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子，快點！”頭發(fā)花白的王老太沖著背著一個包走過來的郭老太說道。春天的早晨，微有點寒氣，王老太搓搓手，把穿著的風衣領緊了緊，她微卷著短發(fā)，不大的眼睛透著與年齡不一樣的精神和機敏。
　　 “王姐，讓去采摘，還是免費，哪有這樣的好事?”微胖的郭老太頭發(fā)也是花白只是黑發(fā)多些，她憨憨地笑老了下邊走邊問。
　　 “那個黃河投資公司專門給我打了電話，錯不了?！蓖趵咸f著手機響了。
　　 “小張，有事嗎？”
　　 “王奶奶，車就在北方商城這里啊。用不用接你?。俊?br />　　 “不用。幾分鐘就到了?！?br />　　 兩個老人正在街上走著，看到馬路對面排著長長的一隊，細看，都是一些上了年紀的老頭老太。“王姐，是不是這里又搞活動了？”
　　 “肯定是。不過可要小心點。我聽說西美小區(qū)的老鄭參加了一個保健品活動。你不知道，一開始就是免費量血壓，體檢，有時候還有免費雞蛋呢?！?br />　　 “嗯真是，昨天我家老頭子就拎回去六個雞蛋。”
　　 “你知道后來老鄭拿回去點啥？一摞保健品啊，聽說都花了一萬多呢?！?br />　　 “那這個活動不會也是套咱們的錢吧？”郭老太皺著眉略顯擔心地說。
　　 “不會。說是豐富一下咱們老年人生活。咱傻啊？就記住一條，讓出錢的事咱不干。”王老太不大的眼睛里透出一份精明。
　　 “對。唉，不知道我老頭子又中了啥邪了？也要早早出去，說是上午去聽課，還有福利?！?br />　　 “別上當啊，他們可能忽悠呢。你老頭的腿關節(jié)痛好點了嗎？唉，他還好抽煙，對身體不好，還是少抽點吧。”
　　 “老毛病了，注意著點唄。我天天都說啊，別抽了，別抽了，哪聽??？”兩個人邊走邊聊，轉眼到了大巴車那里。剛到那里，只見一個年輕的時髦姑娘迎了上來。
　　 “王奶奶，我扶著你?！庇H切的叫聲讓人心里感覺甜甜的。
　　 “小張，我又叫了一個姐妹，能參加這個采摘活動吧？”
　　 “能。歡迎，歡迎。多拉一個人，回頭多給你一份贈品?！蹦贻p姑娘俯身輕輕地說，王老太張了張嘴，愣了一下，隨即恍然大悟似的咧開嘴笑了，露出一顆鑲著的金牙。
　　 王老太把年輕姑娘拉到一邊，悄悄地問道：“小張，去采摘不讓交錢吧？”
　　 “不讓。奶奶，你放心吧。咱們就是玩，隨意采摘，中午還有一頓大鍋菜呢?！?br />　　 “是??？那敢情好，我就喜歡大鍋菜！”王老太和郭老太興致勃勃地坐上大巴車，一路閑聊著?？纯辞昂笞亩际歉麄兡挲g差不多的人，滿臉的褶皺里藏著一種幸福的快樂。
　　 “大姐，多大了？”王老太一看，是后排一個瘦小臉的婦女扒過頭來沖她笑著問話。
　　 “78了?！蓖趵咸檬直葎澲f道。
　　 “??？可不像，就像60來歲的人。這么大歲數出來，你孩子允許?。课壹液⒆涌隙ú蛔寔?，我這68的出來，兒子、丫頭就一個勁地反對，說是這么大歲數了，亂跑個啥?！?br />　　 “啥叫亂跑？在家等著老死？有人不是說過這樣的話：‘不是因為年老而停止玩樂，而是因為停止玩樂而年老’，再說，不跑著玩，現在有什么是老年人能做的？你沒見都讓黑心店家拉走啦？看見店里唱歌、拍手做操的一屋子老年人，那肯定是拉老人下水。玩高雅咱不會，唱歌跳舞，畫畫寫字都不會也不喜歡，不就做做這個啦？其實我兒子也反對?！彼钡耐趵咸肿煲恍Γ傊哪穷w金牙發(fā)著光，“可咱在家干啥？都說生命在于運動，出來就當活動活動，挺好，我瞞著他們呢。我姓王，她姓郭也70多了，您貴姓？”
　　 “哈哈，那你們是大姐了，我姓路，叫我小路就行了?！笔菪∧樁阎φf。
