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剛過春節(jié)幾天，就是我和女租戶莎莎約定好的交房租的日子。春節(jié)已經(jīng)過去了好幾天了，也不見那個平時交房租非常及時、有時甚至還提前幾天的店主聯(lián)系我。她平時是個很準時的人。很多次都是不到期，她就風風火火火急火燎地把房租快速地轉(zhuǎn)到我的賬戶上，就像急著趕火車或者趕機場似的，又好像過了期就是違了約，我們要加收她滯納金或者要把房子收走一樣。大過年的，還沒出正月，要房租多不顯好，顯得雙方都沒有面子。可是究竟什么原因，莎莎至今還沒交房租呢？說實話，不是在乎那幾個房租錢，只是好奇心促使我很想一探究竟，讓我腦海中氤氳彌漫的疑團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人都說一出正月十五，年就跑遠了，那就等出了十五以后再說吧。
　　 老板女性，30多歲，皮膚白白的，說話和聲細語，溫婉好聽。后來我們聊天時我才知道，她娘家好像在附近不遠的二十里鋪鎮(zhèn)子上。說來好有意思。我買了新房子搬家以后，原來的房子當然就不想空著，想租出去要換兩個零花錢，有一個年輕人，讓中介給我打電話，說要開工作室，一個人住。也說給我們稍微把家里給倒飭倒飭再搬進來，這里插敘一下，我們原來是毛胚房，除了廚房和衛(wèi)生間以外，都是水泥地。因為我們這兒當時一個勁地喊著拆遷，我們也就沒有心思大收拾，有關部分一次次地找我們開會，接著又有有關部門派工作人員來挨家挨戶盡職盡責地測量平方，一五一十認真細致地統(tǒng)計家具家電。長話短說，最終拆遷這件事卻令人惋惜地功虧一簣，落得個竹籃打水一場空。據(jù)說主要是因為在拆房和新房換平方上沒有打成共識。
　　 小伙子信誓旦旦地表態(tài)，要給我們把房屋裝修一下，想租三年。事實上，他的做法亮瞎了我們的雙眼。他全家人都住進來了，也沒按他說的裝修，更不是開什么鳥工作室。頗有點偷梁換柱掛羊頭賣狗肉的意思。性情中人的我，好一陣子都怒火萬丈，每當想起這事兒的時候。最后我明白了，小伙子一家是一個距離我們這兒10公里的一個拆遷戶。最后我通過給女主人（也就是跟我從中介辦手續(xù)的小伙子的媽）聊天知道，她和老伴還不是原配，是半路夫妻，二人重新組合后生下的小伙子。小伙子長得一表人才，高高大大斯文白凈，但是嘴有毛病，他說話得費了勁地使勁聽，才會聽出個所以然來。
　　 租我們的房子后，他們也并沒有按約定住三年，實際住到兩年多一點就走了，小伙子的媽倒是給打電話解釋了一下。我覺得我們本是房東，這一下倒成了牛，他們倒成了牧童。我們一直被他們一家人牽著牛鼻子走。我也覺得他們沒按合同執(zhí)行，想說道說道，再次打電話時，就是像那句我小時候就背的滾瓜爛熟的順口溜一樣：“小老鼠，上燈臺，偷油喝，下不來……”他們一去就不回來了，好聽的說法得叫做“黃鶴一去不復返回”了吧？我再去我家出租的院子時，見老謀深算的前任租戶，把鑰匙掛在門鎖上，把門給鎖上了。至此，我和她們的緣分就咔嚓一下一刀兩斷了。
　　 后來，為了好出租，我和老公抽空整理房子時，發(fā)現(xiàn)房間里被活生生地弄得亂七八糟七零八落，我又一次生了氣，想著，狡猾狡猾滴，這些租戶都是有不可告人的私心的。他們的話，如果靠得住，那么我相信豬都會爬樹。我老公請了假，我們孜孜不倦全力以赴地收拾了好幾個小時才算告一段落。在電視柜附近，我們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潛伏著的200塊錢，活靈嶄新的兩張毛爺爺。我想這是他們忘下的呢，還是良心發(fā)現(xiàn)覺得違約了，不好意思，來用這種方法來補償一下我們，以求得良心的安慰呢？
