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有獎金”征文】老疙蔫(小說)
這些天,信訪辦干事張巖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不是工作多,也不是單位出了啥大的群訪事件,而是叫他去做一個名叫“老疙蔫”的穩(wěn)定工作。
這“老疙蔫”其實叫老葛年,由于名字和“疙蔫”諧音,大家都叫他“老疙蔫”。他六十多歲,是個獨眼龍,他的眼是在井下被炮崩瞎的。
老疙蔫一到年關(guān),就去勞保辦要救濟(jì),說自己是礦上的功臣,這瞎眼就是當(dāng)年在抓革命、促生產(chǎn)中被崩瞎的。因此,他到了勞保辦死纏硬泡地要吃救濟(jì),不給就不走。勞保辦趙主任看他是個工傷,又是個獨眼龍,被他纏磨得沒辦法,就叫他填一張救濟(jì)表,救濟(jì)他一百塊錢。另外,因為是過年,還給了他一袋面。這一給,就給成了習(xí)慣,他年年都去勞保辦要救濟(jì)。
今年他又去勞保辦要救濟(jì),可勞保辦換成了魏主任。魏主任是個女的,四十來歲,人長得雖不高,但很精干。魏主任不了解老疙蔫要求吃救濟(jì)的情況,就問:“你退休金開多少?”
“兩千六百多?!?br />
“你幾口人?”
“就俺老兩口,孩們上班都在外頭。”
“就老兩口,你開得工資可不少了,怎么還要吃救濟(jì)?”魏主任說得很認(rèn)真。
“我是礦上的功臣,趙主任年年都叫我吃救濟(jì),還給一袋面!”老疙蔫歪著頭,瞪著一只獨眼說。
“你是啥功臣?”魏主任問。
老疙蔫用手指了指那只瞎眼,說:“我的眼是在礦上抓革命、促生產(chǎn)中被崩瞎的,所以我是礦上的功臣!”
魏主任笑了,說:“老同志,礦上的工傷多了,不夠救濟(jì)條件的不能吃救濟(jì)!”
老疙蔫一聽就火了,歪著頭、翻著一只獨眼說:“以前趙主任年年都叫我吃救濟(jì),怎么你來了就不叫我吃了??!”
魏主任也不急,繼續(xù)跟他解釋道:“這救濟(jì)是救濟(jì)困難職工的,有文件的,不符合條件的不能吃!”
聽罷,老疙蔫就氣呼呼地走了,他走了沒回家,而是直接去了礦信訪辦。
信訪辦張巖正在接一個叫吳珊珊的電話,吳珊珊是張巖的鄰居,也是一塊長大的發(fā)小,別看是個女孩子,平時喜歡跟一些小混混在一起,打架斗毆的,人稱“假小子”。張巖正接著電話,見進(jìn)來一個獨眼龍,很生氣的樣子,就跟吳珊珊說:“你個瘋丫頭,別給我添亂了,我可沒本事給你弄煤啊!”又說了一句:“我這兒正忙呢!”說罷就把電話給掛了。
掛了電話,張巖和氣地問老疙蔫:“老同志,你有事兒?”
老疙蔫氣呼呼地說:“我告人!”
張巖說:“你叫啥,要告誰?”
老疙蔫瞪著一只眼說:“我叫葛年,我告勞保辦魏主任!”
張巖說:“你告她什么?”
老疙蔫氣呼呼地說:“原來趙主任在勞保辦時,每年都叫我吃救濟(jì),可今年換了魏主任,她咋就給我把救濟(jì)停了?”
張巖問:“你退休工資開多少?”
老疙蔫說:“兩千六百多?!?br />
張巖一聽就笑了,說:“開兩千六百多可不少了,咋還要吃救濟(jì)?”
老疙蔫聽張巖也這么說,臉騰地就紅了,氣得脖子一梗一梗的,瞪著一只獨眼解釋道:“我是功臣啊,我的眼是在礦上抓革命、促生產(chǎn)中被崩瞎的,所以我就得吃救濟(jì)!以前趙主任每年都叫我吃,還給一袋面,咋她魏主任就不給了?你說說!”
