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屠削好甘蔗皮，問顧客：“砍幾節(jié)？”
　　 買甘蔗的中年女子，無意識地屈展著手指，在心里數(shù)著：“五個，加我，六根?！?br />　　 “不是六，是七，七根?！笨吹嚼贤罁]起甘蔗刀，那中年女子慌忙改口，幸好沒砍下去，否則再分六根就不好看了。
　　 老屠干凈利落地把七節(jié)甘蔗如尺子量過般，整齊地砍落到中年女子手里提著的塑料袋里。
　　 她說：“再給我一個塑料袋?！?br />　　 “一個夠了，這袋子很結(jié)實?！崩贤郎岵坏茫n蠅爪爪也算肉，小生意不容易，一分一厘都是利。
　　 中年女子才不管他，朝扎在三輪車頭的那疊塑料袋上順手扯下一個，取出一節(jié)甘蔗裝好，塞到隨身背著的挎包，說：“十二塊對嗎？幫我開張二十一塊的發(fā)票。”
　　 老屠一聽就知道是什么回事，他見多了，搖搖頭，這年頭，盡養(yǎng)一些人精。
　　 那中年女子付了錢，收好收據(jù)，提著甘庶走了。
　　 “不是六，是七……”，老屠念叨著，走神了，想了好久，猛地一拍腦門，作出重大決定，就“7”吧，借這女人吉言。他摸摸索索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名片大的硬紙片，扒在三輪車邊沿架子上，把“3，6，9，17，32，33十1，12”中的“6”劃去，在下面改成了“7”。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掛在超市大門上那座與時俱進(jìn)的電子鐘敲響了十二下。老屠如收到指令似的慌忙把遮雨用的塑料膜往三輪車上一蓋，整了整，系好四邊的角，檢查后，看的確已經(jīng)把甘蔗捂得嚴(yán)嚴(yán)實實，才放心地朝對面那家體育彩票站甩步而去。
　　 體彩站不大，十來個平方，入口處大班桌上擺著電腦和出票機，墻上貼滿了紅紅綠綠的表格，有各種玩法的開獎記錄和走勢圖。離地面一米多高的墻面，懸浮著五十公分寬的長條三合板，前面擺著塑料椅，象吧臺似，放著紙、筆，供人們研究號碼和寫票使用。
　　 老板不在，老屠正準(zhǔn)備返回甘蔗攤，打算等會再來。他要買的號在家里頭一天就寫好了，每次都是十二點準(zhǔn)時到，這段時間，生意不是很好。
　　 他沒時間在彩票店呆久，最多坐個十多分鐘，開好票就走。他要照看攤子，彩票是夢，賣甘蔗才是現(xiàn)實。
　　 租彩票站門口擺個補鞋攤的胖子和老屠很熟，也是個彩迷，租這攤位就是為了研究彩票方便，他熱心地沖著他說：“老板上洗手間去了，一會就回來。”
　　 公廁在前面不遠(yuǎn)，老屠想想，上廁所花不了多長時間，就等他吧，跑來跑去的也麻煩。于是，找個位置坐下，無聊地望著墻上貼著的大樂透歷史開獎計錄。
　　
　　 二
　　 彩票站除了老屠還有兩個人。
　　 桌子前擺著一包軟中華，正叼著煙看3P、排列5開獎走勢圖的中年人，是附近一家電器公司老板，他創(chuàng)業(yè)的第一桶金就是受益于彩票，當(dāng)年他花了十元錢買了一組五注的排列5，中了五十萬元后，租下一家店面，做起電器生意。生意是越做越紅火，聽人家說，他的身價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幾千萬，門口停著的那輛寶馬750型就是他的。