　　 正想把這件事弄個水落石出時，卻發(fā)現(xiàn)他們的電話，是無論如何也打不通了。
　　
　　 二
　　 房子不能這樣閑著，還得繼續(xù)往外租啊！貴賤不能空著，甭管錢多錢少，“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有個固定的活錢來源，心里總是個不小的寬心的安慰。再說誰跟錢有仇?。∮谑俏揖桶逊课葑赓U信息掛在了我家附近的中介上。
　　 我家附近有好幾個中介。后來我聽人說，你可不要小看中介雖然門頭不大，但是人家的生意不錯，最差也是“半年不開張，開張吃半年”。不久就有好幾家看房的，還有同一時間段好幾個來看的，我倒是喜歡這樣的情況，一是天冷，出來一次凍一次，同時看可就相當于數(shù)學上的“合并同類項”，會節(jié)省大量的時間的。
　　 但是因為種種原因，最后都沒有達成意向協(xié)議，用物理上的術語來說，都是做了無用功。記得也是前年冬天的一天，我做為房東陪著租戶看房回來，我正要去小區(qū)的方向拐，忽然有個30多歲的年輕人，問我是不是要往外出租房子？房子在哪個地方？什么價格？租金多少？并強調(diào)說是替他的朋友打聽的。緊接著跟著我們?nèi)タ捶孔?，房子因為已?jīng)被我和老公收拾得窗明幾凈干凈利落，看起來也非常有模有樣。
　　 看完后，我見他感覺非常滿意的樣子，心里暗暗竊喜有戲。他說是要跟朋友商量商量，然后很快就會給我們一個明確的回話。
　　 后來就是非常有意思了。年輕人所謂的朋友并不是朋友，嗯，如果說是的話，朋友也就是他的老婆——他是在給自己家找房子。真相大白前，我以為他是在學雷鋒做好事，誰知道他是在為自己做好事。現(xiàn)在想來，很有點“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和“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意思啦。
　　 后來，房子被女租戶兩口子抽時間捯飭得挺像樣，刮墻皮，刷涂料，而后貼壁紙，再然后一家三口喜氣洋洋地搬進了新居，就像過大年一樣。她應該感到高興，我也高興。這簡直就堪稱是一箭雙雕一舉兩得啊——她高興的是家離她的店近了，房租也比原先的古槐家園便宜了好多；我高興的是我的房子沒閑著，租出去了，我的房屋租賃費自此以后有了著落。
　　 哈哈，簡直就是皆大歡喜，“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一箭雙雕一舉兩得一石二鳥。她的店門也是租的，太巧了，店主人是我老公的同事和拜把子兄弟，老公還受委托幫助老仁收過好幾次房租，然后再轉(zhuǎn)手交給他的拜把子兄弟——房屋的主人。我知道以后說，你收房租算哪門子事？你讓房主和租戶他們二者之間進行交易，現(xiàn)在轉(zhuǎn)賬那么方便，給一個卡或一個賬戶就轉(zhuǎn)了，你不要再在中間瞎摻和了。老公覺得我所言極是，說得甚為有理，二話不說就照辦了，從此就中止了他的學雷鋒做好事活動。
　　
　　 三