張巖笑了笑說:“我說老葛年??!可不是你有了工傷就必須得吃救濟(jì),這救濟(jì)是給那些困難職工的,你可不屬于困難職工?。 ?br />
老疙蔫一聽更急了,噘著嘴,憋了半天氣,用一只眼狠狠地瞪了張巖一會兒,氣哼哼地走了。
老疙蔫走了,張巖也沒當(dāng)回事,誰知他竟直接去了局里。到了局里,他一個辦公室一個辦公室地找領(lǐng)導(dǎo),叫領(lǐng)導(dǎo)給他評個理,看他是不是礦上的功臣,該不該吃救濟(jì)?
局信訪辦于主任知道局里來了個獨眼龍,挨著辦公室叫領(lǐng)導(dǎo)給他評理,還要求吃救濟(jì),怕影響了領(lǐng)導(dǎo)工作,他趕緊把老疙蔫領(lǐng)到了自己辦公室。等問清情況后,他就給礦信訪辦秦主任打電話,叫秦主任趕快到局里來領(lǐng)人,“年關(guān)了,一個退休老工人,還是個獨眼龍,他要救濟(jì)就讓他吃吧,怎么叫他來局里挨著辦公室找領(lǐng)導(dǎo)?鬧得局領(lǐng)導(dǎo)都不能正常工作了!”
秦主任接罷電話,立刻派張巖去局里往回領(lǐng)人。張巖騎著一輛破自行車,一路嘩啦啦地蹬著,心想,這個老疙蔫可真行啊,我還以為你回家了呢,就這點屁事兒還跑到了局里!
張巖到局里就把老疙蔫帶了回來,回來后,就給勞保辦魏主任打電話,把老疙蔫到局上訪的事跟魏主任說了,叫魏主任來礦上把老疙蔫領(lǐng)回去。
魏主任一聽老疙蔫到局里去告她,一下就火了,在電話里跟張巖大聲說:“老疙蔫,他就老兩口,退休金開得比我們這上班的都多,還想吃救濟(jì),切!”
張巖只不過是個信訪辦小干事,說不動魏主任,就把這事兒跟秦主任匯報了。
秦主任拿起電話跟魏主任說:“魏主任,不就一個救濟(jì)嗎?一百來塊錢的事兒,何必叫他到局里去上訪?”
魏主任生氣地說:“我就不慣他這個臭毛?。∵€吹自己是啥功臣,我看他那是違章,不然怎么能被崩瞎眼?”
秦主任和魏主任是平級,魏主任不同意老疙蔫吃救濟(jì),他也沒辦法。這樣老疙蔫就又來到了局里,“局里都答應(yīng)我吃救濟(jì)了,她魏主任憑啥不叫吃???”在局機(jī)關(guān)門前大鬧了起來。
這件事驚動了局主抓穩(wěn)定工作的佟副書記,他很重視,立即組織召開了全局緊急信訪會,會上重點點了老疙蔫到局越級上訪的事兒。他強調(diào):“信訪工作無小事,要求一級抓一級,落實責(zé)任制,扎扎實實地做好穩(wěn)定工作!”
局信訪會議后,礦上也召開了緊急信訪會,礦胡書記傳達(dá)了局信訪會精神,并嚴(yán)厲批評了勞保辦退休職工到局上訪的事情,要求各單位認(rèn)真做好穩(wěn)定工作,對重點人要落實到人,特殊人實行人盯人做工作戰(zhàn)術(shù),堅決杜絕越級上訪現(xiàn)象。
礦上把做老疙蔫的工作專門落實到了信訪辦,信訪辦秦主任就把做老疙蔫工作的任務(wù)交給了張巖,叫張巖配合魏主任去做工作。
開始張巖還覺得沒啥大問題,后來一接觸老疙蔫,才知道這老疙蔫真不一般了。
這事交給了信訪辦,胡書記也沒大撒手,他親自和秦主任、魏主任談話,無論如何也要做好這老疙蔫的思想工作,吃救濟(jì)就叫他吃救濟(jì),再不能叫他去局上訪了,并狠狠地把老保辦魏主任批評了一頓。
魏主任知道這次惹了禍,就趕緊答應(yīng)了叫老疙蔫吃救濟(jì)。嘿,誰知這老疙蔫反而來勁了,說:“你必須向我道歉,承認(rèn)我是礦上的功臣!”