　　 坐在角落的另一位五十幾歲的老男人顯得很落魄，衣冠不整，胡子拉渣，目光無神，彩票站老板管他叫陳站長。十幾年前，聽說他是在防疫站站長時，玩彩票玩得走火入魔，有時嫌報號碼麻煩，就叫老板幫他機選，最多一次打到一萬多組，那天彩票站整個下午都為他一個人服務(wù)，打票機都差點燒了。最后被上級單位查出挪用公款幾十萬，還好家里人把房子賣了，退賠得及時，才沒追究他的刑事責(zé)任，只是被開除了公職。但從此之后，整個人像廢了一般，工作也沒有，只要身上有幾個零花錢，在彩票站一呆就是一整天。
　　 電器公司老板姓婁，大家都叫他婁總。別看他平時經(jīng)過老屠甘蔗攤正眼都不瞧，但在彩票站卻平易近人得很，賭場上無父子，在這里大家都是彩民。這一冷一熱，老屠也不介意，誰叫人家有錢，有錢人就是可以任性。
　　 婁總對老屠很贊賞，認(rèn)為他看號還是很準(zhǔn)的，雖然大獎沒有，但小獎不斷，見他來了，親熱地問：“今天看好什么？”
　　 老屠選號的確有自己的風(fēng)格，什么大小、單雙、冷碼熱碼追蹤表格制作了一大堆，潛心研究，憑經(jīng)驗摸索出一套自己選號的方法。比如，在同一個位置上，開了四個以上雙號以后，突然岀了一個單，那么下期百分之八十有可能開雙，他美名為“回頭一笑”；還有，在同一個位置上，開了一個單，又開兩個雙，再開三個單，那下期百分之八十有可能開雙號，他叫它“三步一回頭”。這些都是他常年總結(jié)出來的心得，他相信，雖然彩票沒有固定的公式，但規(guī)律還是有的，只要堅守自己的陣地，不盲從別人，天上總有一滴雨會落到自己頭上。
　　 老屠聽到婁總問他，不敢怠慢，連忙把那張寫好號的卡片送了過去，婁總能和自己說話，說明看得起自己。
　　 婁總看了一眼，說：“買十二元六加二的復(fù)式票啊，平?？茨阕疃嘀毁I二組，四元。這6號改成7號，改得好，這期第二個號碼應(yīng)該是單?！?br />　　 接著又皺皺眉頭道：“這32號買得沒道理，你看墻上紀(jì)錄，已經(jīng)連開四期了，歷史上還沒岀現(xiàn)過開五期的，四期連開也只有這一次，我看這連號還不如買33、34二位數(shù)好?！?br />　　 老屠本來對32號就有些糾結(jié)，聽婁總這么一說，心想，聽他的，改了吧，人家是有錢人，興許會給自己帶來財運。于是，把32號劃了，改成34號。又覺得劃來劃去不好看，重新拿紙抄了一張：3、7、9、17、33、34十1，12。把卡片丟到了紙簍里。
　　
　　 三
　　 老屠舍不得買智能手機，平時只是給住在下面小縣城的家人打打電話，報個平安，所以用的還是好幾年前從手機店淘來的二手老款，上不了網(wǎng)。晚上十點收攤回到岀租房，他習(xí)慣性地掏出手機，準(zhǔn)備撥號，問一下彩票站老板今晚大樂透開什么，好做表格記錄。
　　 他還沒撥岀，電話鈐響了，是彩票站老板異常興奮的聲音：“老鄉(xiāng)，不，不，老板，咱們彩票站今晚開出了一注五百萬的復(fù)式票，我的印象中是你買的，后區(qū)兩位數(shù)是1號和12號，前面五個號碼分別是3、7、9、17……”
　　 還差—個號碼沒報出來，電話斷了，原來是老屠手機沒電，昨晚忘了充。
　　 老屠確信自己中獎無疑，仿佛全身的血都沖向腦門，激動得手舞足蹈，在那不到十平方的小平房里打轉(zhuǎn)轉(zhuǎn)，一下子沒了主意，反復(fù)地念著：“怎么辦？怎么辦？五百萬啊。”
　　 到了二點，腳都轉(zhuǎn)酸了，才和衣上了床，鞋子也忘了脫，依然睡不著，心里炸開了鍋，這個想法剛壓下去，那個念頭又涌上來，熱鬧得不行。
