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樓前樓后(散文)
遠(yuǎn)山連綿,若隱若現(xiàn)。晨霧敲打下,東山寺的鐘聲怡然著悠遠(yuǎn),婆娑出一幅水墨山水畫。站在客廳,倚窗,使勁睜大雙眸,將樓前的山色納入眼簾。
筆鋒山,正對客廳的落地窗戶,也正對我的書房。說是筆鋒山,還真像毛筆的筆頭。剛從教師新村老屋搬到這里時,妻子娘家的鄰居熊姨婆,說門窗正對筆鋒山,家中必有人思如涌泉,文筆流暢。尚未反應(yīng)過來,她又說,你們看,那邊還有一座筆鋒山。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那一座稍小的筆鋒山正對著兒子的臥室。
筆鋒山的右邊是“五指山”,而我看更像端坐著的彌勒佛。筆鋒山的左前方,葳蕤樹木,包繞著一座東山寺,這就是織金婦孺皆知的東山。清晨六點過的鐘聲,就是自這一山青翠中發(fā)出來的??磥恚峡椊鸪前舜缶爸坏摹皷|寺晚鐘”,如今已變?yōu)椤皷|寺晨鐘”。古人云,山不在高,有仙則靈。我認(rèn)為,寺不在大,有高僧則香火旺。山東口音的住持,深諳禪理。聽過他講禪一次,受益匪淺。難怪,自從他入駐東山寺后,每天香火不斷。二月十九,六月十九,九月十九,誕辰,成正果,出道,觀音菩薩的三個生日,去東山食素席的,那是不用說多熱鬧了。平時,還有許愿的,還愿的,聽禪師說法的,絡(luò)繹不絕。要是到了端午節(jié),遠(yuǎn)遠(yuǎn)望去,東山上,人頭攢動。置身其中者,摩肩接踵,袂云汗雨。
群山環(huán)抱著的,是部分新老城區(qū)。幾棟高樓,摻雜其間,似鶴立雞群。彝族民居林立著的步行街,仿佛在追憶遠(yuǎn)去的歲月。那些低矮平房夾道的小街小巷,不經(jīng)意的一瞥,會將思緒遷移到逝去的童年。
視野右前方,一條老街,車輛與行人,影影綽綽,穿插其間。街兩旁的平房,灰暗的屋頂,未貼瓷磚的墻,似乎在不停地向路人傾訴著光陰的故事。老街旁邊的新橋,是一座石拱橋。一百多年前,南門的獨木橋“老橋”翻修成了石拱橋。為了顯示石拱橋的堅固,區(qū)別那“老橋”,當(dāng)時特地改名為“新橋”。如今的新橋,飽受河流的侵蝕,歲月的沉淀,破舊的拱腳,黯淡的橋面,已不似當(dāng)初模樣。名為新橋,實為老橋。橋上留下多少先人的足跡,盡管看不清,卻印證著老城百年的興衰。
新橋的旁邊,一叢叢樹蔭,隨風(fēng)搖曳,吸引眼眸,那可是回龍?zhí)兜臈碇帯;佚堄科伲抢峡椊鸬陌舜缶坝^之一。據(jù)織金老輩人們介紹,回龍?zhí)?,又名“龍?zhí)犊病?,說是潭,其實是老織金人主要取飲用水的大水井?;佚?zhí)毒o靠穿城河。圓柱形的石防護墻,將一潭清泉圍成濕漉漉的滿月。緊挨穿城河的高坎處,清流傾巢而出,涌出幾米高的小瀑布,落入緩緩流淌著的穿城河。似龍噴泉,灝茫。“龍?zhí)犊病焙汀盎佚堄科佟?,由此而得名。一方潭水,受益一方人。城中男女老少,尤其是龍?zhí)犊哺浇木用?,與它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潭旁豆腐作坊,熱氣騰騰。磨黃豆時的隆隆聲,過濾豆?jié){的滋滋聲,買豆腐與賣豆腐的討價還價聲,瀑布訇然作響,震耳欲聾。潭邊取水,潭下洗菜,洗衣。