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楓】擱淺(小說)
一
齊燕揉揉眼睛再次看看眼前,這是什么?一盆臟衣服,自己正擼著袖子準(zhǔn)備洗。這盆里也沒有自己的衣服呢,她側(cè)了側(cè)脖子,拎起來泡在水里的衣服:一個白背心,一條褲子。這分明是男的衣服,誰的?
她環(huán)顧四周,不大的庭院,倒也干凈。前面是一壟壟的綠油油蔬菜地,邊上是墜得沉甸甸的兩棵果樹,中間是這水池,池邊開著幾盆怒放的各色花兒,水盆不遠(yuǎn)處,安靜地趴著一只大白貓。在身后是兩間窗明幾凈的房子。正對著自己的門上,是一串串晶瑩的門簾。自己這是在哪?
門簾嘩啦的響動,五十歲的馮科長,搓著雙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對齊燕說:小齊,你來這么早,沒吃飯吧。我做好了,進(jìn)屋吃飯吧。
這馮,雖說是到了快退休的年齡,可是工作一直是清閑,因一直在堅持鍛煉,給人感覺也就四十一二歲,他的眼神明亮,鼻子微挺,依然如年輕時那樣的俊朗,再有小麥那樣健康的膚色,給人一種很溫暖的感覺。齊燕就這樣上下打量了一下他,木木然地跟著進(jìn)屋了。
早飯做的很營養(yǎng)精致:小米粥,雞蛋餅,小碟的咸菜。小齊還真的是餓了,她安靜地坐下來吃飯。青花瓷的白勺兒躺在乳黃色的小米粥里,一勺一勺地入口。這次馮,細(xì)細(xì)地打量著小齊,不到四十歲,烏黑的長發(fā)里參差著兩三根白發(fā),皮膚也不如年輕時細(xì)膩,不過衣服還是那么得體,暗紅格子的七分短袖,黑色長褲。她穿衣的風(fēng)格還是如年輕時一樣。
初識小齊時,是十多年前,那時他還沒有調(diào)到這鄉(xiāng)里。在勞資科當(dāng)副科長,二十五歲的小齊剛上班,在衛(wèi)生科。開始上班那陣,自己的檔案,工資方面的都要自己去跑,去確認(rèn)。小齊在工資這一塊兒,單位會計就說和來的其他人不同,要求什么原住址的蓋章,什么本地的章,她也是一頭霧水,她來來回回的在勞資科和社保科奔走,她拿了各種蓋了章的一摞重要的紙,終于湊齊了,可是還是缺個什么章。那一天,就是她遇到馮的那天,在辦公室里,不管不顧的嚶嚶地哭泣來:到底到什么時候,才行?
馮看著一身白衣黑褲的小齊,笑呵呵地說:這個小姑娘,你也是,有什么就說,怎么還哭呢?他讓同事給小齊搬了個椅子,細(xì)心
地耐心地又問了問,把她手里的材料挪到自己手里,認(rèn)真地看看然后說:我?guī)闳グ桑筒罱M織部門的章了。
小齊在后面跟著比自己高一頭的馮,不知道怎么稱呼他,是叫哥哥還是叔叔,還是什么什么領(lǐng)導(dǎo),也不認(rèn)識。
事情就是這樣很順利地辦完,小齊也破涕為笑,馮說:你看,多小的事。就差一步。小齊呢,抬頭看看那雙明亮的大眼睛:謝謝你。美麗的眼睛里滿是感激。
回憶初見,時間過得可真快。這一晃都十多年了,看著眼前的小齊,馮說不上的心疼:你還在和他過呢,這過得很糟心吧,看看都憔悴成什么樣?
小齊還是沒有說話,眼淚吧嗒吧嗒地掉到碗里。馮趕緊轉(zhuǎn)移了話題?!霸缟献蛙噥淼膯??”