　　 他想，該買房子了，家里那套四十幾平方祖?zhèn)鞯镍澴訕?，三代同堂，擁擠不甚。省城條件好，做了十幾年小生意，早就想把家人全弄到這里生活，可是這幾年來，那掙的一些錢和房價猛漲的勢頭相比，連一個大的衛(wèi)生間都買不起，還談什么房子，想都不敢想了。現(xiàn)在有五百萬，可以買一套三房一廳，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多愜意。又想，不對呀，五百萬還要繳一百萬的稅，到手的也只有四百萬，買了房子，還是窮光蛋。還不如在老家買二套，也才一百多萬。一套給兒子，二十幾的人了，談個對象，因為沒房子，女方父母死不答應(yīng)，現(xiàn)在還拖著。另一套，就和年邁的父母住一起，伺奉二老天年。剩下的錢，也夠自己和老伴生活下半輩子，不給子女增添麻煩。
　　 做人要知道感恩，那7號，多虧了買甘蔗那位大妹子送的，除了送她一三輪車甘蔗還要送她一筆錢，一萬？二萬？到時再說吧?？此∪兆?，一定過得不是很好，連一節(jié)甘蔗都貪。對了，還必須告訴她別再虛開發(fā)票。貪那幾塊錢，做鹽不行，當(dāng)醋不酸，萬一被領(lǐng)導(dǎo)發(fā)現(xiàn)，像那陳站長一樣，被單位開除，生活更是雪上加霜。
　　 還有，最后一個號碼到底是33號，還是34號？如果是34號，那婁總可是自己命中帶著的大貴人，必須買一條軟中華孝敬他。不，應(yīng)該是一箱，雖然還不能跟他這位成功人士相比，但自己也是有幾百萬的富人，可別讓人小瞧了。
　　
　　 四
　　 老屠一宿沒睡，一大早帶著墨鏡，像特務(wù)似蹲在彩票站不遠(yuǎn)處盯著動靜，一點也不見疲倦。錢壯人膽，如果熟人注意觀察他，氣質(zhì)都和往日不一樣了。
　　 彩票站老板今天晚了一個多小時才到，他肩上扛著人字梯，腋下挾著一卷廣告布。門都顧不上開，就先爬上人字梯，把廣告拉了起來。大紅彩布上寫著：祝賀本站榮中大樂透500萬大獎。
　　 爬下人字梯，他眼尖，認(rèn)出不遠(yuǎn)處蹲著的老屠，一路小跑過去，大聲嚷道：“老板，恭喜，恭喜，你中五百萬了。以后還請多多關(guān)照小店生意?！?br />　　 彩票站門幵了，擁擠著許多圍觀的人，老屠癱坐在一角，抱著頭，像被生人追逐的過街老鼠，眾目睽睽之下，無處可藏。他心里暗罵著彩票站老板：“你他媽個龜兒子，這泡屎早不拉晚不拉，偏偏老子來買彩票你就去拉，一泡屎，拉掉了我的五百萬?！?br />　　 “誰中五百萬了？”家電公司老板婁總撥開人群擠了進(jìn)來。
　　 老屠聽到他的聲音，抬起頭來，如殺父之仇般盯著婁總，但也無可奈何，打他，罵他，叫他賠錢？告到哪里也不關(guān)他的事。只好罵完彩票站老板，又開始在心里罵他了：“還說你是貴人，原來和老子犯沖，命中的煞星，老子上輩子又不是你爹，欠你什么了。他媽的，什么成功人士，肯定坑的都是窮人，掙著黑心錢。自己怎么就那么相信有錢人，若是那補鞋攤的胖子，憑他怎么說，也不會把32號刪除，換34號?！?br />　　 對了，是誰中了五百萬？天底下沒有那么巧合的事吧，難道是他，騙我改號后，再偷偷地打了原來那一組？老屠越想覺得他像盜賊一樣可疑。
　　 婁總見老屠面如死灰地坐在地上，也沒注意他的憤怒目光，他很想知道誰中了五百萬。婁總從來不玩大樂透，認(rèn)為大樂透中獎太渺茫，還不如3P和排列5機會多，他只是好奇，大嗓門沖著圍觀的人群嚷：“誰中的五百萬？”
　　 婁總話音剛落，門外不遠(yuǎn)處有人泣不成聲地一路喊來，聲音由遠(yuǎn)到近：“我中五百萬了，五百萬，五百萬……”
　　 那個廢人似的陳站長，像回光返照似的，滿面紅光，手里揚著一張體育彩票，由他兩個兒子扶襯著，幾乎是一路拖來。
　　 昨天，大兒子給他二十元零花錢，他從紙簍里撿起老屠丟棄的紙片，讓彩票站老板按上面的號，打?qū)缫粡埐势?，號碼是：3、7、9、17、32、33十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