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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丹楓】爺爺并沒走遠(散文)


作者:月光下的鳳尾竹 童生,530.10 游戲積分:0 防御:破壞: 閱讀:4758發(fā)表時間:2018-04-01 00:17:35


   如果爺爺還活著,算起來也有一百多歲了。
   記得爺爺說,六一年他六十二歲,年景欠收,家里人口又多,吃了上頓無下頓。沒有晚飯吃,喝點水就睡。半夜餓醒了,再起來喝點水。為了這吃了上頓沒下頓的苦日子,奶奶愁的上吊死了,死于那個青黃不接的春天!
   奶奶撒手人寰。六個孩子中最小的父親只有19歲??吹綃寢尠苍?shù)靥稍谝粡埰婆f的門板上,平日的愁容不見了,那些繁瑣的嘮叨也停止了。他泣不成聲:人說天無絕人之路!為什么上天要絕人之路?那苦澀的歲月啊,受苦難折磨的,何止千家萬戶。
   同年年底,教書的父親應媒妁之言,與鄰村我的媽媽結了婚。正如媽媽說的:一包袱地瓜干就把媳婦娶回家了。
   父母婚后,共生了我們姐弟四人,其中的苦辣酸甜可想而知。曾多次聽媽媽說,為了孩子,不中用的父親動不動累哭了。
   七十年代末,生活水平提高了。一家七口人吃的是地瓜干、玉米為主。一年中吃不了幾回面食,起碼可以維持基本生活了。那時的我,有一個奢侈的夢想:就是天天吃饅頭。爺爺說,加油讀書吧,將來去城里天天吃饅頭了!
   這天早上,我與往常一樣,天不亮就起床看書。而此時的爺爺早已下地秋耕了。媽媽在灶間燒火做飯,鏟子碰撞鍋底叮叮當當聲,急躁而刺耳。簡單洗梳后,我提上媽媽給爺爺收拾好的飯菜簍子和茶壺,一溜小跑去了村邊不遠的地里送飯。
   老遠,爺爺揮鞭吆喝著拉犁的黃牛,“嗚啦啦嗚啦啦”地朝這邊來了。一片僵硬的黃土地在爺爺身后呈現(xiàn)出煥然一新,蓬松如綿的新天地。朝霞映在爺爺那古銅色的臉頰上,熠熠生輝,與眼前這片廣袤的金色大地相輔相成。爺爺那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專心地注視著前方,微微駝背的身子隨著犁具的搖晃有條不紊地左右扭動著。那白發(fā)蒼蒼的頭頂上似有蒸發(fā)的汗液升騰!顫抖的白胡子上凝集的露珠夾雜著汗水,晶瑩得像一滴滴純潔無瑕的白色血液,接連不斷地融入泥土。由于年邁,爺爺比起耕地的中年人,顯得吃力又費勁,但爺爺更加賣力,朝著前方的目標一絲不茍地耕耘、奔波。為了家人和孩子們的幸福生活,爺爺在拼命?。∥倚囊凰?,哽噎著喊一聲:爺爺,吃飯吧。我轉過身,假裝仰望太陽,可是,眼里的淚還是淌過臉頰流到嘴里。我好像嘗到了生活的五味雜陳和爺爺人生中的苦辣酸甜咸,以及爺爺經(jīng)歷大半輩子的風風雨雨、滄海桑田。