龍?zhí)犊驳男∑俨寂裕囊瑰?,夏日沖涼,成了老織金城的一道靚麗風(fēng)景??墒?,韶光易零落,稍縱即逝。豆腐作坊停業(yè)多年。2008年,回龍?zhí)兜乃煌蝗幌孪荩兜滓姴坏揭坏嗡?。城中男女老少惶恐不安,嘆息不已。2009年夏天,幾場大雨后,回龍?zhí)独锟梢娚僭S水。城中老少奔走相告,歡呼不已,前來觀看者不少,人山人海。還有為此燃放鞭炮,以表示慶祝的。但是,其實是雨水罷了,回龍?zhí)兜乃徊⑽催€原。2012年,在縣政府的主持下,回龍?zhí)缎迯?fù)。亭臺樓榭,石碑,石雕烏龜,增添了幾乎消失殆盡的生機。干涸的回龍?zhí)?,采用自來水灌注。雖然已經(jīng)不能飲用,但是,也總算撫慰了居民們對老回龍?zhí)峨y舍的情懷。
與東山遙遙相對的,是形似木魚的魚山。魚山下半部分光禿,上半部分卻生長著青翠欲滴的草木。穿越時光,回到一百多年前,沿著石階緩緩而上,古色古香中,閑情雅致油然而生。道觀清幽,庹道長彈奏的古琴聲繞梁,花香裊裊,紛紅駭綠,堪比世外桃源。擦亮雙眸,自時光隧道回來,再遠(yuǎn)觀,模糊的記憶讓魚山輪廓漸漸清晰:庹道長早已駕鶴西去。魚山雖在,道觀猶存,卻見不了古人,聽不了天籟般的古琴聲。山門前的那條小溪,試圖追隨歲月,卻還是被遠(yuǎn)遠(yuǎn)地甩在后面。如今,隨著住戶的增多,生活垃圾的污染,已不再清澈見底。此時的魚山,雖然隱隱約約,閉上眼睛,那夢幻般進(jìn)入視野的景色,還能浮現(xiàn)出它本真的容顏。
視野左前方,是縣人民醫(yī)院,在魚山背后。原來是一個荒瘠的山坡,老人們稱之為三道坡,是常被不屑一顧的地方。據(jù)說,民國時期,織金雖是小城,卻不乏文人紳士。閑暇,喜歡涉足城內(nèi)外的山坡河邊。但,三道坡,由于草木不繁茂,很少有人爬上山坡閑游??扇缃?,縣人民醫(yī)院,獨居三道坡,越來越大,成了三道坡特有的常青樹。不能不說,福兮禍所依啊。假若,不是荒坡,是風(fēng)水寶地,那么,不是被選為陽宅,就是被選為陰宅。如若這樣,早被占用。原來的荒坡,如今縣城最大的醫(yī)院??芍^造化弄人啊。
樓前視野中的老城區(qū),房屋高低不一,雜亂無章;街道似串流的小溪,很隨意。視野的正前方,是雙堰塘。紅墻碧瓦的樓宇,透著檀香的木防護欄,將一泓清碧勾勒成一幅江南版本的丹青。三潭映月,也是老織金的八大景之一。雙堰塘,似孿生姊妹,在石頭路的兩旁。水靈靈,嫩生生,雙瞳剪水,顧盼生姿,美人若兮。常常讓多情的佳人才子,小憩、凝視中,滋生出多少善感的情懷。獨自高掛的月亮,投映至雙堰塘中的同時,亦未冷落距離雙堰塘不遠(yuǎn)處的瓦窯龍?zhí)?。清冷的夜空,靜美的月色,波光粼粼的潭水,流淌出古箏曲,返璞歸真,養(yǎng)心安神。
仿古的“人”字形屋頂,青瓦覆蓋,古樸,簡潔,微風(fēng)中,似低語著老城百年的滄桑。平房屋頂,可能與主人的生活習(xí)慣和愛好有關(guān),五花八門。距離樓前約百米處,視野六點半鐘的位置,左側(cè)三分之二屋頂上沒有栽花,卻蓄滿了水。偶爾,可見空中飛著的白鷺,暫停下來喝水。右側(cè)三分之一,原來是個天井,幾根方形木柱支起的架子,上面爬滿的葡萄藤,碧澄澄,紫瑩瑩。架子的下面,紅艷艷,白花花。具體是什么花草,看不清楚。其左側(cè)另一住戶的屋頂,一邊種蔬菜,一邊是喊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大花盆,小花盆,擠滿了屋頂。平房屋頂,常見有人納涼,吸收新鮮空氣,晾曬衣服,戶外鍛煉,曬太陽,賞景。