　　 “好好。有時候我挺郁悶的。一個是不愿意粘著孩子們，怕影響他們，再一個一說出來他們就反對，可他們有沒有想過咱們的內心需求？話說回來，兒女反對也是為咱好，你說是吧？”
　　 “是的啊。”小路壓低聲音說道，“怕咱們上當受騙。”
　　 “唉，你們都有兒女管著，知足吧。”悶悶的聲音傳來，大家一看，是后排的老頭，王老太幾個一下子不知道說什么了?！拔蚁胱寖号苣兀墒钦l管??？所以跟著大巴車轉轉，又是免費，挺好?！崩项^有些蓬亂的頭發(fā)透著一絲潦倒，不過鼻梁上架著的黑框眼鏡透著一種斯文。
　　 “老哥，你是？”回過神來的王老太問道。
　　 “哈哈，我不是老哥，73歲?！备煽莸氖址龇鲅坨R，滄桑的臉上擠出一點笑意，“孩子們上班的上班，管孩子的管孩子，給你打個電話就不錯了，讓他們陪你？沒門。碰見這個活動，挺好。上當？人家陪著你說話，還拉著你觀風景，能上什么當？”王老太幾個面面相覷，不知怎么回答。
　　 “孩子不管老人肯定不對，孩子讓咱們小心點也是對的。??？”大家聽了王老太的話點著頭，只有眼鏡老人不置可否扭頭去看窗外。
　　 車行約半個小時，來到一個農場。雖然天有些冷，可王老太緊緊衣領高興得東看看，西瞧瞧。只聽小張喊道：“叔叔阿姨，爺爺奶奶，我給大家簡單介紹下，然后我們就自由活動?！?br />　　 抬眼看，這個農場規(guī)模不小，遠處一片桃園望不到頭，右邊是一個大型游樂場所，眼前是一排排的塑料大棚。在公司員工的帶領下人們進了大棚，里面綠油油的蔬菜瓜果招人喜愛。王老太和郭老太，拿出帶著的大包開始采摘。
　　 “哎呀，真好啊。”王老太一邊摘著西紅柿一邊吃著，一邊往包里放?！澳慵依现苋ヂ犑裁凑n呀？來這里多實惠！”
　　 “我給他說來著，不聽。”
　　 “快快，前面還有草莓?！蓖趵咸o走幾步，開始摘草莓。一顆顆草莓有的紅紅的，有的還青著。摘了大概二斤左右，兩個人又開始轉向其他大棚。
　　 “你們怎么說話不算數啊？采摘了為啥又要錢？”兩個老太太忽然聽見前面有人吵，就趕緊走過去。只見瘦小臉小路正沖著小張喊著。
　　 “沒有，沒有。我只是做個統(tǒng)計，看看大家有沒有意向。我們這么大的公司，怎么會出爾反爾呢？”
　　 “剛才你說什么錢？”滿臉的怒氣讓瘦小臉的臉更難看了
　　 “您誤會了。我是說我們公司前期投入很大，你們看這個農場就是我們的，如果有了大家的支持，我們的前景會越來越好?！?br />　　 “支持？怎么支持？”王老太忍不住問道。
　　 “如果大家愿意把自家的閑錢投到我們公司，不僅有高利息，還會有健康綠色蔬菜吃。”
　　 “哦，原來拉我們來是有目的的?？磥碚媸翘焐喜粫麴W餅的，也不會有免費的午餐。老姐，咋辦？”郭老太看一眼王老太，瘦小臉也緊盯著她。
　　 “不是說了嗎？反正不拿錢，誰知道他們什么個來路。咱們該摘摘，該吃吃?！痹捯魟偮?，一個聲音傳過來?！拔抑С衷蹅児?。丫頭，你說咋支持？需要拿錢嗎？多少？”
　　 王老太一看，原來是車上的黑框眼鏡。小張趕緊迎上去，“大爺，回頭到我們公司，那里有具體說明。出的錢多，利息也高，福利就越多嘍?！?br />　　 “利息多少??？”瘦小臉問。
　　 “不低于百分之十五呢。”
　　 “有多少我投多少，不給小崽子們留?！崩项^干枯的手扶扶黑框眼鏡，眼里露出一絲蒼涼。
　　 “好好。您先采摘。大爺，要是不放心，咱們一會兒可以先寫個保證書?！毙堖呎f著邊把老人領進了一個大棚。
　　 “唉。真可憐。你們不知道，這個眼鏡跟我是一個小區(qū)，媳婦早不在了，聽說幾個孩子也不孝順，看著特孤單?！笔菪∧樥０椭⊙劬ν趵咸f著，忽然話鋒一轉，“利息這么高？這好事，趕緊跟我那口子商量下！”就轉身到一旁打電話去了。
　　 “是可憐。”郭老太望望瘦小臉背影，看著王老太說，“這么高的利息？咱們要不也試試？”。