   “唔,唔!”爺爺吆喝著牛停下,呼哧呼哧地喘著氣。他慢慢地坐下來,脫下鞋子,把鞋子里面灌進的泥土倒出來并撲打干凈。然后提起茶壺,咕咚咕咚喝下半壺水。用最后一口水洗把臉,在衣襟上一擦就OK,拿出餅子和咸菜,大口大口地吃起來。末了,爺爺看我一眼,把剩下的一小塊餅子遞過來,“吃吧!”我知道爺爺沒吃飽。嘴上推辭說不要,手卻早已接過餅子狼吞虎咽起來。
   晚上放學回家,爺爺蹲在院子里,已經(jīng)把白天下地干活休息時捉來的螞蚱燒熟了。他一邊摔打著從火炭里掏出來的螞蚱,一邊喊著:孩子們,快來吃呀!幾只黃黃的,脆脆的,香香的螞蚱燒熟了。孩子們喊著:爺爺!一窩蜂似的撲過來,瘋搶!這些讓孩子們垂涎三尺的螞蚱瞬間滿足了肚里饞蟲的誘惑,也成了一件快樂而有紀念價值的美事。
   兒時,最有意思的事是捕魚。那天因為雨天不能下地,爺爺戴上竹籬和蓑衣,帶我們去捕魚。爺爺?shù)娜鼍W(wǎng)技術竟然那么好,拉好姿勢,喊一聲“好嘞!”猛地把網(wǎng)甩向水中,少許,再小心翼翼地收網(wǎng),我們都默默地看著網(wǎng)住的水面,期待那一刻奇跡。網(wǎng)在爺爺手中乖乖上岸,散開網(wǎng),哇!有鯉魚,鯽魚,蝦,麥穗魚?;畋膩y跳,也有幾個青蛙、蛤蟆網(wǎng)在其中。孩子們撒著歡搶魚,你推我搡,明知爺爺網(wǎng)的魚終要同歸一處,偏要爭風吃醋。爺爺最偏向小弟弟,大魚直往他桶里扔。
   真是天有不測風云!一剎那,毛毛細雨轉為傾盆大雨。爺爺急忙收網(wǎng),說聲快跟我來!我們緊隨其后。原來不是回家,是臨時跑進一個菜園子小屋避雨。回不了家,弟弟餓得嚷嚷著回家吃飯,妹妹喊著衣服濕了回家換衣服??墒?,沒有雨傘,路途又遠。我眼巴巴地看著爺爺臉上的答案。爺爺點上一鍋旱煙袋,不緊不慢地抽著,煙霧在小屋徘徊了一圈又一圈。時而,爺爺漫不經(jīng)心的朝屋外望一眼,雨越來越大,氣氛不算融洽。爺爺走到一個角落蹲下來。哦,簾子下面有些干柴呢!爺爺?shù)难劬ν蝗涣亮?,吩咐孩子們:快把魚拿出來,用干樹枝串進魚肚子里。爺爺點上干柴,孩子們紛紛湊過來烤魚,瞬間,小屋里煙霧滾滾,香味四溢,溢滿了親情和無限的愛!我們又說又笑,嘻嘻哈哈,其樂融融。興趣來了,忘了回家,忘了家里父母的牽掛。吃魚過了癮,清香,鮮美,解饞,至今想起,依然垂涎三尺。
   有一件事,至今憶起,后悔不已。那次放學后約同學去鄰村商店買煤油,晚上點燈用。
   剛出門看見爺爺背著手在大街上不緊不慢地走。我追上爺爺說,爺爺給我一塊錢吧,我去外村買煤油錢不夠。爺爺聽到是我,猛一回頭,“哦”了一聲,二話沒說,慢慢地從衣服口袋里找出幾張一毛的,二毛的紙票子遞過來:“去吧,路上小心點。買了東西早點回家。”
   晚上回家,我提心吊膽,生怕爺爺告訴媽媽我和他要錢的事,更怕媽媽問我:給你的錢花完了嗎?可是,這天誰都沒提錢的事。幾天后,我覺得”安全”了,可是,心里始終有個陰影,有時晚上一覺醒來,心里頗不是滋味,總覺得欺騙了爺爺,虧欠了爺爺。我于心不忍,可是我騙爺爺?shù)腻X買本子了,現(xiàn)在沒有錢還給爺爺,便沒有信心承認錯誤。唉!爺爺,我們是一家人,您別怪我,等我長大掙錢了還您好幾百元,一定的,爺爺,等著我!
