèi)突然響起了震耳的手機鈴聲。侯貞剛知道,這是劉傳成的手機在響,這么多年了,劉傳成的手機鈴聲始終保持著一個曲調(diào)——那首聽上去頗為喜慶的《老婆老婆我愛你》。
“快接電話,你老婆又愛你了?!焙钬憚偪戳丝磩鞒?,笑著調(diào)侃了一句。
劉傳成“嗯”了一聲,頗有架勢地掏出手機,眼睛盯著熒屏沉吟了一會兒,隨即摁了接聽鍵。侯貞剛將開著一條縫的車窗玻璃搖了上去,駕駛室內(nèi)“呼呼”的風聲頓止,車內(nèi)安靜了許多,他想聽聽劉傳成的老婆到底跟他說啥話。
“喂!老婆?!眲鞒蓪χ捦舱f了一句,語氣溫和。劉傳成的話音剛落,電話里傳來一個女人焦急的尖利的呼喊聲:“你走到哪兒了?從工地到家,不過是幾里路,怎么走了一個半小時還沒到家?你到底想干嗎?到底啥時候才能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