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點】忙年的媽媽(散文)
窗外“噼里啪啦”的鞭炮響起來,媽媽的臉轉向了我,嘴里含糊不清道:“過……年……了!”說完后兩眼呆滯地盯著我。撫摸著媽媽枯枝一樣的雙手,我的心被揪得生疼。
媽媽,您可記得每一年的這一天,您是最忙的?這一天,您會把家里的東西全部搬到院子里。炕上的被褥,屋內(nèi)的壇壇罐罐,大箱小箱,碗櫥里的瓷盆、碟子、碗、筷,還有爸爸那箱寶貝一樣的書……滿滿地晾曬一院子。然后安排我蹲在屋檐下的陽光里,帶著妹妹擦拭著這些記錄著歲月的物件。
瘦弱的您用一條洗得掉了毛的舊毛巾包著頭,我和妹妹笑您像電影里的地下武工的。當時您的眼睛一瞪:“好好擦,擦三遍,不許有一丁點灰!”說完,您舉著木棍上綁的笤帚,跨進空空的屋子,揮舞笤帚,掃著墻上留下的灰塵,掃著掛在天棚上的蜘蛛網(wǎng),掃著日子留下的痕跡……
“姐,我不干了。我要出去玩?!泵妹绵洁街欤涯ú紒G在一邊。我知道妹妹干了半上午的活累了。妹妹剛站起,一聲驚呼:“姐!家里起火了?!蔽殷@了,透過窗戶,看到屋內(nèi)紅光一片。
“媽,媽,你沒事吧?”我喊著您跑進了屋內(nèi)。
“出去,我在熏屋子。有煙,嗆人?!蹦舐暫浅庵遥跓熿F繚繞中忙碌著,手中的火把帶著火星子忽上忽下。虛驚了一場,原來您已經(jīng)掃完了屋內(nèi)的灰塵,在用艾蒿熏屋子呢。我是從您嘴里知道艾蒿是好東西的。您說艾蒿是寶,居家過日子離不了,夏天熏蚊子,秋天熏蟲子。我問小年用艾蒿熏屋子是干啥?您說是驅晦氣、殺菌。
媽媽,您是一個一時也不得閑的人。在眾人眼里,您要強,是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的女人。雖然您是被逼無奈辭職回老家的,雖然您身子單薄瘦弱,但在生產(chǎn)隊里,您不輸給任何男人,與他們比拼推車送糞,挑水澆菜;在家里,一家老小的衣食住行您親力親為。媽媽,在兒女的眼里您是一個不知疲倦的陀螺。這不,上午您清掃凈了屋子,下午,您就熬了一鍋的漿糊。您說,孩子們,我們即將開始是一項大工程。您說的大工程就是糊墻。您打開爸爸從城里帶回的一捆捆舊報紙,一張張展開,您讓我負責刷漿糊,讓妹妹負責傳遞,您負責向墻上糊。糊完了一面墻接著糊另一面墻,這一忙就忙了一下午。
我奇怪了,妹妹在媽媽面前咋就那么聽話?都不鬧著出去玩了。后來才知道,是您答應過年多給她兩毛錢啊。一張張報紙上了墻,屋子一下子亮了起來,妹拍著巴掌說像鄰家大哥哥的新房。您一改平日里的嚴肅,捶著自己的腰,笑了,笑得是那么甜、那么滿足??粗男θ?,我們開心極了。
按照您的吩咐,我拿來柴草燒炕,您說這樣糊的墻干得快。您屋里屋外穿梭著,將擦拭一新的老物件整整齊齊歸了位。這個時候您斷然不會再用我們,怕我們一個不小心把您的那些個老物件掉在地上。您小心翼翼地抱著經(jīng)過陽光洗禮過的老物件,就像抱住了陽光,就像抱住了來年的希望。
吃過晚飯,我和妹妹想早些躺進熱被窩,您笑卻呵呵地拿出幾張紅紙。正要脫衣服的妹妹一下子撲了過去:“我也要剪花花?!闭f著,拿過剪刀就要剪。這可嚇壞了您,您一把奪過去:“你個小祖宗快把剪刀給我,一會我給你剪個胖娃娃?!?br />
媽媽,平日里您的脾氣可大了,我們都不敢跟您多說話,怕一不小心惹您生氣挨打。我們喜歡忙年里的您,喜歡您忙年時的笑容。那時候的您,剪紙的手靈巧得像個魔術師。眨眼功夫,五谷豐登的喜慶,活蹦亂跳的金魚,展翅翱翔的燕子,花開富貴的牡丹,吉祥如意的福字,乖乖的小兔子,還有妹妹的福娃娃……紅紅的年味,在您的手中表達得盡善盡美。一炕剪紙,一炕的年味,一炕的喜慶映紅了我們家,映紅了我們的臉,映紅了我們的日子。媽媽呀,老屋就這樣在您的忙年里活了起來。即使是幾十年后的現(xiàn)在,我依然沒有學到您剪紙的皮毛。
