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風(fēng)雪中的溫暖(小說)
一
曉東開著車,往家的方向風(fēng)馳電掣地駛?cè)ァ?br />
“像個猴急的叫驢。”曉東自嘲了一句。
車窗外,雪花紛紛揚揚地落下來,一些膽大的雪花落在小車玻璃上,似乎也想跟著走。雪越落越多,都要影響視線了,曉東只好打開了雨刮器。雨刮器調(diào)皮地劃拉著,擋風(fēng)玻璃上的落雪不情愿地被刮走了。又有新的落雪落上來,剛一上來,立即又被刮走?!摆s緊的,要是高速公路封路就麻煩了。”曉東提醒著自己。
路上的車輛不少,落雪早被車輛碾成了雪水,露出兩條長得看不到盡頭的車轍印,顯眼地向前一直延伸著。“家就在那頭。”
今天,路上來來往往的車輛速度似乎比平時要快些?!耙搽y怪,今天已經(jīng)是臘月二十九了,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大家都懷著一顆歸心似箭的心啊?!睍詵|自問自答。
團圓飯必須吃,可現(xiàn)在要去辦的事還有不少:回家給爸爸洗個澡、到新村廠接媳婦回家、順便看看媽媽和張老師……
“時間很緊吶。”曉東又在提醒著自己?!皠偛诺綖匙哟逍〗M排除電線線路故障算是完成了一件事,這件事應(yīng)該從清單上劃去了,不會再有什么事了吧?”最后這句,曉東幾乎是在祈求了。
要過年了,曉東越發(fā)忙碌了,就在剛才,人還在電線桿上,裝在口袋的手機響了,鈴聲有點特別:“你牛什么牛,牛什么?!甭曇魪母咛幭蛩闹軘U散開去,傳向很遠(yuǎn)的地方,空地上,幾只正在吃草的羊停下了下來,遠(yuǎn)遠(yuǎn)地向這邊望來。
電線桿下,順才仰著頭,支楞著耳朵也在聽著。
只聽曉東說,“不需要,不需要。謝了,大過年的,都有事忙,還是各忙各的吧。”然后,曉東“好,好,好”地掛了手機。
順才問,怎么回事?曉東回答,組長問需要什么?又說喊晚上在一起吃個飯。
后邊的對話,順才聽清楚了——曉東忙,晚上沒有時間,就不在一起了。
順才是灣子村小組的出納兼打雜,遇上雜事,多數(shù)是順才跑腿。這不,村里的電線線路出故障了,家家戶戶停水?dāng)嚯?,組長就請來了曉東,組長安排順才來招呼。
對于曉東,順才很熟,因為灣子村小組緊挨曉東的工廠。小組與工廠搞村廠共建,廠社關(guān)系不錯,小組上有個水呀電呀的問題需要解決,只需要往廠里打個電話就行。曉東是個不大不小的干部,他本人還是高級電工,來灣子村小組的次數(shù)自然不少,相互之間早已很熟悉了。只不過,最近曉東的工廠效益不好,大部分工人都放假外出打工去了。曉東的媳婦也去了,她在一個私營企業(yè)當(dāng)會計,她們那里一個月只準(zhǔn)休息四天,過年的這個月也是如此。媳婦對曉東感慨:盡管國家有明文規(guī)定,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呀!咱還只能聽老板的,老板說咋說就咋整。曉東說,就是,端人碗受人管,就是老板規(guī)定一天不休息,咱還能咋整?