魏主任一聽老疙蔫說這話,覺得這老疙蔫真是蹬鼻子上臉,不識抬舉!本不該吃救濟(jì),現(xiàn)在叫你吃了,你還倒鳥毛,太狂妄了!魏主任一噘嘴,厲聲道:“你要吃就吃,不吃拉倒,叫我給你道歉,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
老疙蔫瞪著一只眼,梗著脖子大嗓門說:“我不管太陽從西邊出來,還是從東邊出來,哪怕它從北邊出來,你也得給我道歉,不道歉我還要到局里去告你!”
魏主任被這老疙蔫氣得臉都發(fā)白了,她氣鼓鼓地喘著氣,發(fā)狠地說:“滾,滾,滾,去告你姑奶奶吧!我怕你個球!”
魏主任這一罵,老疙蔫上訪就不為吃救濟(jì)的事兒了,就變成了告魏主任作為領(lǐng)導(dǎo)干部罵他這個老功臣的事了。
就為這事,胡書記又專門找魏主任談話,“魏主任,一個老疙蔫,又是獨眼龍,又一大把歲數(shù)了,你何必跟他一般見識,跟他說兩句好話算了,省得他整天到局里告狀,叫局里批評咱!”
魏主任感覺很委屈,本來自己是堅持原則,到最后反倒叫一個獨眼龍給糊弄住了。又一想,自己是礦長的小姨子,我怕他個鳥!氣哼哼地說:“我就不給他道歉,我看他能日破天!”
從此后,魏主任不但不做老疙蔫工作了,而且一見老疙蔫就罵,就呸呸地用吐沫吐,就狠勁用眼睛剜。老疙蔫瞪著一只獨眼吼道:“哼,你等著啊!”就往局里跑,告魏主任罵他、吐他,還用眼剜他。
現(xiàn)在老疙蔫的上訪問題升級了,魏主任不能做老疙蔫的工作了,這個任務(wù)就落在了張巖一個人身上。
張巖給老疙蔫做工作,他根本就不聽,沒辦法,只好死死地看著他,只要他不到局里上訪就行。
老疙蔫畢竟是個大男人,雖然瞎了一只眼,可腿腳麻溜得很,一時沒看好,他就竄到了局里。這老疙蔫弄得張巖很是無奈,整天神經(jīng)兮兮的,白天盯著他,下班看著他,連吃飯睡覺都不安生,唯恐一時沒看好,叫他跑到了局里。
有幾次張巖一時沒看好,這老疙蔫就又跑到了局里,在局機(jī)關(guān)大門前一蹦一蹦的,還大嗚小叫的,張巖就得顛顛地跑到局里去往回領(lǐng)他。
為了看住老疙蔫不再去局里上訪,這天張巖早早就堵到了老疙蔫家門口,老疙蔫提著個菜籃子正出門,張巖問:“喂,老疙蔫你去哪兒?”
老疙蔫笑笑說:“去買菜。”
張巖就跟著老疙蔫一塊去,老疙蔫瞪著一只獨眼說:“我買個菜你也跟著?”
張巖說:“怕你去局里。”
老疙蔫咧嘴笑笑說:“放心吧,我不去的,我家今天來親戚了,我要去買菜,還得做飯呢!”
張巖說:“是真的?”
老疙蔫臉一正,用一只眼看著張巖說:“還騙你嘛?”
張巖說:“要是這樣的話,那我回去了。”
老疙蔫說:“回吧,回去吧!”
張巖信以為真就回去了?;氐阶约旱霓k公室,心想,今天老疙蔫家來了親戚,他肯定不能去局上訪了,這些天他可把我折騰得不輕,肚子都跑小了,兩條腿都跑細(xì)了,我要好好歇一歇。這樣想著,他起身泡了一杯茶,又點上一支煙,嘶嘶地吸了起來。
誰知一杯水沒喝完,就一顆煙的工夫,秦主任慌慌地跑到他的辦公室,急匆匆地說:“張巖啊,張巖,不是叫你盯著老疙蔫嗎?你咋在辦公室喝閑茶啊?”
