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fā)黃的約定
在掙扎了幾天后,樹上的葉子終于紛紛凋落下來,但有幾片意志堅強的即使寒風(fēng)搖蕩仍繼續(xù)堅守著自己的陣地。
這場大雪象去年一樣來得十分突然,幾乎是一夜之間蕩平了所有的溝壑,將一切突兀的建筑物銀裝素裹。外出采訪剛剛歸來的李鋒,當(dāng)他撕掉了桌子上的一頁臺歷,一行文字突然跳到了他的眼前:歐陽老師,今天是你走的日子。一年前您和燕子曾有過約定就是這一天給她送荔枝。但你突然走了,走的是那樣義無返顧。我要繼續(xù)來幫你完成這種約定。每年的這一天我都會去給你和你心愛的燕子送荔枝的。歐陽老師,你們在那面保重啊!
這行醒目的文字是年初換臺歷時他專門記下的,因為這一天——11月12日它是歐陽老師的祭日。
去年的這一天是歐陽老師去逝的日子。他走的時候是滿面笑容提著一袋鮮紅的荔枝走的,他是去會他心愛的燕子姑娘去了。但他走的那樣突然,那樣令人感動和心碎。每當(dāng)李鋒看到那鮮紅的荔枝就會想到歐陽老師和燕子。荔枝成了他一生不解的情結(jié)和一種無言的承諾。這次他在南國邊陲采訪時,首先想到的是把那鮮紅的荔枝帶給燕子姑娘。當(dāng)他象水果販子一樣把那些亞熱帶水果背回來時,數(shù)了數(shù)整整十六種。他要讓歐陽老師和他所愛的燕子姑娘嘗遍所有他能找到的水果。
正在他準(zhǔn)備出門的時候,桌子上的電話突然響了,里面?zhèn)鱽硇侣劜恐魅蔚碾娫挘豪钿h,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嗎?
稍微地停頓了一下,李鋒忙說:我知道,今天是歐陽老師的祭日,我正準(zhǔn)備去看他。
部主任是個敦厚的中年人,對任何人歷來都和藹可親,他繼續(xù)語調(diào)緩慢地說:是的,我也是為這件事。我走不開,你替我送束花吧。
李鋒毫不猶豫地答道:主任你放心,我一定帶到。
這家報社似乎似乎有點怪。有很多單身的男人,主任也是個鰥居者。似乎有什么遺傳,單身女性也不少,就連那個豐姿綽約的社花---瞿玉,雖然過了結(jié)婚年齡但也是孤身一人。她的靚麗曾引起過多少才子,企業(yè)家,大款夜不能眠,曾有人一擲百萬要娶她,誰知她只是淡笑而過,視金錢如草芥。這和現(xiàn)實中的實用主義者格格不入。她似乎也在守護著一個永久的秘密。這秘密是不是也是一種承諾?
在出門的時候,李鋒打開了那袋荔枝,發(fā)現(xiàn)里面有個變顏色的,于是急忙剔了出來,他送給燕子的荔枝絕對不能帶有半點瑕疵。
跨出報社大門,不遠(yuǎn)處有一個花店,開花店的是一個腿腳不太好叫小梅的姑娘。小梅雖然腿腳不好,但她臉上卻時常蕩漾著春光,見到每一個人都是滿臉笑容。她見李鋒走了進來,忙象一陣春風(fēng)一樣拂面而來:李鋒,你采訪回來了?今天又要去哪里?
李鋒順手把一個椰子遞了過去,說:我昨天回來的。這是我專門給你從南方帶來的椰子。我今天去看歐陽老師和燕子,今天是她們的祭日。
叫小梅的姑娘看來和李烽挺熟,她接椰子的手突然停在那里:是那個為了愛的承諾而去逝的歐陽嗎?
李鋒沉重地點了點頭,指著那鮮艷欲滴的鮮花說:是的。給我買四束。
小梅挑花的手又一次停住了:為什么是四束?
李鋒咬了一下嘴唇,緩慢地說:一個是部主任的,一個是我的。兩束給歐陽老師,兩束給燕子。
挑花的小梅兩眼突然閃出了淚花:那我也送兩束。
在滿屋子的鮮花中,小梅把最好的挑出來,在捆綁時她還用絲帶還打了個美麗的連心結(jié)。李鋒急忙掏錢,誰知小梅杏眼圓睜,推讓了半天拒絕收錢,最后她臉上略帶慍怒地說:難道歐陽老師是你一個人的嗎?難道他的承諾是對一個燕子的嗎?你沒發(fā)現(xiàn)他這種壯行是對當(dāng)今社會某些現(xiàn)象的諷刺嗎?
李鋒頓時語鈍,沒想到這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姑娘能說出這樣深刻的話來。其寓意不亞于一個哲學(xué)家在做報告。
多余的話和推讓是對一種美好希冀的褻瀆,此時無言大概最能代表他的心情,唯一能說的就是那句最普通的謝謝。
懷抱著那些鮮花李鋒走出了花店,一輛出租車突然停在他的面前,車窗里探出一個人的腦袋:李記者,你這是去哪里?司機師傅邊說邊跳下車來打開了車門。
李鋒一看是個熟悉的人,忙抱著那些鮮花小心翼翼地鉆進了車?yán)铮f:我去翠柏公墓,今天是歐陽老師和燕子的祭日。
司機在發(fā)動車時的手突然一頓:是那個為了愛的承諾而風(fēng)靡全城的歐陽嗎?
