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韻】奔喪(散文)
這幾天不開心的事,真是一樁接著一樁,萎靡著我的心思。母親剛剛出院,鄉(xiāng)下小鎮(zhèn)的大姨便突然離開了人世。
接到了表弟報喪的電話,我的心無比沉重。母親唯一的親人也離她而去了,看著母親那孱弱的身體,我們兄妹幾個很心疼,一時不知該如何張口告訴她這一噩耗。
思忖良久,小哥還是很委婉的將實情告知了母親。沒想到母親極其的平靜,眼睛望著窗外,仿佛自言自語道:“年紀大了,總歸要走的,省得活著受罪,還是走了好呀!”
母親剛出院,父親身體也不好,他們的身邊時時離不開人,最后決定由我代表全家去小鎮(zhèn)奔喪。
聽說鄉(xiāng)下的喪事辦起來很繁瑣,起先我還不大相信,經歷過了才知道,許多的程序,讓人應接不暇。我是大姨的娘家人,是主家,地位極其尊貴。凡事都要我先開頭,孝子賢孫才能依次叩頭跪拜。離家時,母親一再囑咐,讓我行罷跪拜之禮后,一定要到大姨的靈柩前哭上幾聲,讓陰陽兩隔的大姨知道娘家人拜祭她來了。
盡管我對大姨的感情很深,思念只能留在心底,讓我邊哭邊述說,委實地做不到,一路上我一直為這事糾結。
一個半小時的車程,很快到達目的地。遠遠地就聽到了鞭炮的喧囂聲,響徹云霄,給人的感覺不像是在辦喪事。走進了才看明白,大門口的紙幡紅白相間,少氣無力地低垂著,擴音器里哀樂陣陣,從大門口一字排開的花圈,紙扎,一直排到了家門口,上面寫著挽聯挽詞??粗屓诵乃?。悲哀頃刻間彌漫在我的心頭,畢竟血濃于水,止不住的淚水奪眶而出。總管將我迎進靈堂,右邊跪著表弟與表侄子們,左邊跪著弟妹和表姐們。我行罷了跪拜之理,自然而然地撲在靈柩上,嚎啕大哭起來。
大姨的一生真是很凄苦,早年喪夫,中年喪子,怕孩子們受罪,她終身未嫁,苦熬苦盼著孩子們都長大成人了,自己也累了出一身病,中風半邊身體不靈便不說吧,還有很嚴重的糖尿病。糖尿病的并發(fā)癥奪去了她的雙眼,最近兩年,她幾乎在黑暗中度過。大姨很堅強,從不怨天尤人,總是樂觀地面對生活。棺木前擺放著大姨的照片,看著老人那癡呆的眼神,瘦弱憔悴的面容,雜亂無章的白發(fā),心頭劃過陣陣的酸澀。
我去的當天晚上是報廟,問了表姐才明白,人去世了,靈魂要到地下報到,故而叫報廟。鼓手班的嗩吶,鑼鼓手開道,家里的男丁每人提著一個燈盞,一路吹吹打打,向老輩人指定的地方報到。大約走了半個多小時,門外忽然想起了鞭炮聲,遠處隱隱約約傳來了鑼鼓嗩吶聲。留在家里女人,穿戴整齊孝衣孝帽,每人手里執(zhí)根點燃的香,跪在門外。表姐們端出一篩子紙錢元寶,一點點地點燃,嘴里還不停的呼喚著大姨,讓她帶走所有的紙錢元寶,我也暗暗地為大姨祈福,如果有來生,希望她過的開心幸福著些。所有的香紙敬完了,大表姐端著空篩子,在將要燃盡的紙錢元寶上面,正轉三圈反轉三圈,做完這些,男人們也回來了。三位表姐倒退著將篩子滾回靈堂前。其中的意思我不明白,也沒敢詢問。
表弟是老幺,四十多歲的漢子。依然脫離不開母親的懷抱。他很難接受母親的突然離去,一次次哭癱在靈堂前,惹地看熱鬧的鄰里鄉(xiāng)親都掉下了眼淚。弟妹與表姐們心疼表弟,流著淚默默地守護著他,卻不敢貿然靠近安慰他。表弟的精神極差,整個人處于瘋癲狀態(tài)。此刻的他眼睛里布滿血絲,啥話都聽不進去,也不許任何人靠近他,他蜷縮著身體,如同渾身長滿刺的刺猬。
我于心不忍,上前將他輕輕地摟在懷里,拍著他的后背,安撫著他的情緒,陪著他落淚,表弟居然沒有排斥我。