張巖漫不經(jīng)心地說:“老疙蔫說他家有親戚,今天不去局上訪的?!?br />
秦主任著急地說:“你傻???他說家里有親戚就有親戚?快去吧,又到局里了!”說完很著急地走了。
張巖知道大事不好,趕緊騎上了自行車,一路上緊蹬慢蹬,蹬出了一身汗。到局里后,老疙蔫正瞪著一只眼跟人白活,張巖上前就去拽他,可他死活不回來,說:“我走不動,要回去也行,叫礦上派輛小汽車把我接回去。”
張巖擦了擦臉上的汗,生氣地說:“老疙蔫啊,老疙蔫,你可把我搞苦了!你說你家來親戚了,你說你不來上訪了,咋又跑來啦,嗯?還想給礦上要小汽車,你以為你真是功臣??!”
老疙蔫一聽張巖也說他不是功臣,就狠勁瞪著一只獨眼,大喊道:“我不但告魏主任,我還要告你,你也不是啥好東西!”
張巖氣得大聲說:“要小汽車,沒有!現(xiàn)在就有自行車,坐我就帶著你,不坐你就走回去!”
老疙蔫把那只獨眼瞪得圓圓地說:“坐你的自行車?呸,丟不起那人!”
眼看日頭都快晌午了,老疙蔫還沒有要走的意思,張巖就拽著他的手心平氣和地說:“老疙蔫,老同志,求求你,跟我回去吧!”
老疙蔫一咧嘴,壞笑著說:“那你騎自行車頭里回吧,我走著回!”
張巖搖了搖頭無奈地說:“算、算、算,我還是跟著你老吧!”
中午了,局機(jī)關(guān)的干部都下班了,個個都往家里走,張巖的肚子也餓了,就說:“老疙蔫,咱回家吃飯吧?”
老疙蔫說:“我不餓,我都叫你們這些人民的壞蛋給氣飽了!”
張巖耐著性子說:“老疙蔫,你別鬧了,你想想,你掙那么多,還想吃救濟(jì),你這樣對嗎?不是我說你,人家魏主任最后都叫你吃救濟(jì)了,可你還叫人家跟道歉,承認(rèn)你是功臣,你是不是太過了?。俊?br />
老疙蔫梗起了脖子、瞪著一只獨眼說:“那你說,我是礦上的功臣不是?”
張巖說:“功臣嗎?看咋說,要是革命年代,在戰(zhàn)場上被崩瞎眼那是功臣?!?br />
老疙蔫瞪著一只眼,大喊著說:“那挖煤就不是革命了?”
張巖噗嗤一笑,說:“我說好聽點兒,你是因工受傷,說不好聽的,你就是嚴(yán)重違章!”
老疙蔫一聽更火了,瞪著那只獨眼,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氣哼哼地說:“去!去!去!你也不是啥好東西,我不但要告魏主任,我還要告你!”
張巖趕緊跟他賠不是,又是認(rèn)錯,又是說好話,好說歹說,算是把他糊弄回家了。
周一,張巖在老疙蔫家盯了一上午,沒見他出門。下午,他到了辦公室,想喝杯茶再去盯老疙蔫,誰知剛泡上茶,自己的右眼便騰騰地跳了幾下,心想,壞菜了,這右眼跳準(zhǔn)沒啥好事,是不是老疙蔫又去了局里?局里下午要開年終表彰大會,別叫他老葛蔫給攪了。這樣想著,茶也不顧喝了,趕緊往老疙蔫家里跑。
張巖一邊跑,一邊想,這老葛蔫鬼得很,別到他家撲個空,干脆順著去局的路上截住他。為截住老葛蔫,他跑了一頭汗,你還別說,在去局的路上還真截住了老疙蔫,這老疙蔫正耷拉著腦袋肩膀一聳一聳地往局里走著。
張巖上前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子,擦著滿頭滿臉的汗說:“老疙蔫,你都六十多歲的人了,別鬧了,你這樣折騰有意思嗎?”
老疙蔫一撤身子說:“你別拽我,在這大街上你拉拉扯扯的干啥?”
張巖氣喘吁吁地說:“你回家我就丟開你,不然我就拽著你,你不怕丟人我也不怕,我要是一松手,你就又跑了?!?
敬佩老師的文筆,祝您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