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本書擺在那里。它散發(fā)出光芒。我有好長時間不翻動它。就讓它安靜地待在那里。這樣的情形如果在其他人看來，或許是詭異的事；而在我看來，就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
　　 人這一輩子，究竟怎樣才叫做成功？
　　 那天半夜忽然醒來，被夢中景象嚇著了，居然有好大一陣子無法入睡，猛不丁腦子里就冒出了這么一個不著四六的問題。
　　 夢里的我是驚慌失措地跑。跑得鞋子都掉了，還在跑。什么人在追？不清楚。反正是有人在追。為什么追？也糊涂。我稀里糊涂地跑啊跑，聽得后面哇啦哇啦亂喊：“別讓他跑了！”“別讓他跑了！”老天爺，這是什么情況？我只管扎了頭跑，先跑丟一只鞋，接著又是一只鞋。然后披頭散發(fā)。我全不顧什么風(fēng)度形象，也不管大街上人們詫異的目光，一個勁兒地跑。
　　 然后好像我被迎面截住了。又好像對方撲過來幾個彪形大漢，張牙舞爪的，氣勢洶洶的，上來就揪住我衣領(lǐng)，不容分說按倒在地。我拼命大叫，可是叫不出聲音。然后就醒來。
　　 醒來的我睜著眼睛盯著暗夜里的天花板——我家的天花板，夢里那些兇神惡煞般的家伙都看不見了，但是依然在我腦子里打轉(zhuǎn)。我是橫豎無法再入睡。
　　 這些鬼魅一樣的東西，是不是傳說中的妖魔鬼怪？人說，平生不做虧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門。莫非自己罪惡滔天，讓這些素不相識的“道上朋友”專門跑來執(zhí)行公務(wù)來啦？
　　 我這半輩子，捫心自問，雖然沒有建功立業(yè)、成就卓著，也不曾做過什么喪盡天良的事情。如此夢境難道真的是空穴來風(fēng)？
　　 人生真是失敗。
　　 兀地，我就在一個問題面前困惑了。
　　 人這一輩子，究竟怎樣才叫做成功？
　　 在我的世界里，惟有書，才是最關(guān)鍵的角色。這一點已經(jīng)經(jīng)過了幾十年的驗證，不需要再有任何的懷疑和折扣。永遠(yuǎn)是慰藉，永遠(yuǎn)是伙伴，永遠(yuǎn)不離不棄。
　　 不是說所有的書都能在你面前散發(fā)出光芒。有些書對于其他人而言，是珍貴的，對你而言，或許就是一般的。同理，對你而言十分珍貴的書，在其他人那里，可能就是普通的。這個一點兒也不奇怪。
　　 有沒有另外的情況發(fā)生？比如說，本來在你心目中十分光彩熠熠的一本書，忽然間就黯淡無光了，是因為書本身，還是因為你的閱讀認(rèn)知系統(tǒng)改變以及閱讀環(huán)境（包括心境）異同？人是這樣一種有意思的動物，在不同時間段的感覺千差萬別，你根本沒規(guī)律可循。
　　 所以說，能有一本書總是在你眼前散發(fā)出光芒，實在是一件美好的事情。而且你發(fā)現(xiàn)，這本書百讀不厭，每次讀都能讓你找到感興趣的點，有意外所得。那些看似普通的字眼，帶了神通，總能帶你走進一個奇妙無比的天地，讓你充分領(lǐng)略其中的豐盈與精彩。哪怕是讀過了千遍萬遍，那些字眼所能激發(fā)的潛能，蘊藏，仍然還是無窮無盡，五彩繽紛，種種新鮮的意味撲面而來，襲裹了你，束縛了你。你心甘情愿承受這種襲裹，承受這種束縛，流連其中，其樂無窮。
　　 書的功用無須細(xì)說。我們的生活里不僅僅只是需要書。然而，如果離了書，我實在是想象不出我們的生活會有多么黯淡無光，會有多么貧乏無味。書的光芒是一種令人再生的東西，是日積月累、潛滋暗長的東西。
　　 之前的日子里，常常會有這樣的情形，適時地從書里拔出目光，便看到旁邊水杯里的水。抿一口，嗯，還熱著哪。很容易就陷入書里，很容易就忘了跟前這杯熱氣騰騰的水。事實上嘴唇還是干燥著的，渴望水的滋潤的。并不是看上書嘴巴就不干了。常常這樣，當(dāng)看到這杯被冷落了的水時，它已經(jīng)微微發(fā)涼了。很顯然，我不爭氣的胃是沒法適應(yīng)它的。
　　 不得不說，能夠陷入書里是一件幸事。更多時候，總是在書的邊緣徘徊，費好大的勁也無法走進那些字里行間。所以說能保持安靜地用十幾分鐘辨別享受書里的另一個世界，是讓人舒心愜意的，是讓心境舒緩下來的好辦法。
　　 我居然在一個不經(jīng)意的時間段讀完了大名鼎鼎的博爾赫斯的小說《交叉小徑的花園》。這個閱讀旅程是愉快的。雖然腦子里還是一片朦朧，但直覺告訴我，遇到這個作品，真的是一個緣分。知道這部小說已經(jīng)很久了，一直以為它有多么長，現(xiàn)在才知道，不過區(qū)區(qū)七千余字。事實上，一篇小說的好與不好，與其字?jǐn)?shù)多少，完全沒有關(guān)系。
　　 一個巧合，人名的阿爾貝與地名的阿爾貝，形成了奇妙的巧合。情節(jié)的構(gòu)成正依賴于這個奇妙的巧合。機關(guān)在那里，需要一個觸碰。一無所知的阿爾貝無疑無辜?！拔摇钡挠媱?，有一種慷慨赴死的意味，但同時，也充滿了令人心領(lǐng)神會的意味。一種機智，潛隱于字里行間。稀松平常的造訪成為一個策略，沒人能想到此舉的深意——在事情發(fā)生之前，叫阿爾貝的人被殺、叫阿爾貝的英國大炮陣地被轟炸之前，一切都是隱于水下的、不動聲色的。直到水落石出，才石破天驚般，你才拍案叫絕，才深深感懷，才為博氏的機智嘆服。令人欣悅的光芒噴薄而出，你反復(fù)翻閱這打印下來的七千余字，心里的滿足無可盡言。
　　 強化它。讓它呈現(xiàn)出最集中的光芒。任何語焉不詳都可以理解。從內(nèi)部到外部，深入解構(gòu)。和它形成統(tǒng)一戰(zhàn)線。最終抵達(dá)目的地。于是作為敘述的一種方式，寫作就成為可能性。
　　 我們總是希望與世界、與他人，進行必要的對話。在對話里實現(xiàn)情感和心靈的交流溝通。把握機會，在不動聲色里進行?；氐絻?nèi)心。從而在無法明了、無從言說的現(xiàn)實里，做真實的自己。這或許就是所謂的成功？自以為是的成功？
　　 就是這樣吧。
　　 當(dāng)然，散發(fā)出光芒的不僅僅是一本兩本書。在這里，為了敘述方便，書只不過是做了道具。你知道，能夠給我們溫暖的事物，有著如同書一樣善良而豐盈的滋養(yǎng)。
　　 在此基礎(chǔ)上，形色匆匆的各色人等，成為過眼煙云；成為背景。你游走其中，貌似一尾愚蠢而機智的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