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賄
“藍司法讓紀委給盯上了,估計還沒有抓住把柄,要不早歇菜了……”
上世紀九十年代的一天,藍司法還在辦公室門外,聽到屋子里的老王指名道姓說著自己的事,因為心里坦然,也只付之一笑。為不讓大家尷尬,藍司法腳跺的山響,屋里的議論嘎然而止。
辦公樓是八十年代建造的磚木結(jié)構(gòu)房,每間辦公室都是里、外各一間,里間用作儲物或資料存放,外間作辦公室。當時的司法還只是一個崗位,沒有專門的辦公室,只能與綜治辦合署辦公。
這樣一來,綜治辦的人較多,又是面向百姓的窗口,也就將里間作辦公室,三四個擠在一起,雖然擁擠些,倒也緊緊有條。外間用作民事調(diào)解或各管理區(qū)調(diào)解主任集中開會時合用。
藍司法的辦公桌在靠窗的位置,與聯(lián)防隊長相對而坐。坐在藍司法辦公桌的位置,打開窗戶,大街上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藍司法在辦公室的時候,習(xí)慣打開窗,讓街上的喧囂滲透進來,他總是能從紛繁嘈雜中辨別真?zhèn)?。有人要找藍司法,只要往綜治辦的窗口瞄一眼,便知道他在與不在。
老王是鎮(zhèn)里的老人,撤并建之前是一個小鄉(xiāng)的副書記,現(xiàn)在以副主任的身份臨時主持綜治辦的工作,小李是鎮(zhèn)里配給綜治辦的法制宣傳員。
屋子里的人齊刷刷的朝藍司法扮笑臉,藍司法一臉笑容朝大家點頭。剛坐下來,便從辦公桌的抽屜里拿出一條“翻蓋遵義”,不緊不慢的用鑰匙劃破薄膜包裝,撕開封口取一包來,然后再把剩下的放進剛才的抽屜里去。藍司法旁若無人的做著這個動作,三雙眼睛從不同角度向他投射過來,羨慕、疑惑、妒嫉,各情復(fù)雜情緒都在其中。
老王的目光堪稱虎視耽耽。這也難怪,人家好壞也是副主任科員,在鎮(zhèn)里資歷最老,工資比藍司法差不多高出一倍,除偶爾借會議之名蹭上一包好煙外,一年四季也只敢抽兩元一包的“黃果樹”。藍司法一個計劃外用工,平時也抽“黃果樹”的人,今天憑舍就能抽上“翻蓋遵義……”
藍司法并沒在乎大家的注視,打開煙盒抽出幾支煙,也不招呼就往三人所在的方向一、二、三的拋了過去。聯(lián)防隊長的第一個接住煙朝藍司法點頭算是謝謝;小李還在藍司法拋煙給聯(lián)防隊長的時候就做好了準備,藍司法的煙一來,敏捷而瀟灑的接了,一臉的笑容;老王還在思索著藍司法為何抽得起這么好的煙,正走神呢,藍司法拋來的煙先是他的桌面上掙扎幾下,待他反應(yīng)過來已經(jīng)掉在了地上;藍司法見此情景正準備重新拋去一支,卻見老王朝他擺擺手,從地上撿起“翻蓋遵義”,吹了吹灰塵,叼在嘴上點燃,使勁的吸了一口,一種美美的感覺漫溢全身。
老王一邊吸著煙,一邊繼續(xù)著他在剛才的糾結(jié)……
綜治辦數(shù)藍司法最忙。每到趕場天,總會有許多農(nóng)民出現(xiàn),都是找藍司法的。找藍司法指定不會有什么好事,不是鄰里紛爭,便是山林、土地界絆,田邊土角雞毛蒜皮的事,人們喜歡找他斷個輸贏。藍司法不厭其煩的了解每宗糾紛的來龍去脈,通過講法、講理、勸解、安慰,有時也義正辭嚴的指出錯誤,應(yīng)對著村民的大事小情。漸漸地,大家都信服他,經(jīng)他調(diào)解的糾紛,矛盾雙方大多能握手言和,重歸于好。
與藍司法的忙碌被人重視相比,老王顯得輕閑而失落,曾經(jīng)叱咤風(fēng)云的人物如今卻無人問津。好幾次老王扮著笑臉去到藍司法主持的調(diào)解現(xiàn)場,藍司法很投入與大家溝通、促和,似乎根本就沒有發(fā)現(xiàn)王副主任的大駕,建鎮(zhèn)之后鄉(xiāng)腳寬了,糾紛雙方大都不認識老王,弄得他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好不尷尬。
還有更讓老王氣不過的事。藍司法和小李到村里調(diào)查材料去了,老王一個人在辦公室堅守。一位五十多歲的婦女來找藍司法,老王告訴她藍司法下鄉(xiāng)了,有什么事你可以和我講。誰知婦女說了一句讓老王一直不能釋懷的話:“這事我只和藍司法說,和你說了不著數(shù)……”
老王對藍司法的成見也就從這些細小事情越積越厚。綜治辦一直沒有主任,他好幾次找書記、鎮(zhèn)長,說自己一個副職不好開展工作。書記、鎮(zhèn)長明白他的用意,卻要他多做些后援服務(wù)工作,業(yè)務(wù)上的事讓年輕、專業(yè)的人去干。老王自討沒趣,認為是藍司法搶了自己的風(fēng)頭。藍司法深得領(lǐng)導(dǎo)重用,群眾基礎(chǔ)又好,只等計劃外用工的身份一變,綜治辦主任的位置似乎非他莫屬。老王心里也知道自己能力不如他,可心里就是不甘。
老王一個遠房親戚與鄰居為宅基地發(fā)生糾紛,找到老王,他讓找藍司法,還暗示不能空著手。親戚去見藍司法的時候,買了一瓶習(xí)酒,好幾十塊錢呢,差不多頂藍司法小半月工資了。親戚問老王行不?老王一臉不屑:“一個小司法就這酒也算高看他了!”
