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蔣德與陳重森(小說)
在西鄉(xiāng)民國歷史上有兩個顯著人物,蔣德與陳重森兩師徒。蔣德自小愛斗習(xí)武上癮,經(jīng)過武功高強的陳重森指點后功夫突飛猛進,并戀上師父的心上人秋菊,走上了革命的道路,“馬日事變”后覺得共產(chǎn)黨的革命前途渺茫,投靠了國民黨因出賣同志有功升至挨戶團長……陳重森一面戀著師父的大女兒春蘭的身體,心里又牽掛著小師妹,革命的緊要關(guān)口,因為國民黨以春蘭和孩子為要挾陳便投降出賣了夏明衡等革命同志,但并沒有得到好下場,死在鋤奸隊亂槍之下……今天我們講述的是蔣德從西鄉(xiāng)跑到衡州城巧遇陳重森的故事:
一
都說陳重森武功高強,猛過魯智深,勇過武二郎,愛喝酒,他曾經(jīng)酒后三拳打死牛,特別是有一回,鄰居家兩歲的小孩爬在他肚皮上耍,擾了美夢,他竟肚子一凹一凸,小孩子被拋至樓板,摔下來,陳重生擦亮眼睛一看,全是血,逃到衡陽城,無意惹下命案,便矮了脾氣躲在大元頭一遠房親戚劉一刀鐵匠鋪學(xué)打鐵,一直不敢聲張,好像是豬八戒進了高老莊,修心養(yǎng)性,加上勤奮好學(xué),不到一年功夫,打鐵的手藝竟強過劉師傅劉一刀,往來客戶訂貨竟然指名點姓要陳長子。
劉一刀心里漸漸明白,“劉一刀”的日子已經(jīng)過去了,為了后輩子,便有心把滿女秋菊嫁了他,鐵匠鋪一并奉送,管他叫劉一刀也好,陳一刀也罷,可是秋菊尚小才十七八歲,做娘的早不在,做爹的有些話又不好講,好不容易開口,話一出口,做女的就回絕了,還出言不遜,一個鄉(xiāng)下莽夫,是不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做爹的也就不好講了,便與大女兒春蘭商量。
大女兒也就嫁在本街,男人武哥是半個廚師,何謂半個廚師呢,那就是做酒席炒菜不行,搞一兩樣小炒或煲一兩樣湯還可以,在大元頭開了家早餐店,三塘魚粉。這大女兒見過爹鋪子里的伙計陳長子,人高,比自己丈夫高出兩個腦殼,一身肌肉一砣砣一塊塊,毛一直長到胸口,那濃密的眉毛好有殺傷力,將他與丈夫比較,后悔自己嫁早了兩年,便以姐姐過來人的身份勸妹妹,七講八講,秋菊就是不同意,春蘭也冒辦法,哀聲嘆氣,唉,我想嫁人家又不會要我,你卻還不肯……
陳長子陳重生其實也蠻喜歡小師妹,城里姑娘,雖然才十多歲,比鄉(xiāng)里妹子卻早熟幾年,為了驗證衣服里鼓起的東西是真是假,趴在澡堂后窗偷看幾回,確實是真的,有一回正看到流口水,聞到好像哪里有點臭,低頭一看原來是腳下踩著一砣狗屎,“哇”一聲忙抬腳,小師妹可能聽到了叫聲,那以后再也沒有個好臉色,這么一拖就是半年。
衡州英雄,既然講到有功夫的好漢,那還有一個,西鄉(xiāng)三陽鋪蔣德。
在衡州,在西鄉(xiāng),共產(chǎn)黨有夏明翰,國民黨的蔣德也是人才兼?zhèn)?,何出此言,且聽我慢慢說來。
單說蔣德這個人,身高米八,方頭大臉,一撮八字胡子,加入國民黨后,因為流行著中山裝,胸口捌著青天白日黨徽,戴黑禮帽,取下帽子,頭發(fā)烏黑發(fā)亮齊刷刷兩邊分,撩起衣角看,褲腰帶還藏著一把硬家伙和一把尖家伙,不過一般用不上,因為一般的三五個人也近不了他的身。