書房和主衛(wèi)生間的窗戶,正對樓后的西山。低矮的巖石,將一座本來貌不驚人的山丘,分隔成幾十個不倫不類的土塊。大白菜,蒜苗,小蔥,好似不同種族的居民,在各自小得可憐的地盤上,吐綠,抽芽。包谷桿堆,干枯泛黃,這里一堆,那里一堆。低矮的土包,有好幾個,想必是土墳。土丘的頂上,是老織金城的西山水庫。八十年代,自來水汩汩流進(jìn)千家萬戶。這西山水庫,就是當(dāng)時織金城的自來水源頭。
時過境遷,西山水庫已改了模樣。說是水庫,其實不再是水庫,也不像變電站。磚砌的圍墻里,兩間白色空房子。旁邊幾根細(xì)長的電桿,上面掛著銀灰色的圓柱體,不知是什么東西。水庫的右墻角,一棵被遺忘的老樹,枝丫向上伸展,孤零零的,沒有絲毫生機。沒有一片葉子,哪怕是枯葉,也沒有。只有一兩個小黑點。仔細(xì)一看,小黑點會動。風(fēng)起,黑點突然叫著“家家”飛起。黑白花羽毛,長尾。哦,花喜鵲啊。另一個黑點,也跟著飛起。原來是一對喜鵲。串上串下。展翅,緩緩飛翔,紳士般,姿態(tài)優(yōu)雅。在枯樹附近回旋片刻后,又雙雙飛回到枯樹上??輼渖?,一絲活力驀地萌芽。農(nóng)戶地頭勞作,拾起希望。西山腳,水泥瓦房若干,如平凡的攀爬者,一點卑微,一點懦弱,但從未退縮。
西山早雪,也是老織金城的八大景之一。冬至,一場雪花,紛紛揚揚,從天而降,將城市的每一角落都染成了純美的白色。尤其是西山,由于其具有獨特的山丘造型,除了那一棵皂角樹外,沒有別的樹木,極易堆雪。遠(yuǎn)觀,如冷艷脫俗的仙子;近看,似鑲嵌在西郊的一山白玉,晶瑩剔透,潔白無瑕,讓人不忍褻玩。
天不會總遂人愿。很遺憾,織金沒有下大雪,已經(jīng)好多年。上蒼沒有讓更多的白色小精靈,在織金城塑造夢中的童話。西山早雪,不復(fù)出現(xiàn),在很多人眼里,不過是一個昨日的夢。
有時,樓前樓后,不用到窗邊觀看,也會知道窗外的事:深夜,灑水車不辭辛勞地值夜班,已經(jīng)成了樓前的催眠曲;并非過年過節(jié),一串鞭炮聲突然響起,撕碎清晨的完整,扯破夜晚的寧靜,那是有人離世的信號;禮花哼著歡歌,飛舞著上天,那是有人在傳遞快樂和喜訊;叫賣聲,那是鍋碗瓢盆交響曲的前奏;夫妻爭吵,散發(fā)出人間煙火的味道……
樓后,最能讓心平復(fù)的,是每天靜坐書房時,能聽到窗外火車經(jīng)過時的轟鳴聲,由遠(yuǎn)及近,又由近及遠(yuǎn)。那聲音,會勾起多年前乘坐火車時的諸多回憶。許多褪色的記憶,會在火車轟鳴聲中,重新被潤染。忍不住,無論在做什么事,總會停下來迅速爬上床,挪動到窗戶旁,向西山后唱著離歌緩緩而去的火車,張望,任思緒飛揚,直至火車的影子消逝。
樓前,陽光穿透窗戶玻璃,噴灑至客廳,那是清晨的溫暖;樓后,日落西山,血紅的殘陽,以西山為起點,以書房為中轉(zhuǎn)站,幻化出彩蝶般的光芒,回饋光陰中的努力,不負(fù)虔誠。
樓前樓后的風(fēng)景,離我不近,非觸手可及,卻伴隨我,朝朝暮暮,輕緩歲月的流轉(zh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