“媽媽,看福娃娃在對我笑。真好看,哈哈哈!”看著墻上咧嘴笑的福娃,妹妹也哈哈笑了起來。家里唯一的一塊明鏡一樣的玻璃窗上,炕周圍的墻上,貼滿了您的杰作。您說今年時間太擠了,早些貼上。明天還要給你們做衣服,后天做饅頭,再后天炸面魚……您說著忙年的順序,我和妹妹已經(jīng)躺進了充斥著陽光味道的被窩里。嗅著滿滿一屋子的年味,數(shù)著紅紅的窗花外天上的星星,我和妹妹都舍不得閉上眼睛了。
“姐,真想明天就過年。你說,今年爸爸能給我們幾毛錢的壓歲錢?”妹妹一邊咬著我的耳朵小聲說著,一邊興奮地扳著指頭數(shù)過年還有幾天。
半夜醒來,我看到媽媽您佝僂著身子還在燈下忙碌,那飛針走線的背影印在墻上,印在我的腦海,更深深烙在我記憶深處。媽媽,我知道您在縫補您的舊衣裳。幾年了,我就沒看到過您為自己買過一件新衣服。爸說過您,您說自己不喜歡穿新衣,就喜歡看孩子們穿。爸常說您一分錢也能掰成兩半花。當時的我不理解,長大后才知道,您是在清湯寡水的年月,舍不得在自己身上多花一分錢,硬生生把清貧的日子過得紅紅火火。您說我們快樂您就開心。
媽媽,您記得嗎?過往的每一年,如出一轍,您用勤勞的雙手,用傳統(tǒng)的古老方式,在小年的這一天,將老屋一年的灰塵味一股腦趕出屋子,將年味一點一點布滿家里的邊邊角角、盆盆罐罐;用地里微薄的收入購置年貨,將年味一點一點揉進了那一個個有里有表(外面是白面,里面是地瓜面)的大饅頭;用嘴里摳出的一分分錢為我們買花布,將年味一點一點縫制在了我們過年的新衣上;再用您魔術師般的雙手剪出日子里的春暖花開,將年味一點一點裝飾在大紅的喜慶里。老屋在您的忙年里滋生出一輪又一輪別樣的年味……
媽媽呀,您忙了一年又一年,豐盈了家里的日子,豐盈了我們的味蕾,豐盈了每一個日出日落。為我們能在新年里穿得好,吃得好,玩得好,您總是不停地忙碌著。
“媽媽,看看,姥姥給我做的虎頭鞋?!?br />
記得那一年的小年,我剛進家門,年幼的兒子就興高采烈地抱出了新鞋??吹梦已鄹C濕漉漉的。媽媽,您把您的愛延續(xù)到了我們的孩子身上。您親自去集市選布料,為兒女的兒女做新衣、新鞋。年味在了孩子的身上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以至于孩子們自從上學后,每個寒假第一時間都要去姥姥的老屋,去幫姥姥曬書,擦玻璃,跟姥姥學剪窗花……
媽媽,老屋記錄著您的飽經(jīng)滄桑,記錄著全家人的酸甜苦辣。也記錄著您忙年的快樂,記錄著年味里我們一家人的歡聲笑語。
媽媽,您想起來了嗎?您搬到城里后,一到過年您還是堅持回老家過年。雖然老屋已經(jīng)翻新,沒有太多的灰塵,可是每到小年這一天,您還是親自打掃屋子,剪幾個福字,剪幾對金魚……您說喜歡老家煙囪冒出的裊裊炊煙,喜歡那升騰的家味。您說家味里有年味,有人情味。不像城里盡是水泥味,汽油味。您還說老家是根,有根的味道才是真正的年味。媽媽,大概您自己都不知道,有時您說的話活像是哲人的語言。
我糊涂的媽媽啊,剛剛您聽到的鞭炮聲,是小年,不是過年。媽媽,您別哭,您哭我也想哭。我懂您的眼神,您想起來,想讓我拉著您回鄉(xiāng)下的老屋忙年。媽媽,我何嘗不想您起來?我好想再看到您忙年的樣子,好想再看到您帶著兒孫剪窗花的鏡像,好想再吃到您做的年味飯。只是……只是……
媽媽,您操勞了一生,以后的年月就讓孩子們?yōu)槟δ臧?。媽媽,答應我,您一定要好好的,好好地看著我們忙年?
母親的癱瘓給了我們措手不及,總想還能吃上媽媽做的年味飯,總想還能與媽媽一起過年,只是……只是……祝福我們的媽媽能與兒女度過一個又一個年。祝福天下所有的母親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