西鄉(xiāng)以前常鬧土匪,大戶人家多養(yǎng)有護院打手,這蔣家也請得有武師,蔣德蔣公子不光自小就熟讀經(jīng)書,更是喜歡拳腳功夫,從站樁練馬步,到憋氣練隔布碎石,練到十五歲與師傅過招,失手把師傅拋起拋到屋門口塘里,師傅是旱鴨子,在水里七拔八拔不上了岸,后來大家把他拖上來,吐好多水,還有小魚仔和蝌蚪,師傅當(dāng)時就辭工不干回家,蔣老爺怎么留都留不住,氣得發(fā)抖,家法侍候,用拐杖亂打,楂樹拐杖成幾截,蔣德依然和冒事一樣,半夜摸到娘遺傳下來的首飾盒,用床單卷了,解了馬韁繩。
蔣德失手傷了師傅,偷了娘的金銀首飾連夜跑到衡州城,到了大元頭,天剛亮,已有趕早場的生意人,小商小販,挑菜進城的農(nóng)民,街上人慢慢多起來,鋪子也有幾家開了門,高高掛著的三塘魚粉的伙計武哥正在泡粉,賣油條的油煎得的香味飄到街尾,磨豆?jié){的兩公婆吱嘎嘎的聲音已結(jié)束了,正在洗磨子,能干的老婆子嫌老頭手腳笨,不曉得輕重,用力過猛,水濺濕了婆婆的衣服?!澳阒皇趾湍_樣,洗磨子都奈不何,還切(去)怡紅院喝嘛茶?”老頭耳朵聽不見,不搭話,只聽婆婆一個人沒完沒了的數(shù)落。
蔣德來到魚粉鋪子前面,找個柱子拴了馬:“伙計,來碗三鮮粉”。
伙計武哥見是騎馬來的大少爺,有錢的主,不敢怠慢:“好嘞,你懶咯(您)等一下下川。不過又轉(zhuǎn)過來滿臉媚笑,“少爺先歇一會兒要得不?我咯鍋子不空還在炒咸菜?!?br />
蔣少爺走過去一看,也是,那個鍋里滿滿的海帶絲,看到案板上的魚頭,魚肉,魚腸子,一樣樣分開擺著。
“伙計你殺咯魚做嘛子咯?”武哥聽到蔣少爺?shù)膯栐?,心里一下明白,咯(這)也是個鄉(xiāng)巴佬,便說:“咯是衡州城特色魚粉,來一碗?我咯可是正宗三塘魚粉喲?!?br />
蔣少爺還沒有聽說過魚也可以煮粉,便想城里到底是城里,也就開開洋葷:“要得,來一碗?!?br />
武哥追問:“你懶咯是呷魚頭還是魚雜還是魚肉?”
蔣少爺問:“有嘛不同?”
武哥講:“魚頭魚雜一塊二,魚肉七角?!?br />
蔣少爺想既然是開洋葷,那就都嘗一嘗,于是講一樣來一碗。
武哥瞪大了眼睛,“那三鮮粉還要不要?”
“你嘛咯啰嗦?”蔣少爺不耐煩,扯過一條板凳坐下。
這武哥覺得奇怪心里嘀咕這小蝦子(小伙子,貶義詞)呷得了不?不過管他呢,他呷不呷得了,反正不關(guān)老子事。
一下煮四碗粉,大生意,武哥立把把海帶絲翻了翻倒入盆中,刷刷后開始煎油煮魚,蔣少爺心里想,咯甲狗雜種,老子講煮三鮮粉他講鍋子不空,咯煮魚粉鍋子嘛空了?等會不搞你一下你真的不曉得我蔣少爺有三只眼?
這三塘魚粉,確實有講究,一講究魚,山坡上黃泥巴塘的魚最好,沒有污染,純天然,西鄉(xiāng)話講,雄魚頭,草魚尾,鰱魚肚皮鯉魚嘴,講的就是這幾種魚最好吃的部位,魚要現(xiàn)殺現(xiàn)賣,魚呷跳,豬呷叫,呷雞滿天嘯,講的就是一個新鮮,粉要西鄉(xiāng)渣江粉,西鄉(xiāng)渣江山清水秀以產(chǎn)粉享譽天下,粉細滑纖維不斷有嚼頭。煮魚粉,那確實是有講究,油煎到一定火候,幾片生姜伴著魚頭魚雜魚肉一起倒入鍋中,嘭,油鍋噴起火,左手把著鍋子柄拋,右手捏著鏟子翻,左右開弓火滅了,煎一兩分鐘,把魚頭翻一下邊,加祖始加鹽,水煮,煮到幾分鐘,湯泛白,加大蒜胡椒粉辣椒片燉,湯慢慢濃密,拿了湯瓢舀了了一點嘗試一下咸淡,還可以,加了一些菜葉子,元荽,特別是幾片紅辣椒,很好看,舀到剛燙好的粉上面,加點蔥,堆起滿滿一大菜碗濃濃的魚湯粉就端了上來,看似簡單,卻要掌握好火候,把握分分秒秒的配佐料卻要三五年的功夫,不然總煮不出那個味道。這蔣少爺先天一天沒吃飯,餓了一夜,看著這色香味俱全的魚粉,來了胃口,人間定無可意,怎換得玉膾絲粉?