第二天,老王的另一個親戚也來找他,說的還是宅基地的事,對方話還沒說完老王就把他支給藍司法了,后一位親戚從老王閨女的店里買了一條“翻蓋遵義”送藍司法,老王知道后心里酸酸的。
冷靜下來老王一合計,發(fā)現(xiàn)找他的兩位親戚竟是堂兄弟,為的是同一件事,彼此是矛盾的雙方,也都送了禮給藍司法。老王嘿嘿暗笑幾聲,心想就看你藍司法如何裁斷了?!八{司法讓紀委盯上”出處也就在此,其實那是老王敲山震虎呢。在他看來,一個司法工資不高消費高,不受賄還能咋的……
老王的兩位親戚來到了藍司法的調(diào)解室,雙方都對藍司法扮笑臉。老王路過調(diào)解室,假裝問:“你們怎么在這里?”藍司法說因為宅基地有些分歧,今天過來座談。藍司法說話很委婉,順便說王主任你也參加一下嘛。老王連連搖頭:“我沒空,你處理好就行。”
藍司法也沒有刻意挽留,讓小李配合做記錄,就直接進入了正題:現(xiàn)場調(diào)查、雙方理由陳述、針對矛盾的交點剖析、提出協(xié)議草案……
老王在辦公室打一轉(zhuǎn)出門去了,盤算等著看好戲呢。藍司法已經(jīng)鉆進自己布下的“局”,斷定他受賄的事立馬就得曝光,罈子口封得住,人口哪封得住喲。糾紛如果能協(xié)商解決人家還找你干嘛;一經(jīng)硬裁,不服裁決的一方肯定怨氣沖天,只需找到錄個材料,藍司法受賄就坐實了。
老王轉(zhuǎn)了一圈重新回到綜治辦,矛盾雙方和藍司法已經(jīng)和顏悅色的扯著閑篇,氣氛十分友好,小李正伏案制作調(diào)解協(xié)議書。老王勉強扮著笑進了里屋,覺出事情沒往他預(yù)料的軌跡發(fā)展。藍司法進里屋放東西,開開心心告訴老王事情處理好了,原本就小事一樁,話挑明虧吃在明處,兩兄弟便握手言和了。還要邀請一起吃個飯,你既是領(lǐng)導(dǎo),又是他們長輩,怎么都得見證一下吧。老王想找理由推辭,不料兩個親戚進里屋來請,也就不好再固執(zhí)了,神情卻顯得有些尷尬。
就餐地點是藍司法選的,他小姨子的餐館。老王暗罵:“吃人不吐骨頭,連骨頭渣都不放過!”臉上卻掛著不自然的笑臆。
藍司法與小姨子如此這般做了交待,伙計就直接吵菜、上酒了。因為矛盾化解了,冰釋前嫌大家都很高興。酒到酣處,堂兄弟倆一起敬藍司法的酒,說了許多感激涕零的話。老王在邊上似乎有些多余,自個與小李碰著杯……
突然,藍司法說家里在烘烤烤煙,先走一步。
老王嘴上嗔怪道:“再忙也要吃完飯再走吧,大家正在興頭上呢!”心里卻在想你套路也太深了吧,又是酒又是肉的上了一大桌,怕買單時面子掛不住不是?
藍司法坦然一笑:“不能與您大主任比呀,你下班就沒事了,我這邊下班,家里正等著我上崗呢,烤煙等我烘烤,幾十頭豬崽還餓著肚子呢……”說著藍司法提上那只印有“人民司法“字樣的帆布包,朝大家揮揮手走了。
堂兄弟倆相互又說了許多道歉的話,也感謝王表叔安排藍司法這樣有水平的干部幫他們化解矛盾,老王聽了稍稍感到一絲溫慰,又迅速升騰起一種酸意,看看兩個表侄兒那傻傻的樣,又添幾分怒其不爭的郁悶。
酒足飯飽,堂兄弟倆爭著付錢。藍司法的小姨子面帶微笑:“錢,我姐夫用一條“翻蓋遵義”折價抵付過了,差幾塊錢就不收了,往后多多照顧生意。”大家聽的面面相覷……
這時,老王發(fā)現(xiàn),桌上的“習(xí)酒”是那樣的熟悉,那樣的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