“嗯?!毙↓R這才想起來,自己怎么就來了呢,五點,甚至三四點鐘就從家里走到客運站了,不知道要去哪,就是想離開。然后就到了這里。
“你不用管我,去上班吧,我想休息一會,就回去了,我走的時候,會給你鎖好門?!彼淹肟晔帐暗綇N房,徑直到大屋的床上側(cè)身躺下。馮找來昨日剛曬好的夏棉被,輕輕地給小齊蓋上。轉(zhuǎn)身說:你躺著吧,別走,我去買菜買魚。
不爭氣的眼淚又來了,靜靜地滑落到枕巾上,不僅是被子上的陽光味道,還有這如陽光的溫暖,她真的困了累了,一會就含淚睡著了。
二
馮快速地走出家門,先開車去上班。他在外面掛了個鎖,并沒有鎖上。只要在里面一推,就可出去,在外面看到的是虛掩的、沒鎖的門,也想讓大家知道,人并沒有走遠(yuǎn)。
雖說馮在仕途上是一帆風(fēng)順,也如別人羨慕中年喪妻,可另娶嬌妻,然而他的心里還是不落忍,畢竟女兒剛上大二,本就半年才回一次家,這要是真的找了伴,真的不知道怎么面對姑娘。孩子媽媽癌癥走了五年了,這五年自己是怎么過的,沒人懂,沒有人理解,只有那只大白貓知道。
他到班上,腳步比平時快了不少,輕松愉快地和大家打招呼,處理了兩個文件,下發(fā)了一個,和另一個科長交待了一下。下樓去超市了。
每年寒暑假都和姑娘逛超市,也不知道哪個好吃,這次他買的都是他認(rèn)為女孩子愛吃的零食,又買了各色水果,各種蔬菜,活蹦亂跳的魚,精致的排骨。一大推車。這是大采購呢。
從車上拎下來兩大袋子,看看門,笑了笑,還是走時的樣子。他輕輕地走進(jìn)廚房,把魚收拾一下,燉上。各色菜洗完備好。將水果都洗干凈整齊的擺在果盤里,端到客廳。
魚的香味一會就飄滿了屋,馮快速地紅燒排骨,素三鮮等等,沒一會功夫,六個小菜上桌。然后輕輕地走到臥室,看小齊還在熟睡沒起,真是太累了吧,他也拽個枕頭靜靜地歪在一邊。小齊長長的睫毛上好像還是濕的,這夢里是不是還在哭呢?
再看,再看,有的時候,如果一個人在你不知道的時候,注視著你,盡管是睡覺的時候,你也是有感覺的,不知道這是不是第六感。小齊慢慢地睜開眼睛,立刻看到馮的大眼睛,馬上不自然起來:這么香,你燉魚了?她不好意思地起身,把夏棉被疊好。
馮樂呵呵地說:我的拿手菜,你嘗嘗。餐桌上青色,紅色,白色,不只是豐盛。小齊:你做這么多,就咱倆吃嗎?