曉東因為綜合素質(zhì)不錯,作為留守人員留在廠里,負(fù)責(zé)管理維護整個工廠的生活用水和用電?!叭松?,事多,一天瞎忙?!睍詵|這樣說。
要過年了,沒水沒電電,這對灣子村來說,的確是個大問題,家家戶戶都在等著水電呢!沒水沒電,這年咋過?所以,組長打電話到了廠里。
現(xiàn)在,小組上盡是些留守老人和兒童,沒人能夠爬上那高高的電線桿。最近幾天倒是有外出打工的年輕人陸陸續(xù)續(xù)回村來,但是,組長說,電這玩意兒,現(xiàn)在要求嚴(yán)了,要爬電桿得有證,而整個小組四五百號人,不缺人,就缺證。
證曉東有。曉東不但有證,而且也有技術(shù),人也熱情大方。組長知道,只要曉東一來,問題便會得到順利解決。
不大一會兒,曉東果真來了,他簡短講說,給順才交代了幾句,便蹭蹭蹭地爬上了電桿。
對灣子村的線路,曉東很熟悉,大多線路本來就是曉東他們親自架起來的。所以,在接到小組電話的時候,曉東基本上心中有數(shù)了,有幾段接線線路老化,接觸不好,估計問題出在那里。
上來一檢查,果不其然。
曉東把出問題的那幾段電線剪掉,兩頭重新接了起來,前后花了不到半個小時。曉東順著電桿下來,對順才說,妥了,你去送電。順才小跑著去了,不大一會兒又小跑著回來了。順才回來的時候,電桿上的路燈亮了,柔柔地光線從上面落下來,落到順才的臉上,順才的臉紅撲撲地,傻傻地笑著,一張大嘴咧得足有二尺寬。
“組長說過,晚上請你一起去吃飯?!表槻判ξ亍?br />
曉東說,“不了,剛才我對組長說了,我還要趕著回家吃團圓飯,改天吧。”
順才聽了,“噢”了一聲。
順才沒有勉強,拎過一個黑色塑料袋,遞了過來,說,那就一言為定,改天。
二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爸爸的澡必須在今天洗掉。這是媽媽定下的老規(guī)矩。曉東想像得到,現(xiàn)在,爸爸正在家里盼著自己回來呢。
爸爸是上世紀(jì)六十年代畢業(yè)的正牌大學(xué)生,畢業(yè)后分在國營西山煤礦,礦上大學(xué)生稀少的很,工人們既羨慕又嫉妒,心里酸不勁地給他起了個外號——“陳大學(xué)”——工人們一般喊他的外號,有時也把陳字去掉,直接喊“大學(xué)”。
后來,陳大學(xué)有又了新的外號,原因還是礦上出的那次事故。
那一次,礦上的煤氣柜著了火,火勢大得嚇人,大家正在緊張潑水救火之時,不知誰喊了一聲“小心爆咋”!只這一聲喊,使得所有救火的人像火燒著了屁股,忙不迭地趕緊逃離開了火場,大家都明白,這火救不好,命就搭進去了。大家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眼睜睜地看著火在呼呼地?zé)憧纯次?,我看看你,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出現(xiàn)了一個瘦小的身影,疾步向煤氣柜跑去。眾人看清了,是陳大學(xué),陳大學(xué)莫非腦子壞了,不知道前面有危險?眾人見狀,焦急地呼喊,“大學(xué),大學(xué),趕緊回來,小心爆咋!小心爆咋!”
陳大學(xué)卻不為所動,繼續(xù)向前而去。
眾人更加著急了,有人想去把大學(xué)拉回來,被旁邊的人一把給拽了回來?!耙粋€人送死不成,莫非還要搭一個?”所有人的心都被大學(xué)給揪了起來。
只見陳大學(xué)一直向前,避開了火勢,拿塊濕毛巾,伸手關(guān)閉了煤氣閥門。熊熊燃燒的大火,哧溜,哧溜,逐漸小了下來,最后就像沒有了油的燈晃了幾下。
火,終于滅了。
眾人見狀,高聲歡呼,沖過來的幾個年輕的后生,把陳大學(xué)抬了起來,扔向空中,等陳大學(xué)落下來,接住又扔向了空中……
這場事故有驚無險,最后圓滿收場,礦長十分高興,礦長說,想不到你陳大學(xué),小小的個子,瘦弱的身板,竟然還藏著這么大的膽子,你小子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該叫“陳大膽”!
陳大學(xué)慌忙說,“礦長,不是,不是……”礦長見陳大學(xué)推辭,便不由分說地說:“什么不是?大家親眼所見,你只身闖火場,一舉降火魔,你不是‘陳大膽’誰是‘陳大膽’?!”
