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初秋，爸爸和兩個一塊兒干活的叔叔從內(nèi)蒙回來的路上抓到一只受了傷的大雕。帶回來后在我們家里養(yǎng)著。
　　 爸爸從電腦上得知那是一只草原雕。這雕高有八十厘米。背部是灰褐色的，翅膀上有幾處白色，腹部比背部的顏色淺一些，也是灰色的。眼睛圓圓的呈銅黃色。嘴是勾狀型，上喙長下喙短，有四五厘米長，顏色發(fā)黑，但喙的兩邊是黃色的。爸爸從他小時候養(yǎng)鳥的經(jīng)驗看，說這雕是當年的成年雕。也就是說剛剛能離開母親可以自立了。身體已和成年雕一樣大。爪子是黃色的，前三后一，爪指是黑色的有三厘米長，后面一個爪指比前三個短。展翅有一米五六大，很兇。
　　 爸爸說這雕的左翅膀受傷了，飛不起來，才被我們用皮衣蒙住的。這雕現(xiàn)在看上去很虛弱，好像是病了。但只要有人靠近它，它便強打著精神，嘴張的很大，兩只大翅膀努力拍打著做出要攻擊的樣子。眼神是驚恐而憤怒的。
　　 我和弟弟看著它又愛又怕。我是女孩子，怕多于愛，從弟弟的眼神看，他對雕的愛遠遠超過怕。他總想過去抱它，要不是爸爸說這家伙厲害，不讓我們靠近，他早過去抱它了，他只知道這是一只大鳥，一只可愛的很兇的大鳥。
　　 弟弟的心思我知道，他想他要是能抱這么大的大鳥玩，同學(xué)們會羨慕死的，他會四處顯擺。他會說楊過有大雕，我也有大雕，你們有嗎？我都能想像出他傲氣的樣子和同學(xué)們對他羨慕和崇拜的神情。
　　 弟弟忽然想到大雕是不是餓了，就趕緊跑家里切了兩塊肉扔給大雕。可大雕不領(lǐng)情，看都不看一眼。弟弟以為大雕沒看見，就用一根細長棍把那塊肉往大雕的嘴跟前撥拉。大雕被激怒了，猛的一爪子就抓住了長棍，只聽“嘭嘭嘭”三聲，弟弟手里的細長棍就被大雕啄斷了。它的速度太快了，也就一兩秒的時間。我和弟弟同時后退了好幾步。爸爸看了說，怕了吧，這就是雕，草原上的霸主，天空中的霸主。然后又說；“必須得讓它進食，不然就得死。”弟弟急得說：“可它不吃該怎么辦呢?”
　　 爸爸有爸爸的辦法。爸爸找來了騎摩托車用的頭盔戴在頭上，手上也戴著冬天用的大厚手套。武裝好就去抓雕，雕也不示弱，又是用嘴啄，又是用爪子狠狠撓。幾個回合下來，爸爸用腿夾住雕的腿，脫下手套要掰開雕的嘴，雕掙扎著反抗，最后還是被爸爸掰開了。爸爸對我說：“閨女快往它最里塞肉”。我后退一步說：“我不敢”。這時弟弟說：“我來?！彼闷鸢职衷缇蜏蕚浜玫碾u肉用筷子夾住上前就往雕的嘴里塞。爸爸見塞進去了，手稍稍一松，肉沒咽肚里，而是被雕吐了出來。爸爸又重新掰開它的嘴，對弟弟喊：“使勁往嗓子眼兒里塞，要不又得吐出來?！钡艿堋班拧绷艘宦暎謯A起肉往雕的嗓子眼兒里塞。爸爸一松手，那雕的脖子向前一伸一伸，一塊肉便從脖子里邊咕碌咕碌進肚了。爸爸說：“行，吃了，看來死不了”。同樣的過程，半個小時后，一小碗肉就被弟弟塞進了雕的肚子里。
　　 爸爸的腿和手同時一松，雕便拍打著翅膀跑到了院里的一個角落里，眼里仍沖滿敵意。
　　 爸爸邊褪下“武裝”邊說，明天我找獸醫(yī)買些藥，它的翅膀受傷了，好像也病了，不治怕是活不了。你們千萬離遠點，別靠太近，它要收拾你們，就跟玩兒似的，記住，千萬離遠點。
　　 前半個月，都是弟弟幫爸爸往雕嘴里塞肉塞藥。慢慢的，弟弟就忘了爸爸說的話讓我們離雕遠點。他趁爸爸不在，也戴上頭盔戴上手套去接近大雕，給它肉，給它水。雕也不再躲他，也不攻擊他。雕只喝水，不自己吃肉。但弟弟每天都要試著讓它自己吃。
　　 一天，弟弟忽然高聲喊我：“姐姐快來看，雕自己吃肉了?！蔽亿s緊跑出去看，弟弟沒騙我，雕真的自己吃上了。我說我也喂，弟弟把肉碗和筷子給我說：“嗯，喂吧?！蔽見A了一塊肉往雕的跟前一扔，雕一下躲開，我又扔一塊，雕又躲開了，對我給它的肉看也不看。弟弟搶過我手里的碗筷說：“靠邊，看我的?！钡艿艿膭幼龊臀乙粯?，只是他離大雕更近些，他扔給雕的肉它就吃了。我說：“你老欺負我，雕也欺負我，不吃我的我還不喂你呢?！钡艿苷f：“雕還不希罕你喂呢，我喂它才吃?！?br />　　 一個月后，大雕明顯精神了，食欲大增。爸爸和弟弟都不用再戴頭盔和手套，還可以抱它。
