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楓】一個轉身,竟是永別(散文)
父親,我又回來看您了。撫摸著父親的照片,看著父親嚴厲的眼神和他微微上揚的嘴角,仿佛仍在敲打著我,叮嚀著我……
父親是個教書先生。但他最早是大隊里的會計。在我當時的記憶里父親特別地忙,家里經常會有人來,常常就連吃飯時也不得安生,有時是大隊領導,來商量事情,有時是生產隊的社員,有的是來討教的,也有的是來理論的,不管是干部還是社員,對來討教問題的,父親總是面帶微笑,來理論的,父親就會耐心的一次一次地溝通,一遍一遍地解釋,直到他們都滿意地離開。
在我稍大些的時候,父親開始教書了,還擔任學校的教導主任。那時候的生活條件很差,辦公用的桌子兩個老師共用一張,四個學生共用一張課桌。當時的普通家庭的經濟可以說是差到了極點,為了自己的孩子讀上書不成為文盲,很多親戚或者同村小孩子的家長就來找父親賒書,校長為了學校收支禁止賒書,父親就耐心的和校長交涉,一面微笑著答應家長們堅持為孩子賒書,到最后這些賬都落在了父親的頭上。孩子們有了書讀,但我們家卻開始鬧經濟慌了,這也免不了母親的一陣嘮叨,父親和母親一遍又一遍地解釋,到后來母親也只能接受現實了。
父親對我從來都是嚴厲管教的,也是因為他的嚴肅表情,我從不敢和他對視。小時候的我特別的頑皮,隔三差五的不是把張家地里的水給放了,就是把李家小朋友作業(yè)本給撕爛了。每次在闖禍之后父親都會有許多的大道理來教育我,雖然我有些反感,但還是不敢反駁,因為大道理的后面總免不了一頓皮肉之苦,我時常被父親打得嚎啕大哭。但每次挨打之后,父親都會偷偷地向母親打探我的“傷情”,母親會在責怪幾句后安慰著他,因為母親知道父親是心疼了。
長大了一點后,最讓父親失望的,莫過于我在學業(yè)上的荒廢,這時候我選擇了逃離。我在父親的嚴厲的眼神注視下,在母親的聲聲嘆息中逃離家鄉(xiāng),來到了上海,開始了打工生涯。離家后的日子剛開始是那樣的自由和新奇,可是日子久了開始想家,想念母親,這時候最渴望的就是家里的來信,渴望母親的愛憐,但讓我奇怪的是,我最渴望的竟是父親諄諄教誨,也許是小時候落下的“病根”,有了父親的訓斥我的心才會安穩(wěn)。一轉眼大半年過去了,這時候突然傳來了一個對我們家庭巨大的不幸消息。由于積勞成疾,加上造房子時從房檐上摔下來的緣故,父親生病了,帕金森綜合癥,這對父親的身體打擊很大,對家庭打擊更大。因為父親不僅僅是家庭的經濟支柱,更是我們的精神支柱。
看著父親失落的眼神,我豁然懂了從前父親眼中的嚴肅。瞬間,我長大了,我也應該長大了。經過幾年努力的打拼,終于有了一點小成就,我迫不及待的告訴父親。這時候的他只能半躺在躺椅上了,微笑的看著我,用含糊不清的話語對我說:“你終于還是上正路了,記住,做人無論什么時候一定要走正路。”此時的父親,臉上雖然失去了往日的神彩,但他的眼神中那堅毅和倔強依然。
為了自己的事業(yè),我不能一直陪在癱瘓在床的父親身邊,母親極力攬過照顧父親的任務。在我臨走前的晚上,我坐在父親的床前,握著父親的手告訴他:“爸,我去處理一點事情,兩三天就回。”父親已經不能說話了,他努力的睜開眼看著我,微笑著向我示意,父親用力握了握我的手,雖然給我的感覺是那么的輕,我知道他是說:“放心的去吧,不用擔心我?!蔽业椭^含著淚,也微笑著看著他,這是我最認真的也是唯一一次如此仔細的看著他,往日那個威嚴的父親,在病痛的折磨下變得如此憔悴,滿頭的白發(fā),溝壑縱橫的面孔是那么的蒼白,但他努力的向我微笑著,努力的握著我的手,原來父親的慈愛一直掩藏在他的威嚴里了,而我卻從來沒有發(fā)覺。沒想到小小的一次離別竟是永別,我走后的第三天,家里打來電話,父親永遠的離開了我們。這一刻我茫然了,雖然想到過這樣的結果,但真的發(fā)生時,腦子里竟然瞬間空白了,我沒有流淚只是癱坐在繁華的上海的馬路上。我們的靠山崩塌了。
遵照農村的習俗,父親的遺體在家里停放了三天,第四天天未亮,就有人來到家里,來抬父親。我們都知道,只要出了這個門口,父親就將和我們徹底的分開了,這是真正的,永別。
家里所有的親人們都聲嘶力竭地哭喊著,隨著聚眾(聚眾,在家鄉(xiāng)是專門抬死人的一幫人,大概十幾個人)一聲“起!”父親“跨”出了門檻,就這樣沒有揮手沒有說再見,在親人們的哭喊中,在聚眾的喧鬧中,一個人孤單的離開了……
火葬場里,哥哥捧著父親的遺像。聽老人們說,人在火化時靈魂是有感知的,于是讓我們喊著父親,讓他別怕,雖然覺得有些荒謬,但還是大聲的喊叫著:“父親,別怕,父親,別怕……”。這喊聲就像小時候,晚上打雷時父親對我說的那樣:“兒子別怕,有爸爸在。”這時候有人大叫誰誰的骨灰,我跑過去,雙手接過來。骨灰還是熱的,我把父親最后的余溫緊緊的抱在懷里,最后一次感受著父親懷里的溫度。再也控制不住的情緒這一刻決堤了……
現在,我時常擦著父親的照片,看著父親慈愛的目光和微微上揚的嘴角。
我懷念著父親的叮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