后來,“陳大膽”的外號就從這兒叫了起來。這個陳大膽就是曉東的父親,叫陳文會。
陳文會見礦長一再堅持說自己是“陳大膽”,也就不再分辨?!胺凑@是個褒義的外號,起了就起了,叫了就叫了,我還怕個甚?”
晚上睡覺后,陳文會躲在被子里,又想起礦長給自己起外號的事,忍不住呵呵呵地笑了起來。
看被子都在抖動,媳婦問,你笑什么笑?陳文會說,笑礦長給我起的外號——“陳大膽”。媳婦說,也是的,看你平時謹(jǐn)小慎微的,咋個救火時,面對那么危險的火勢,膽子會那么大?你要是真出了事,你也不為我們娘倆想想,我們還咋活?你要我當(dāng)寡婦,當(dāng)初就不要娶我!說完這些,媳婦抽泣了起來。
陳文會一看,媳婦為這件事來了真的,更加發(fā)笑了,被子都抖到了床底下。陳文會笑夠了,才抹了抹眼淚,說,你不知道,當(dāng)時那個火勢看似嚇人,其實不咋地。
“咋個說?”媳婦投來疑惑的眼光。
“真的不咋地,因為煤氣柜里是正壓,只要把閥門一關(guān),斷了煤氣,便沒事了。”
“真的沒事嗎?”媳婦追問。
“真的沒事,那個氧焊不就是這個道理嗎?氧氣往外噴,誰見到過氧氣瓶爆咋?”陳文會反問道。
媳婦轉(zhuǎn)悲為喜,噗嗤一下笑了出來,伸手把陳文會蹬在地上的被子撿了起來。
后來陳文會成了煤礦的總工程師。
陳文會當(dāng)了官,膽子該是越來越大吧?人們這樣設(shè)想著。但恰恰相反,“陳大膽”的膽子不是越來越大,而是越來越小了。
一次,有個工人在煤氣柜邊抽煙,被陳文會下車間時恰巧看見了,當(dāng)時陳文會的臉霎時就變綠了。他喝令那個工人,“趕緊把煙滅了!”工人笑嘻嘻地說,“陳總,你是怕什么呢?點著了,大不了把閥門關(guān)了就是,你不就是這樣教我們的嗎?”
“胡說!這次不一樣!”陳文會的聲音提高了兩個八度。
事后,有人說,陳總,當(dāng)時你的臉色真的不好看。陳文會說,那是被嚇的。
陳文會知道事態(tài)的嚴(yán)重性,因為他觀察到了,氣柜有的地方已經(jīng)癟了下去,這是氣柜負(fù)壓正在形成的征兆,這時候要是有明火吸入,氣柜會瞬間爆咋!
“那是一個巨型炸彈呀!同志們!一旦爆炸,后果不可設(shè)想!”全礦大會上,陳文會敲著桌子聲色俱厲。
“沒文化真可怕!”陳文會罵了一句,惹得臺上臺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覷。
陳文會以自己親身的經(jīng)歷知道知識的重要性,所以在對待曉東的學(xué)習(xí)上,從小就很嚴(yán),獎懲分明,而且簡單粗暴:要是考好了,給零花錢予以獎勵,要是考不好了,免不了準(zhǔn)備一頓皮肉宴。
每當(dāng)爸爸打曉東的時候,媽媽好像都視而不見,她只顧自己忙著自己的事情。
曉東不知道,爸爸第一次為曉東學(xué)習(xí)成績不好打曉東的時候,媽媽落了淚。自己的兒是身上掉下的肉,哪里舍得那樣打,感覺兒子每挨一下都打在了自己的心尖上!
等晚上關(guān)起門來的時候,爸爸做起了媽媽的工作。
“打是疼,罵是愛。”
爸爸這句話剛出口,媽媽就轉(zhuǎn)過身去,后背對著爸爸。
“曉東他媽,你聽我說。”
“我不聽!”
“好好好,不聽就不聽!”爸爸知道,媽媽嘴上說不聽,其實正支棱著耳朵呢!