　　 我說的沒錯，大雕讓弟弟抱了，他的同學(xué)們就來過好幾撥兒。有膽兒大的同學(xué)也想抱，可他還沒到跟前，雕就張大嘴攆著要啄他，弟弟趕緊攔住。弟弟抱住雕，我上前摸它它也不反抗，在他的同學(xué)面前我也牛氣了一把。我一女孩子也敢摸雕，我還特驕傲地說：“這是我家的雕，是大雕，是神雕俠侶里的雕。”我一下感覺弟弟就是楊過，我就是黃容，我們都是大英雄。
　　 我和弟弟的大英雄夢沒做幾天，和爸爸一起帶回雕的二個叔叔領(lǐng)著一個人要來買走我家的大雕，說是給五千塊錢。兩個叔叔勸爸爸說賣了吧，這家伙太能吃，咱小戶人家養(yǎng)不起。沒等爸爸開口，弟弟便說：“不賣，我不吃也得給雕吃?！闭f罷，他就抱起雕跑出去了。
　　 爸爸對買雕的人說：“這雕我是肯定不賣的，你買去還不就是把它關(guān)進籠子里，滿足一下虛榮心，你那不叫愛雕是虐待?！被仡^又對兩位叔叔說：“我是這樣想的，雕的傷還沒完全好，現(xiàn)在和我也有感情了，我就養(yǎng)著它。等它傷好后，它要飛走就讓它走。它本就不屬于某一個人的，它是屬于天空的，是屬于草原的。雕是咱三個人帶回來的，你們要堅持賣掉，這雕就算我買下了，我給你們錢。如果和我的想法一樣，等它傷好以后就讓它回到大自然去，那里才是它的家。咱也算做了一次功德。一兩千塊錢能做啥，但要被人買走，雕這一輩子就只能在籠子里等死。那樣我們還不如不救它呢，它寧愿自由地活一天，也不想在籠子里呆一年?！眱晌皇迨逭f：“那聽你的，不賣就不賣了，你養(yǎng)吧，養(yǎng)好傷讓它走，說起來咱也算救了它一命?！?br />　　 傍晚，弟弟鬼頭鬼腦地在門口往家里張望，見買雕的人不在了，才抱著雕回來。看得出弟弟太愛這只大鳥了。
　　 往后的一段日子大多是弟弟喂雕，雕也恢復(fù)得很快。兩個月的時候，它的翅膀收回去了，不再往地上拖著，還能飛出十米八米遠。有時候弟弟為了讓它鍛煉，抱起它向上一仍，雕便借勢飛了起來。一天比一天高。
　　 快三個月的時侯，一天，院里忽然飛來七八只烏鴉。那烏鴉也不怕雕，還和雕挨的很近。我想：“虎落平陽被犬欺，我家大雕有病，你幾只烏鴉就敢來挑釁?！蔽疑鷼獾嘏艹鋈グ褳貘f趕走?？山舆B好幾天，那幾只烏鴉天天來，還老是圍著大雕轉(zhuǎn)，大雕也不惱它們。那天弟弟也生氣了，他說：“一群烏合之眾也配和我的大雕玩，都給我滾。”說罷便跑出去轟趕烏鴉，烏鴉叫著飛了起來，但不走，就在空中盤旋著叫。就在這時，大雕也展翅飛了起來，飛到烏鴉群的中間。我一下感覺事情不妙說：“弟弟快拿肉來，雕要走了?！钡艿苴s緊端出喂雕的碗和肉，我和弟弟使勁喊：“大雕，下來吃肉了，大雕，下來吃肉了?！贝蟮襁€在盤旋著，那群烏鴉開始向西北方向飛去。大雕突然“啊……”地叫了一聲，也跟著烏鴉飛走了。我和弟弟的眼淚“呼啦”就流了出來。順著雕飛走的方向就追，追到村頭，雕只剩一個小黑點。直到啥也看不見了，我和弟弟還頂著十月的寒風久久凝望著雕飛走的方向……
　　 爸爸回來了。弟弟一看見爸爸又哭了：“爸爸，大雕飛走了?！卑职痔ь^看著天空，淚水流到嘴角。他指著西北方向的天空問：“是朝那邊飛走的嗎？”我和弟弟同時說“是”。爸爸說：“它是回家了，這里不是它的家，草原才是它的家。你們也不要太難過，他能飛走，說明他的傷全好了，他又可以在天空自由地遨翔，它是天空真正的霸主?！卑职终f著竟笑了。
　　 弟弟問：“爸爸，你說大雕能記住我們嗎？”
　　 “能，當然能，雕是神鳥，是有靈性的?！?br />　　 弟弟說：“我總感覺雕會回來看我們的?！?br />　　 雕飛走了，在意料之中，但我們還是很傷心。我對弟弟說：“雕飛走的那一幕我能記一輩子。”弟弟說：“我能記兩輩子，十輩子。”我說：“雕臨走時那‘啊’的一聲是在和我們告別呢。在我們家快一百天了就聽它叫了這一聲，這聲音能揪碎人的心?！?br />　　 “姐姐別說了，再說我又想哭了……”
　　 半年過去了，雕沒有像弟弟想的那樣回來看我們。偶而看到天空中有大鳥飛過，我們都會想起和我們有緣相處過的大雕。有時弟弟會問我：“姐姐，你說，雕在他鄉(xiāng)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