“對,你難得來看我,我還不好好招待你。”馮開著不大不小的玩笑,倆人慢慢地吃起來?!坝惺裁床婚_心,和我說說吧,我可以給你分析分析?!?br />
“不想說?!?br />
“那好,好好吃飯。”
“下午有回去的客車,我一會就回去了,謝謝你熱情美好的招待?!瘪T并沒有回答,微笑著給齊夾菜。
“看,我園子里的果子都熟了,你回去的時候帶一些?!瘪T也是個實在人,沒有說些什么,也是有什么說什么。
飯畢,馮讓齊看一會電視,說著就拿著果盆,去園子里摘果子。又搬梯子,要去摘高處紅透的果。齊也無心看電視,走到水池邊,抬眼看馮在果樹叢里小心翼翼,她靜靜地把那些衣服洗了,快速地晾上,安靜地離開了。
馮摘得滿頭大汗,等他回到院子,在水池邊把沙果,海棠果洗洗,到屋里沒有看到齊,再看到晾衣繩上還在滴答水的衣服,他嘆了口氣。
三
齊就是這樣的人。她把車票圖案發(fā)給馮,沒有只言片語。有什么事,不喜歡說,總是默默地藏自己的心里。這樣時間長了,頭疼心口疼的小毛病就出來了。在回家的車上,頭疼又犯了。
現(xiàn)在私家車多,這客車沒有坐滿,車速緩行,環(huán)顧周圍沒有認(rèn)識的人,或者說沒有她認(rèn)識的,窗外不知道什么時候下起了雨,雨水順著玻璃,在上面打著旋,拐著彎,流下一個一個的水流,車窗外的景色漸漸模糊了。
小齊望向窗外也淚眼朦朧,各種委屈,心酸,感覺自己就是那冰冷的車窗,都是雨水,都是淚痕,心里再想干凈明亮,臉上再想開心,卻不能阻止雨水的流淌,淚水的滑落,感觸著玻璃,感悟著自己。
縱然去看馮,他即使真的能幫助自己,即使真心對自己,自己難道真的忍心打擾他的生活?都是否定的,自己選擇的路,自己選擇的生活,就得面對。正想著,馮發(fā)了微信:照顧好自己,平安。
是,就是這七個字,還能如何?回復(fù):謝謝你熱情的款待,溫暖。
倆人都是中肯,止乎于禮的問候,馮沒有再回復(fù),他們此刻都面對著手機,看著屏幕,誰也沒有再打一個字,有遺憾,更是無奈,更多的是馮對齊的心疼,這種情感,是比同事進(jìn)一步,比情人遠(yuǎn)一步的吧,就是發(fā)燒也是低燒的溫度,更或者是兄長的呵護(hù),不遠(yuǎn)不近。三分鐘后,馮打了一行字:你不開心,想出來走走的時候,就來,我還給你燉魚。下次你一定嘗嘗我家的海棠果。
其實,這是多么簡單的幾個字,簡單的邀請,齊再次淚奔。是天氣,是此刻安慰的話語,還是此刻自己的孤單,都有。
自己都離開了,不能影響馮的心情,她很快地回復(fù):好,你燉魚是給我吃,還是給大白貓吃?
馮:你吃,它哪有份?互相回復(fù)了笑臉表情,氣氛也舒緩了些。齊把自己在聽的歌,很喜歡的“半壺紗”分享給馮,馮找了些開心的小故事、小笑話發(fā)給齊。
最能施惠于朋友的,往往不是金錢或一切物質(zhì)上的接濟(jì),而是那些親切的態(tài)度,歡悅的談話,同情的流露和純真的贊美。這是名言,看來這真的是實用的。
四
小齊回到家,家里還如早上走的時候一樣,碗筷還在桌子上放著,陽臺上晾曬的衣服,早就干了,還在那掛著。把衣服收回,疊放在衣柜里;把碗筷收到廚房,兩分鐘就刷完了。拖地,擦地,整理書桌,沒一會功夫,屋里干凈整潔了。心平氣和連埋怨的心情都不想了。
孩子在奶奶家,不用管,老公呢,不知道啥時候回,不知道和誰在一起,就是過問,說是查崗,各種不耐煩,她也學(xué)乖了,漸漸地不再打電話。
人都說七年之癢,十三年之花邊婚,自己這也有十五年了,還是過的雞肋,難過的時候比開心的時候多,要不說,那個婚字,就是女人昏頭昏腦的才會結(jié)婚。
坐車加上收拾屋子,小齊累了,躺在沙發(fā)上,閉上眼睛安靜地想想自己這些年過的日子。從哪開始想呢?