吃了三碗,吃得武哥目瞪口訝,這鄉(xiāng)巴佬還真的能吃,我看第四碗你怎么吃。這蔣少爺一下吃了三大菜碗魚粉,覺得還可以,心想,原來在洪羅廟吃過一次湯粉,那個店伙計手發(fā)抖,抓粉的手抖個不停,說是二兩粉,筷子一夾就只那么一點,一口搞定,后來硬是呷十碗才勉強呷飽,都講城里人生意精,咯三塘魚粉不光味道鮮美,這個粉份量也不少,這第四碗實在是不吃也可以。
正在擦嘴巴,店老板又端上來一大碗,金針菇,魚丸子,金海蛋片子,正宗衡陽三鮮粉,與西鄉(xiāng)的三鮮概念有點不一樣,在洪羅廟,渣江,庫宗橋,金蘭寺,若是講三鮮粉,一般是出新的白菜葉,黑木耳,兩三點瘦肉絲,一個兩個荷包蛋是必須的,心好的店家可能會在粉下面臥三個雞蛋,都講呷嘛咯(什么)補嘛咯,在西鄉(xiāng)流傳,丈母娘愛郎(婿)作死咯煮雞蛋。
蔣少爺慢條斯文地接過店老板遞過的三鮮粉,招呼武哥坐下,武哥不敢,少爺你慢慢吃呷,我忙著呢,蔣少爺一把拉著他的手,用了一點點力,武哥夸張地喊“哎喲喂,我咯牙,痛死我了……”
蔣少爺松了手,用筷子夾起粉放到另一個碗里,筷子左挑右挑問伙計,“蛋呢?”武哥搞不懂“嘛子蛋?”
蔣少爺聽到他竟然不曉得嘛子蛋一巴掌拍到桌子上,吼,“三鮮粉里冒得蛋?”桌子上的碗和粉彈起又落下,兩只空碗落下來一只滾了一圈掉地下“啪"碎了,另一只落在桌面上,滾幾十圈反扣在桌上,有點象賭博猜元寶,有粉和湯的兩只碗依然落在桌上,不過湯,粉,蛋片落桌子都是。
二
粉店老板娘春蘭正好起床屙完尿,提著馬桶往外跨門檻,聽到外面吵鬧聲,那一巴掌拍桌子,嚇得馬桶掉在門檻上,屎倒在繡花鞋上,尿濺了一身,哇,哭喊起來:“你咯甲鄉(xiāng)巴佬,還想到我屋里來呷白食!”沖到案板邊,摸了把刀要拼命。
武哥武矮子知道碰到癩子頭難剃了,但清早被人訛四碗粉近五塊錢心里不舒服,鄉(xiāng)下長工半年工錢,心不甘。堂客沖過來一身屎尿臭味,心里更惱火,也就吼:“你甲死蝦子,還想到我武爺爺屋里呷白食?”一把想抱住蔣少爺?shù)难?,讓堂客春蘭打。來往的小商販怕惹事不敢停步,更不敢拉架,只是遠遠看,一下圍了好些人。
蔣少爺原本只是想嚇唬一下,冒想到咯矮子屋里堂客都不識相,摸起一把刀就砍,這矮子人也抱過來,如果順勢把矮子往刀鋒一送,可能矮子人就不保了,都說鄉(xiāng)下人實誠,這蔣少爺雖說心高氣傲,但是還是有分寸,不至于因為幾碗粉要人性命,也就任由武哥抱,左腳踮地右腿一蹬,整個身子帶著店老板武哥一起轉(zhuǎn)到一邊。
老板娘揮刀沖過來,一刀砍下去,沒有砍到人,刀砍在桌子面板上,桌子面板是松木板,刀口正砍在木質(zhì)豎方向進去寸把深,拔不出來,人也撲個空因為太用力撲在桌子邊,兩只奶子明顯癟了,額頭碰到刀背,一條血印子,老板娘不但沒有教訓(xùn)了人反倒傷了自己,一屁股坐在地下,兩腳擦地蹬來蹬去,哭喊著:“不得了啦,鄉(xiāng)巴佬殺人了,救命啊……”
老板武哥松了手,跑過扶著老婆,“傷哪里了,堂客……”摸著他堂客額頭血印子,也哇哇地哭喊了,放下老婆,起身去拔桌子上的刀喊:“你咯甲狗日咯,老子要和你拼了……”刀拔不動,想一只腳蹬著桌子邊兩只手來拔,身子不夠高,爬到板凳上,架起勢來拔用力過度,連刀帶人拔起身子往后倒,壓在老婆身上。這下更不得了,老板娘更是嚎啕大哭,兩公婆亂作一團。