　　 “我怎么覺著不對勁啊？看看再說?！蓖趵咸艿ǖ卣f著，又跟郭老太到別的大棚去了。一會兒，眼看著帶的包快裝滿了，她兩個一步三回頭地走出大棚，正不知道往哪里去，跑過來一位小伙子。“奶奶，我?guī)湍嗟杰嚿?。一會兒公司還給大家免費發(fā)菜呢。領完菜，就去吃大鍋菜?！?br />　　 “謝謝，謝謝。”王老太心想這服務也太周到了，“看人家多有誠意啊?！蓖趵咸粗哌h的年輕人，自言自語，一旁的郭老太不住地點頭。
　　 農莊里的大鍋菜真叫好吃！粉條、白菜，豆腐、海帶，軟軟乎乎，和著炒好的燉爛的五花肉，吸溜溜入口，只吃得滿頭大汗、滿嘴留香。平時吃一碗飯的王老太吃了兩碗菜，平時吃一個饅頭現在吃了兩個饅頭?？纯词菪∧槪纯春诳蜓坨R，還在美滋滋地吃著，再看看比她吃的還多的郭老太，心里有些不服氣，可是她實在吃不下了。
　　 “不錯，不錯。”打著飽嗝，看著包里綠油油的蔬菜，坐上大巴車后，心滿意足的王老太不一會兒就打起盹來。夢里她看見自己的錢越來越多，像散開的花向她涌來。
　　 下了車來到公司門前?！澳憧囱坨R和小路都進去了，咱們還進去嗎？”看著人們在公司人員的引導下陸陸續(xù)續(xù)往里走，郭老太問道。
　　 王老太正要說話，小張拿著個紙盒子跑過來，遞給王老太，“奶奶。一個玻璃杯，你的贈品?！?br />　　 “啊，謝謝。咋不多給一個呢？還有一個姐妹呢。”王老太嗔怪著，小張尷尬地笑笑：“公司有規(guī)定的。進去歇歇吧？”
　　 “哦。小張你快忙吧。一會兒去，啊。”
　　 “好。奶奶，你先忙，下次有活動我還叫你啊?！?br />　　 “好，好。”看著小張走遠，王老太對郭老太說道，“要不也進去看看，不就是簽份協(xié)議交錢嗎？”王老太說著，抬頭往遠處一看，這一看不要緊，只見馬路上走過來一個提著一個紙箱子走路有點瘸的老頭。
　　 “這不是你家老周嗎？這大中午的，干嘛去??？”順著王老太指的方向，郭老太一看，趕緊迎上去，王老太也緊隨其后。
　　 “王大姐，你手機怎么關機?。课遗鲆姶蟾?，說是你兒子聽說你跟著黃河投資公司大巴車出去玩，急得不行，說那個公司就是個空殼，千萬別上當。”老周一見王老太就急急地說。
　　 “看我這記性，就是老忘開手機。”王老太一邊說著，一邊從一個紅布袋里掏出手機，“空殼？什么是空殼？沒那么嚴重吧？人家熱情地不行呢?！?br />　　 郭老太指指紙箱子問：“你干嘛去呀？拿的啥？”
　　 “唉，別提了，上午不是到華易公司聽課了嗎？還推薦了一種機器，說是除煙效果特別好。人家試驗的時候，一層煙霧起來一開機器煙霧全沒了，放在機器上的白紙都成了黃蒙蒙的了，我親眼看見的，還摸了摸紙，一手灰。”苦著臉的老周擦一把臉上的汗繼續(xù)說著，“你不是嫌我抽煙嗎？我一看效果真好，就買了一個。誰知道拿回家一用，一點效果也沒有，更別說白紙上有黃蒙蒙的煙霧了。我尋思著，得找他們說道說道，這不是騙人嗎？能退就退了?！?br />　　 “多少錢？”王老太不大的有神的眼睛盯著老周問。
　　 “四千八?！笨垂咸垡坏桑现芤驳土寺曇?。
　　 “唉，真是騙子？！”王老太恨恨地說，又一揮手，“那你們趕緊去吧。不過，好像這類東西一般不退不換?！?br />　　 “唉，撞撞運氣吧。你也趕緊回家吧，記住別上當?！崩现苷f到后三個字特意加重語氣，然后，花白頭發(fā)的郭老太跟一瘸一拐的老周就走了。
　　 初春的中午，依然有一絲寒氣，王老太緊緊衣領，茫然地站在那兒，看看郭老太兩個人的身影，看看公司的大門，正要轉身回家，忽然看見黑框眼鏡從里面笑容滿面地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