　　 女租戶就是莎莎，姓諸葛。我一直都喊她莎莎。我們定的是一個季度交一次房租，她租我們的房子，其中一個最重要的原因是，因為她的兒子快要上學了，根據(jù)政策規(guī)定，在一個地方常住幾年，孩子到入學年齡時就可以就近入學?？磥硭淖龇ㄒ彩歉哒斑h矚高屋建瓴未雨綢繆。我有時候上完課，因為離我現(xiàn)在住的小區(qū)比較近，我就去她的店里串門，順便也給莎莎的兒子帶一些零食，有時夏天送一把雨傘，或者雪糕，冬天就帶一些孩子在網(wǎng)上買來的食品，主要就是副食。
　　 我還清晰地記得，有那么一次孩子高興地接過我給他的東西，用略有點粗重的公鴨嗓普通話高興地說：“謝謝阿姨，我今天太幸福了，收到了好多好東西?！彼膵寢屢卜浅８吲d，這個鏡頭讓我非常感動，孩子的心靈那么純潔，那么容易滿足，嗯，一點小小的物品，就會讓他的心填滿高興喜氣洋洋心花怒放。
　　 有一段時間，我們家的快遞比較多，而我們的門衛(wèi)剛走，還沒找到合適的人選。怎么辦呢？我一拍腦門靈光一現(xiàn)，就想到了莎莎，我就給她打電話說，在我們不方便接快遞時，能不能先把我們的東西放在她那兒，我們有空去取。她非常痛快也非常高興地答應了，并且說又不耽誤我做生意，你不方便而我方便的時候，我就幫你接收一下，沒什么，不過是舉手之勞。她這樸實的話語，在我聽后，心里滿滿的，全是感動。
　　 記得有一次我去她的店里，她老公也在，他們兩個人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地說著生意上的事，同時也說著家務上的事，還有她老公的工作的事。兩個人在我看來，文化水平并不高，但是他們的語言卻生動有趣，幽默詼諧，就像春天的花園，或者秋天的田野，姹紫嫣紅爭奇斗艷，充滿了欣欣向榮勃勃生機。
　　 她第一次交房租后，給我要了一次收據(jù)，說現(xiàn)在還不是很熟悉，等到以后熟悉以后就可以不要了，我說我每一次都會給你開收據(jù)，再熟悉也得開。橋歸橋，路歸路。她說宋老師，您這樣一說，我反而不好意思了。我自己的家就住在這附近，雖說搬了幾次家，但是并沒有繞來繞去并沒有搬家太遠。情況呢，當然是芝麻開花節(jié)節(jié)高，一次比一次強。是啊，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嘛。
　　 莎莎開的店在我們的活巷街上。
　　 活巷街是濟寧的一條東西街，它只有幾百米長。向南，就是鼎鼎大名的洸河路，就是說，活巷街和洸河路平行。向東垂直于北關外街；向西，則和名聲顯赫的古槐路呈90度角。這幾年，在全國創(chuàng)建文明城市的熱潮中，活巷街的街容街貌通過妙手回春般的精心打扮，再次百尺竿頭更進了一步。我曾在和上大學時的女兒（女兒現(xiàn)為帝都985大學保研的碩士研究生）寫的信中，夸張地表揚說，我們現(xiàn)在的活巷街，真的就好像一條橫貫東西的高速公路，還不忘拍了照片加以佐證。以至于我現(xiàn)在寫這篇文章的時候，一提到我們的活巷街，都覺得倍有面子。
　　 這條東西街的南北兩側，都是做生意的店鋪。店鋪的內(nèi)容琳瑯滿目，主要涵蓋了物質(zhì)文明和精神文明。兩個文明雙管齊下并駕齊驅(qū)，聯(lián)袂謳歌證明著偉大祖國的姹紫嫣紅柳暗花明。
　　 在活巷街上，有我歷久彌新記憶最深的兩件事：
