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上午第四節(jié)課，當高三17班張美麗老師把紙頁一張張放到大家面前的時候，李小強覺得似曾相識的心情驟然降臨。李小強把那枝自動碳素筆在指間玩得忽忽打轉，讓它半天不會落到課桌上。對這件事情，李小強顯得十分用心。他的精彩表演，甚至吸引了周圍幾個男女同學的注意。這時候，李小強聽到張美麗老師的一聲咳嗽。李小強抬起俯著的臉來，用大膽的眼神去看這位班主任老師。李小強的眼睛霍霍的，很明亮。張美麗老師把那張潔白的紙輕放在李小強面前的課桌上，扭過臉去了。李小強若有所思，繼續(xù)把自動筆玩得忽忽打轉。
　　 接著，李小強把手放在那張紙上。李小強盡量展開手掌，小心地，一下一下地，撫摩著那張紙。紙在李小強的撫摩下，發(fā)出輕微的沙沙聲。李小強盯著這張紙，忽然做了一個鬼臉。碰巧這個鬼臉讓扭過頭來的韋佳看到，韋佳就舉手起立：報告老師，李小強扮鬼臉。
　　 張美麗老師回頭看看韋佳，再看看李小強，一絲慍色在臉上掠過。張美麗老師沒有吭聲。
　　 李小強嘟起嘴，對準前排韋佳的后腦勺吹氣。韋佳扭過頭來，還給李小強一個微笑。李小強也報之一笑。周圍幾個同學跟著笑起來。
　　 大家都在往紙上寫字。教室里響起一片沙沙聲。李小強側耳傾聽。李小強看到自己家那幾只胖乎乎的蠶寶寶了。李小強臉上漾滿笑意。直到察覺張美麗老師站在跟前，他面前的白紙上還是一片空白。張老師用手指敲敲那頁白紙，李小強撇撇嘴，“咝”地哈出一口氣，像是牙疼似的。然后，李小強盯著張老師，一副茫然的樣子。
　　 張美麗老師扭身走開。
　　 除了李小強，還有幾個男生讓自己面前的白紙空著。按照慣例，他們自覺地離開座位，有的在講臺上做起了下蹲，不歇氣接連二百個；有的到教室外面的操場上一圈一圈跑開了步。跑步的當中就有張美麗老師的兒子李萌。李萌經(jīng)過張美麗老師身旁時，用恨恨的眼神使勁挖了她一眼。張美麗老師微微揚頭，假裝沒看見。
　　 當黑板上那一個個“正”字在學習委員馬曉麗流暢的書寫中一一呈現(xiàn)時，張美麗老師嘴角彎彎，浮現(xiàn)出一絲莫測意味。同學們如釋重負，紛紛呼氣。李小強沉浸在對蠶寶寶們的注視里，似乎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秀敝兴痤^來。黑板上赫然寫著：本周17班最差學生名單。前五個名字里，“正”字最多的，是李小強。接下來是韋佳。接下來是林蘭蘭。接下來是黃大寶。接下來是……
　　 李小強微微瞇縫著眼睛，輕輕吹起了口哨……張美麗老師俏麗的面孔有些扭歪了。李小強啊李小強，三年了，都快三年了，每周被評為最差生，還這樣子，一點不懂事！要不是你當局長的爹，你早滾出去了。還有那劉欣，明明是個好苗苗，非要跟上賴生搗蛋，被評了幾回最差生，居然在去年吵著嚷著去了普通班，那能有什么出息？誰不知道我張美麗帶的班是全縣最好的班，是重點班里的重點班！我的語文教學公開課在省里獲了二等獎呢，唉……張老師深深嘆口氣，搖搖頭。
　　 她清了清嗓門兒說道：“我就納悶兒啦，怎么又是你們幾個？你們咋就屢教不改呢？咱們班的臉都讓你們給丟盡啦！……”
　　 迎著同學們的目光，林蘭蘭的臉漲得通紅，眼淚唰唰地流下來。她把腦袋扎到課桌下面了。韋佳東瞅瞅，西看看，一副吃糧不管閑事的模樣。
　　 張美麗老師的話顯得很是語重心長：“我就不知道你們是咋想的，讓你們抓緊時間多學習上會兒，你們就是不樂意，就像是要你們的命哪。像前兩天你們打籃球我罰你們做下蹲那事，我知道你們的小九九，不定背后罵我什么啦，罵就罵吧……誰讓你們攤上我這個好心人呢……也就是我，別的老師都懶得理你們……什么美術老師有事情讓你們改上體育課啦，什么需要勞逸結合啦，甭跟我講什么大道理，抓緊一切時間溫習功課就是大道理。再說了，其他同學都能守在教室學習，你們幾個就非得跑到操場上去打籃球？這算是哪門子的道理？這就是典型的差生的表現(xiàn)，典型的不負責任，既對自己不負責，也對集體不負責……面對嚴峻的競爭形勢，還敢這樣迷糊……再過兩個月意味著什么，你們知道吧……考不上大學，你們能做什么呢？……下面請最差學生代表李小強同學做表態(tài)發(fā)言……”
　　 李小強站起來，滿面笑容。他用左手搔搔自己亂糟糟的頭發(fā)，右手指間，那枝自動碳素筆忽忽打轉。
　　 當天下午，林蘭蘭沒到校。兩天后，林蘭蘭退學了，而且說走就走，絲毫聽不進老師同學的勸說。林蘭蘭哭泣著，噼里啪啦把東西收拾進書包里往背上一背，咚咚咚地離開教室，張美麗老師冷冷看著，眼里能冒出火來：不像話！這不是向我示威嘛，摔打給誰看啊？走給誰看??？被評為最差生肯定是自己的原因嘛……你待在家里能干啥？最后還不是自己吃虧！切！就這素質，不用說考不上大學，就算是考上也白搭……
　　 一周后，一個消息迅速傳遍校園：張美麗老師在自己家附近那條小巷子里，竟遭人潑硫酸毀容，現(xiàn)正在市醫(yī)院接受緊急搶救；警方業(yè)已介入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