“姐,我媽走了,有事再也沒人幫我拿主意了,以后我該咋辦呀!”表弟一臉無助,緊緊摟著我的胳膊,指甲蓋摳進我的肉里,我的胳膊隱現出淺淺的血痕。
“你的路還很長,母親不會一直陪著你,你必須學會自立,你的肩頭責任很重,有家,有兒女,還有許多未知的磨難,你必須學會自己面對。愛你的母親,就要讓她走的安心。你沒有哭的權利,當下你要振作起來辦好這場喪事,讓母親入土為安才對!”我試著安慰他,笨拙的語言希望能安撫他那顆脆弱的心。
也許是我的話起了些作用,表弟漸漸平靜了,站起了身,拖著沉重的步伐,去安排那些繁雜瑣事去了。
燒紙那天,我盡量想做好大姨娘家人份內的事。就是規(guī)規(guī)矩矩地跪在靈堂前,迎接先來吊唁的人。做了才知道,我實在是太高估自己了。從開始家里的人跪拜到親戚,還有表弟的朋友,足足進行了三個小時。而我只跪了半個小時,膝蓋已經麻木了。此時我不得不佩服我的那幾位表姐,她們依然精神抖擻地跪在那里,紋絲不動。
總管叔叔發(fā)現了我的情況,悄悄繞到我的身后,關切地對我說。
“不用老跪著,你不能和她們比,你可以站起來到一邊坐會兒,活動活動腿腳。”我尷尬地沖他笑笑,最終沒有堅持,悄悄站起身,退到靈棚外面。火紅的大太陽猶如火爐,炙烤著大地,小院里的蔬菜葉子都耷拉著。我如同在洗桑拿,汗水一排排地往下流,頭發(fā)打著縷,滴著汗珠,孝服被汗水濕透了,緊貼著身體,粘糊糊的,難受極了。
一個中午的暴曬,昏昏沉沉地,實在沒有胃口吃東西,只是不停地灌水。本來以為下午沒有事了,終于可以歇歇腳,瞇著眼睛休息會兒。
鼓樂手卻來了精神,那些打扮妖艷的女鼓手們,拼命地扯著嗓子嚎著不著調的流行歌曲,震的腦仁疼。閉著眼睛,心里泛起陣陣煩悶,卻是無處發(fā)泄。本來是一場喪事,總感覺像辦喜宴似的。天剛擦黑,鼓匠們更加來了勁頭,方圓幾十米相鄰都來圍觀,鼓匠們唱著葷口調調,惹起一陣陣哄笑聲,與喪事格格不入,主家安然地接受了。接下來又是跪拜,哭靈。折騰到半夜好容易安生了,睡意全無了。真不明白,哪朝哪代留下的規(guī)矩,一通的胡亂折騰,生者活受罪不說,死者也得不到安寧。無奈中深深地長嘆一聲!
出殯那天,大家早早起床,吃完早飯,一個個花圈紙扎碼放在農用車上,大姨的棺木裝進了棺轎里,被抬出門,棺轎后面跟著的表姐們哭聲震天,細節(jié)我沒有看明白,只見棺轎被抬上特定放靈柩的車,跪在車旁的表弟捧起燒紙盆,用力摔在馬路上,帶著火星的紙灰與碎瓦片,摔的四分五裂。載著棺轎的車緩緩地駛向遠方,漸漸地消失在視野里。表姐們捶胸頓足,哭癱在馬路上。嘴里一個勁兒地哭喊著后悔,在母親的有生之年沒能好好地盡孝。
她們的悔意我能體會,也很真切地感受到她們的悲傷,像一把重錘敲打在我的心上。此刻的我卻沒有半點眼淚,眼里含著憐憫,注視著我的表姐們。心中忽然生出很多感慨,父母全心全意地愛著兒女,得到的只有兒女十分之一的愛,他們在世時,總覺得有的是時間去盡孝,就這樣一天推一天,為了自己的小家,忽略了自己的雙親,直到有一天父母突然離開了,才幡然醒悟,自己的孝心給的太晚了,留下了終生的遺憾。表姐們是這樣,我何嘗不是這樣!
回家的路上,我的心很沉重,沿途的好風景,也不能掃去壓在我心中的陰霾。那一刻我下定決心,一定要好好地善待我的父母,等他們突然離世后,起碼讓自己的心少些遺憾。但是我有點懷疑,我真能做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