　　 第一件事，是我的女兒高明凈以擬人的修辭，寫了一篇《黑欲》的小說，主人公是活巷街上的一條狗，在“葉圣陶杯”全國中學生有獎征文大賽中，榮獲了全國二等獎。對于女兒的這篇小說，我記憶深刻的一個細節(jié)是，主人公小狗黑子，因為肚子上長了一個瘤子，看起來就像一個懷孕六七個月的母狗。而黑子性別是公的。這篇獲獎小說，為我最最親愛的寶貝女兒，贏得了許多超乎尋常的溢美之詞，如潮贊譽鋪天蓋地，都有點讓我們受寵若驚難以駕馭。這件事，讓我們想起來就感到非常甜蜜。仿佛又再次沉浸在初戀當中。
　　 這第二件事，呃呃，這個嘛，此時，我有點賊心虛一般地吞吞吐吐，因為這件事說出來有點不太厚道，不太光明正大，但是絕對記憶猶新。幾年前，有一次我好像是陪孩子在活巷街南邊的美發(fā)店做好了洗剪吹，之后，我們走在活巷街上，我看到了一個行走的50多歲的男人，我一打量他的腦袋，噗嗤一下很不厚道地笑出聲來。他的頭上，頭發(fā)有三種顏色，白的黑的和黃的，呈“三國鼎立”之勢，我不假思索，秒秒鐘之內(nèi)，說時遲那時快地，一下子就很不厚道——是的，很不厚道地就想起來了商店肉攤上老板賣的“五花肉”……
　　
　　 四
　　 話說活巷街上，莎莎的店鋪也有10年左右了，可我熟視無睹卻沒有怎么注意過；直到我成了她的房東，才偶然了解到這一切。
　　 幾個月前，無意間，我?guī)业男氄宜妫f著拉著她就給小寶按摩起來。因為小寶可能因為經(jīng)常性的長時間學習，或者坐姿有需要注意的地方，她就一邊示范一邊講解。
　　 她說得頭頭是道，思維敏捷，語言有條理很規(guī)律，很有些綱舉目張?zhí)峋V挈領的意思。那些醫(yī)學術語在她嘴里如數(shù)家珍，莎莎口吐蓮花，滔滔不絕口若懸河，就像美麗玲瓏婀娜多姿的蝴蝶仙子，和心愛的那只蝶兒，在萬紫千紅的百花園里，縱情地陶醉，流連忘返——它們翩翩起舞，妙不可言地上下翻飛。
　　 莎莎熟能生巧般的專業(yè)講解，使我這個外行的文科生，聽了也不禁津津有味漸入佳境，這令我不由得想到：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啊。
　　 莎莎給小寶邊講解邊示范，終于做好她的“功課”。以我的人品性格，總不好也不會讓人白出力白忙活的。每次莎莎給我家小寶按摩完，我都會給莎莎發(fā)一個紅包。莎莎總是不讓發(fā)，說是舉手之勞，不要算得這么清楚，算得這么清楚顯得多那個。我總是說，莎莎，橋歸橋，路歸路。我們是做生意，該怎樣就怎樣吧。聽我的好吧！
　　 我感到欣慰的是，在這件事上，我總是那個贏者。
　　 去年夏天，我?guī)Ш⒆尤ノ覀兘稚系拿腊l(fā)店去做吹剪洗，店里有一個戴帽子的女士一直在忙，后來她一猛然抬起頭來，我一看這不是莎莎嗎？就問她在忙什么，她說是填一個表格，還得要照片。
　　 我說莎莎，您需要我?guī)兔幔克f如果不影響您，那就請您幫我拍一下照片吧。我說好，小菜一碟，包給我沒問題。
　　 然后就在盛夏的陽光下，拍她店門口“中庸推拿”的牌子，我得表揚一下我自己，我是個認真的人，凡事要求做到盡善盡美，或者可以說是強迫癥患者的表現(xiàn)。我頂著烈日，雖然也有隔靴搔癢的太陽帽，一拍拍了一二十張照片，最后從中選出最合格的那一張，通過手機郵箱發(fā)給了莎莎。
　　 莎莎告訴我，之所以這樣，是因為民政局有相關的福利政策，像她這種情況，是可以享受一些福利待遇的。但是要辦手續(xù)。能夠幫她的忙，我感到非常高興。當時我還沒有吃午餐，餐后還要送孩子去學校。但是我依然非常樂意無條件幫助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