   天長日久,我漸有所悟,讓我不安的并非是一塊錢,而是一塊錢引發(fā)的心靈深處的內疚和醒悟。爺爺偌大年紀還下地干活,掙的工分和錢大多幫了孩子們,還經(jīng)常買咸魚和油條,包子、雞蛋之類的給孩子們補充營養(yǎng)。遇到送貨上門的,爺爺買點布頭讓媽媽給孩子們做鞋。下地干活,別人休息,爺爺就去地溝邊或草坪上溜達。希望發(fā)現(xiàn)螞蚱,豆蟲,螳螂之類有營養(yǎng)的東西,捉回家燒了給孩子們吃。小溝里摸個嘎啦,抓個蝦,樹上摘個酸棗,都是孩子們的喜愛??粗⒆觽兂缘哪莻€歡,爺爺臉上笑開了花,白花花的胡子歡快地抖動!
   80年,我上高中,爺爺八十一歲。按理,爺爺真到了安享晚年的年齡了,可是,爺爺還是執(zhí)意指揮著買來的老黃牛耕地,不同的是責任制代替了大集體,爺爺“嗚啦啦嗚啦啦”從地這頭跑到地那頭,一個來回功夫就有些力不從心,氣喘吁吁??粗诘厣现贝瓪獾臓敔敚赣H于心不忍,可他這個殘疾的文弱書生又怎么能駕馭得了一頭黃牛呢!老黃牛竭盡全力地耕耘著歲月,爺爺那滿是風塵的胡子里,藏著豐收的喜悅和一家人的幸福。
   “爺爺,別干了,您身體吃不消了呀!我很快就畢業(yè)了,我掙錢給您花。”我替爺爺委屈,鼓足勇氣發(fā)自內心地向爺爺發(fā)誓!激動之后似有淚水自心底緩緩流淌……
   我上高三那年。農業(yè)基本機械化。冒著黑煙的“鐵?!币詭妆兜乃俣却媪吮恐氐睦宵S牛。爺爺從此失業(yè)了。從一個勤勞樸實的頂梁柱,突然變成一個“游手好閑”的“廢人”。爺爺實在不習慣,更不能接受。父母好說歹說,勉強說服他去了一家商店,跟一群打撲克的老人玩玩撲克消磨時間,爺爺不到半上午就回來了。“無聊啊,哪里趕上去地里干點活,哪怕割草喂豬也是營生。”
   記得那次爺爺被姑姑接走了,說讓他去享點福。誰料,三天不到,爺爺步行跑回家,說,沒有那個皇帝命!生命在于運動。吃了睡,睡了吃,這不成了豬嗎?再說,成天不讓我干事,這不是繞彎害人性命嗎?
   爺爺終于說出一個想法并讓父親馬上去辦:就是賣了家里閑著的老黃牛,換回兩只羊。一來,下崽賣,二來,下奶賣。爺爺要一如既往地去野外放羊了。
   歲月流金。轉眼兩年過去了。家里的日子好過了。父母商量著如何讓老爹享點福。眼看冬天來了,給老爹買件像樣子的皮襖。
   一個冬日的下午,我剛下課,突然接到一個熟人的口訊,爺爺病危!