記憶里努力的尋找,就從那次知識競賽想吧。鎮(zhèn)上舉行黨的知識競賽,每個科室三個代表參加,小齊剛畢業(yè),也寫了入黨申請,都說年輕記憶力好,理所應(yīng)當(dāng)點名參加。發(fā)的材料一大摞子,密密麻麻的字,要求一周背下來。和上學(xué)時的政治哲學(xué)差不多,小齊和其他兩個選手,白天黑夜的背,聽說有必答題,搶答題,所以說,是題就得背。
競賽開始時,在一天下午。當(dāng)時有多激烈,多緊張,已記不清,只是到必答題時,輪到小齊,是答八榮八恥。
記得當(dāng)時,會場安靜極了,齊,一條一條背的,有多點背,這題是所有題里最長的,這個背過,不過,她不是按順序背的,就是考試時,都答上來,都是對的,待她大口氣背完,以為能給自己組得分,可是主持人說:你是背對了,可是不是按順序,不給分。
“可是我都背對了。”“那也不行。”
都是競爭對手,沒有幫腔,都巴不得彼此分?jǐn)?shù)少呢。
氣憤,就好像辛辛苦苦洗了一堆衣服,卻說沒洗干凈一樣。自然沒進(jìn)決賽,其他倆選手安慰兩句就回家了,他們每年都參加這種類似的比賽,或許見怪不怪了。小齊待比賽結(jié)束,自己去找主持人。
他一邊收拾麥克,電線,一邊整理材料,不再那么強勢:你看,我們的工作就是這樣,一就是一。
齊知道,但是對那個主持人還是恨恨的。下樓正要騎車回家,主持人追了上來:你也不容易,背下來那么多,這樣吧,我請你吃冷飲。
他是電視臺的編導(dǎo),因主持人外出采訪,這次活動就是他代為工作的,他就是齊后來的老公:鴻。不知道別人是不是這樣,第一次在一起吃的東西,好像預(yù)示著以后的生活,比如他倆,冷飲,冰冷的日子,雖然有甜味,但還是冷的。想到這,齊在想:注定吧。
鴻的工作,接觸到各方面的人,本就會打麻將,結(jié)婚后打得更瘋。有時候一天不著家,在人家吃住。開始齊還說說,鴻卻永遠(yuǎn)有理由,永遠(yuǎn)都是那不講理的理由:像你一樣嗎,天天窩在家里,誰都不接觸,啥都不知道,我這也是工作。
齊知道這都是理由,就收拾屋子,管好孩子,安心工作,不和他理論,然而,有的人類似鴻這樣的人,麻將打得很大,經(jīng)?;丶夷缅X,輸贏也不告訴,有去無回的,還是輸?shù)枚?,不讓問,不讓管,想到這,齊又流淚了。
這幾天,有個他的哥們無賴,來家里說是:鴻玩麻將從他那拿了五萬元,要也不給,來家里要。齊真是欲哭無淚,這過得什么日子,家里什么什么都不管,孩子更是跟沒有爹似。她去孩子奶奶家,說了這些情況,沒有得到絲毫安慰,反而是:你怎么管不好你老公,真是沒用。
嫁人的時候,怎么不好好看看人品呢?三觀不合,還有自己也不是河?xùn)|獅吼的人,難道自己真的錯了?和自己的媽媽說:說的也是孩子這么大了,想想孩子,好好過。曾有一個姐姐,在老公出去玩麻將的時候,拎著菜刀去了,老公就乖乖地回家了,難道這是個好辦法?
每每看到別人家,夫唱婦隨的有商有量的做事,齊就羨慕,俗話說,溝通是一個家最重要的事,可是齊試了幾次,還沒等說,鴻總是不耐煩地打斷:你就跟個老太太似的,有啥絮叨的。
人家沒有聽你說話的想法,可是在外面和哥們和不知道的人,總是喝酒聊天到半夜。更甚者,男的也就算了,還有女的打來電話,鴻哥長,鴻哥短的。他總是對他們熱情洋溢。根本不在意齊的想法。
齊從小失去了父親,總想找一個愛自己的,給自己更多安全感的老公,然而不知道當(dāng)初怎么就稀里糊涂地找了這么個人渣。
五
可是生活還得繼續(xù),想著這些,也無用,齊想孩子了,起來洗洗臉,穿上喜歡的裙子,去孩子奶奶家,畢竟那是希望,生活的希望。孩子的奶奶又說:男人都是偷腥的貓,累了倦了就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