蔣公子覺得好笑,摸摸口袋里還有兩塊大洋,扔給哭成一堆的兩夫妻,解了馬韁蹬馬就走。圍觀的人看到扔地上的兩塊是元大頭,有膽大的往前挪腳步。
“往哪里走!”猛地后面有人吼,蔣少爺不想多呆,在馬屁股拍一下,馬就飛起四腳一箭飛幾十米。嚇得圍觀的人馬上躲開。但是一下不對勁,馬屁股向上,馬頭往下匍,蔣少爺飛快瞄到街邊鋪子的柱子一抱,馬撲倒在地上,后面一個壯漢,高個子,二十來歲,拍拍手,蔣少爺一下搞不明白,這個人怎么能快過馬,還能瞬間抓住馬腳踝,舉起來?若是聽別人講,那絕對是在說書,可是自己親身經(jīng)歷哪還有假,其快,準(zhǔn),狠超過西鄉(xiāng)三陽鋪幾戶人家任何一個武師。
蔣少爺從柱子上滑下來:“師父,請收我為徒!”雙膝跪地,撲倒便拜。
摔馬的是陳重生陳長子,清早起來屙完尿,準(zhǔn)備生火開爐,看到自己小師妹秋菊的姐姐春蘭在嚎哭,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習(xí)慣又發(fā)了,畢竟她在小師妹面前說過自己許多好話,而且每次相遇都十分關(guān)心,不是問吃好沒就是說少干點活別累著了,撫摸著背或者是胸肌,關(guān)心說別穿少了,象娘一樣關(guān)愛又象大嫂子一樣熱心,聽得舒服,聞到她過后的香味,心里妒忌死矮子找個咯好堂客,雖然妒忌武哥的艷福,不過自己心里更多的是在回想小師妹洗澡時的情形,自古英雄救美,事后財色雙收,這個陳重生也活該走桃花運。
陳長子打量一下對方,毛絨絨的嘴巴皮顯幾分幼雅,是個小伙計,便不予計較,走過去拉起粉店老板,扶起老板娘春蘭,問“姐姐你傷著了沒?”這個老板娘見到救星來了,而且與自作對的一方匍地求饒不起,便來了勁,指著額頭嚷嚷,“痛……”又拉著陳長子的手摸自己的胸口,“痛死我了!”
陳長子看到她額頭上是紅了一條,大庭廣眾之下,但是胸口怎么樣不敢看,春蘭以為他不相信,便扯開衣領(lǐng)露出白花花兩砣肉,上面齊刷刷一條紅印痕,陳長子先前不敢看,看了之后卻挪不開眼睛,春蘭雖然哭喊著痛,卻是爬起來撿起那兩塊元大頭,又沖到跪匍在地上的蔣公子面前,朝蔣少爺踢了一腳,
蔣少爺沒有回手卻是跪挪到馬旁邊,從鞍子上取了床單包包,遞給陳長子:“師父,請收下徒弟,咯些權(quán)當(dāng)徒弟我孝敬你懶咯(您老人家)!”
春蘭看到一床緞面子床單,心想咯也算是一點補償至少也值十塊八塊,自己男人起早摸黑得做幾個月,便一把奪過來,遞予陳重生,奪時卻感到有硬家伙而且壓手,便縮了手揣在懷里對陳長子講,大兄弟,姐姐我替你洗洗干凈,晚上幫你鋪上。
陳重生本來不希罕什么東西,何況一個小孩,看到春蘭受了傷,而且打爛了碗,幾碗粉也只收到兩塊錢,這個床單雖然花花綠綠蠻好看,自己大男人無所謂也就做了個順?biāo)饲椋骸八徒o姐姐你吧也算是你們家的補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