   我發(fā)瘋似的跑回家,發(fā)現(xiàn)爺爺躺在炕上。父親不住地給他擦額頭的血。幾個大爹忙前忙后亂成一團。我喊爺爺,爺爺,我來了……爺爺一動不動的,只呼呼喘氣不睜眼。那一刻,我完全崩潰了,嗓子像堵了什么東西隱隱作痛。天昏地暗,悲痛欲絕!如果我的命可以換回爺爺?shù)纳?,我也舍了?br />   爺爺終于在三天后因為腦溢血離開了我們。享年84歲。那天為爺爺送行,路旁樹上的老鴉沙啞的揪鳴著,把人心都撕碎了。我悲痛成內傷,躲在黑暗里咳血卻自我安慰:爺爺只是去耕地了、去放羊了、去給我們買油條和包子了??墒?,打那以后我都沒有看見爺爺回家。更沒吃過爺爺買的東西。我只是在夢里聽見他喊我“燕兒”,遞給我一塊饅頭;爺爺朝我笑;鼓勵我好好學習,將來進城里享福。茫然失落之際,我去了爺爺睡過的小炕上坐著發(fā)呆。雙手合十,默默祈禱,祈禱有一天爺爺回家。
   以后的日子里,每當清明節(jié)或十月一父親去上墳,我總是跟去墳地,我感覺爺爺和我就隔著一層薄薄的黃土,很近很近。我把燒紙當做錢,燒了一打又一打,嘴里念叨著:爺爺快收錢啊!卻欺騙不了“人死如燈滅”的殘酷事實。
   那遠來的風吹告訴我:“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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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這是作者紀念爺爺?shù)奈恼?,盡管爺爺離開這個世界已經(jīng)三十五年了,作者每當清明節(jié)或十月一父親去上墳,總是跟去墳地,感覺爺爺和自己就隔著一層薄薄的黃土,很近很近,爺爺并沒走遠!爺爺?shù)囊簧?,是勞動的一生,是艱難困苦的一生,一九六一年,為了這吃了上頓沒下頓的苦日子,奶奶愁的上吊死了,爺爺卻堅強地帶領一家人活過來了!尤其是祖孫之間的感情甚深,隔輩親真的是鐵律吧,作者寫的有關爺爺?shù)狞c點滴滴,是那么溫馨暖人!力推佳作!【編輯:夢鎖孤音】【江山編輯部?精品推薦201804030006】

大家來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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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樓        文友:夢鎖孤音        2018-04-01 00:19:01
  有關爺爺?shù)狞c點滴滴,是那么溫馨暖人!為你的佳作點贊!期待精彩繼續(xù)!
夢鎖孤音
2 樓        文友:月光下的鳳尾竹        2018-04-01 07:13:15
  感謝老師的精彩點評和辛苦編按。我對爺爺?shù)乃寄羁坦倾懶那以缫淹高^骨髓融入血液變成一點一滴的愛延續(xù),傳承……
3 樓        文友:墨祚        2018-04-01 08:47:27
  很感人!拜讀!期待更多的精彩!
回復3 樓        文友:月光下的鳳尾竹        2018-04-01 09:32:12
  謝謝老師能讀完拙文。遠握,祝好!
回復3 樓        文友:月光下的鳳尾竹        2018-04-01 09:33:29
  感謝老師能讀完拙文,遠握,祝好!
回復3 樓        文友:月光下的鳳尾竹        2018-04-01 09:33:37
  感謝老師能讀完拙文,遠握,祝好!
4 樓        文友:季建華        2018-04-01 13:58:00
  勤勞,善良,艱苦奮斗,是祖先長輩留給我們的美德,正是這種美德,才使我們過上了現(xiàn)在的幸福生活,此文情感真摯,把爺爺?shù)恼?,善,美敘述得。非常真實貼切,耐人尋味!是教育后人珍惜現(xiàn)在的美好生活的精品。點贊!盼有更多的作品刋出。
回復4 樓        文友:月光下的鳳尾竹        2018-04-01 17:03:29
  感謝季老師的支持,也祝您創(chuàng)作豐收,心情愉快。健康快樂,幸福吉祥。
回復4 樓        文友:月光下的鳳尾竹        2018-04-01 20:13:49
  謝謝季老師,祝您創(chuàng)作豐收,幸??鞓?。
5 樓        文友:月光下的鳳尾竹        2018-04-01 20:15:53
  回復重復,謝謝各位老師們。祝創(chuàng)作多多,快樂每一天。
6 樓        文友:恕懷        2019-04-24 17:20:03
  感人至深。拜讀。
回復6 樓        文友:月光下的鳳尾竹        2019-04-24 22:38:22
  謝謝老師鼓勵,繼續(xù)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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