爸爸像是自言自語地講起了“陳大膽”、“陳小膽”的故事。其實,這些事情,爸爸講過,但當(dāng)時媽媽并沒有往深里想。這回算是聽明白了,當(dāng)爸爸一句“沒文化真可怕”說出口的時候,媽媽把身子轉(zhuǎn)了過來。
“你總是有道理?!w罰可以,但不準(zhǔn)打頭,不準(zhǔn)打臉,不準(zhǔn)打前胸后背,只準(zhǔn)撿肉多的屁股打。你要答應(yīng)我!”媽媽讓了步。她也怕煤氣柜爆炸。畢竟人的命沒了,就什么都沒有了。
“我答應(yīng)!我有分寸?!卑职纸o媽媽莊嚴(yán)立下了保證。
考試多了,曉東便掌握了獎罰的規(guī)律,所以,到考得不好的時候,曉東并不躲三躲四,主動撅著屁股給爸爸來一頓打。這一頓打,屁股火燒火燎的,還真不好受。這個時候,更加激起了曉東要學(xué)好考好的決心和信心。“咱還是努力吧,考好了還有獎勵,何樂而不為呢!況且那些書,只要多背背多專研就是了,那些題,多做做也就會了?!?br />
三
“世上無難事,只要肯鉆研。”
這成了曉東學(xué)習(xí)的信條,他從中也嘗到了不少甜頭。
那是曉東讀四年級的時候。一場特殊的比賽正在進行。比賽的一方是曉東,另一方是全班的同學(xué),題目是“十幾乘以十幾得幾?”的問題。李老師是組織者。
李老師是曉東的數(shù)學(xué)老師,個子不高,帶個眼鏡,平常間很嚴(yán)肅,有時也會笑瞇瞇地。同學(xué)們說,要是李老師笑咪咪地,一定是有什么好事了,或者是他又有了什么好主意了。
這次,李老師又在笑瞇瞇的,眼鏡后面似乎藏著什么秘密。比賽還沒有開始,同學(xué)們已經(jīng)有點急不可耐了,躍躍欲試,紛紛摩拳擦掌。學(xué)習(xí)委員劉泓宇代表同學(xué)們反問:人多力量大,咱們幾十號人莫非還比不贏他張曉東一個?
李老師出題了,黑板上寫出來的是12×13=?
大家一看,會心一笑。
還以為是什么題呢?不就是兩位數(shù)乘以兩位數(shù),這還不簡單?豎式一列,乘一乘,加一加,答案便是。大家心里是這么想著,手上沒敢閑著,手腦并用,立馬行動,只聽見幾十支筆與紙在親密接觸著,發(fā)出刷刷刷的聲音。
李老師感慨說,這是一曲全班同學(xué)參與演奏的史詩般的交響樂,這是世界上最美妙的聲音,聽著就讓人格外陶醉。
曉東沒有動手列豎式,他微微一笑,立即就寫出了答案:156。
當(dāng)同學(xué)們陸續(xù)舉手,示意自己算出來了的時候,這才發(fā)現(xiàn),曉東早寫出了答案。
老師一連寫出了十幾道題,結(jié)局都一樣。曉東大獲全勝。
同學(xué)們瞪著驚奇的眼睛,看起來,此時的眼睛要比平時要大很多,個個又亮又圓。大家發(fā)覺,這還真不是個人多力量大的問題。曉東小小的腦袋里一定裝著什么巧妙的辦法,不然他不會算得這么快!
非得要讓曉東解開這個謎團!
李老師的目光轉(zhuǎn)向了曉東,鏡片后面透過來的是柔和的期待的目光。
曉東咳嗽了一聲,清了清嗓子,說道,只要是“十幾乘以十幾得幾”的問題,一定是首首相乘,尾尾相加,尾尾相乘。看著同學(xué)們疑惑的眼神,曉東繼續(xù)說,就說這個12×13=?吧,一定是1(首)×1(首)=1,2(尾)+3(尾)=5,2(尾)×3(尾)=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