李鋒無言地點了點頭,司機師傅“轟”的一聲打著了馬達(dá)。
司機師傅是個見多識廣的人,看著李鋒那沉重的心情忙打開了音樂。車?yán)镱D時滑來一首“……所以鮮花滿天幸福在流傳,流傳往日悲歡眷戀;所以傾國傾城不變的容顏,容顏瞬間已成永遠(yuǎn),此刻鮮花滿天幸福在身邊。”的輕柔歌聲。
司機師傅知道這個李鋒也算是個怪人。那年就是他領(lǐng)著幾個南方來的朋友說是要包車去看黃土。當(dāng)時他說了那么多這里的風(fēng)景名勝,但他們卻置之不理。一意要包車去看那些不起眼的黃土。他們買了很多吃的和喝的,花了幾百快錢包車到了人跡荒涼的大山之中。當(dāng)他把車開到一個荒蕪人煙的山頭時,這些人突然叫停車,只見他們跳下車來,狂跑著猛地匍匐在那些毫無生命色彩的黃土上,然后嚎啕大哭起來。當(dāng)時他們那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嚎啕之聲至今還縈繞在腦際。這些桀驁不馴,笑傲江湖,不修邊幅的男人在這里卻顯得是那樣善良和孱弱,善良的像一只只溫馴的綿羊,孱弱的幾乎不堪一擊。返回駐地時,他們把一切剩余的東西全部留給了他,還極為謙遜地多次謝謝他的幫助。這真讓他此生難忘!司機師傅知道,人是感情和思維動物,有的東西銘刻在心中是永遠(yuǎn)不會抹去的,即使如刀的歲月消磨掉了人們的生命,但心中的那種美好是永不會消失的。
車輪碾壓在厚厚的積雪上,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積雪在車輪下發(fā)著“吱吱”的聲響,似乎一種生命在呼喚著另一種生命的涅磐,隨著這種聲響,李鋒腦海中突然旋出了一句詩:有的人活著,他已經(jīng)死了;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
一聲喇叭的嘀鳴把李鋒從那沉重的思緒中拉了回來,他抬頭一看,到了那個開放的城市公園,于是急忙喊司機師傅停了下來。他拎起那袋荔枝說:司機師傅,你等一等,我到這里給燕子送些荔枝。
這個公園李鋒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來了,在歐陽老師追悼會開完的那天他就立即尋著歐陽老師的足跡重復(fù)了一遍。每到他痛苦的時候他就到這里和歐陽老師和燕子訴說著什么。他找到了歐陽老師和燕子吃荔枝的那塊白石頭。那塊潔白無暇的白色大理石獨自矗立在一條彎曲的山溝旁,背后有幾棵蒼然的山榛樹,環(huán)視四周,一片幽靜。那天他坐在那里迷著眼睛在回味著歐陽老師和燕子在這里的幸福時光,回味著他們的一切音容笑貌,他也似乎感到和他們在一起享受著那種開心無憂的歡樂。等他睜開瞇著的眼睛時,突然發(fā)現(xiàn)在石桌下面有一個荔枝核,他急忙撿了起來,擦掉上面的塵土,那個荔枝核還是那樣晶瑩閃亮。于是他象獲得寶貝把它捧在手里。然后在周圍的落葉中又仔細(xì)找了起來。竟然叫他找到了兩個荔枝核和兩個剛剛遺落的榛子。他小心翼翼把它們帶了回去,如今還珍藏在他的書架上。
白雪如銀,素裹的樹木默默無聲地肅立兩旁,似乎在向一個靈魂做著永久的敬意。積雪上回蕩著李鋒的腳步聲,他來到了那張石桌旁,用手掃掉了上面的積雪,邊從塑料袋往外抓荔枝邊說:燕子,我代歐陽老師給你送荔枝來了,這可是今年最好的荔枝啊,燕子你看到了嗎?
聲音哽咽凄然,一個如鋼的漢子在這空曠的寂靜中發(fā)出這種聲音顯得是那樣蒼涼。在這種凄慘和蒼涼中李鋒深深地鞠了幾個躬。
再次返回車上,司機加大油門把車停在了翠柏公墓門前,李鋒急忙掏錢,司機師傅一把擋住了他的手,說:車費就不要了,你也替我們這些普通市民給歐陽和燕子送一束花吧。我們雖然普通,但我們能分別好壞。歐陽的那種承諾并不是一種語言的承諾,而是一種真正男人的承諾!歐陽是期盼著天下所有的男人都要堅受自己的承諾!他是用自己的生命昭示著一種誓言的回歸!
又是無言以對。李鋒突然感到自己身上的重?fù)?dān),這些人的每一句話都重如泰山!人們把一切美好的希望都凝聚到歐陽老師和燕子身上了,用自己的實際行動踐約著人類最古老,最美好的諾言,這種行動令活著的人是那樣的真誠和感動。燕子,歐陽老師,你們在另一個世界也感動了嗎?
一切語言都是蒼白無力,李鋒目前唯一能表達(dá)自己心情的就是那句“謝謝”。
告別了出租車師傅,李鋒昂頭走進了公墓。雪已經(jīng)停止了飛舞,太陽從淡去的積云中探出頭來,將一抹溫馨撒落到地上,李鋒和著這種溫馨走進了公墓。
公墓群在半山之間,那里翠柏聳立,向蒼穹昭示著一個個曾經(jīng)輝煌過的生命。落雪后四周一片寧靜,偶爾有幾只蒼鷹劃山而過。太陽毫不吝嗇地將自己的金色絲線拋灑到雪地上,造就著一個個晶瑩的傳說。
在快到公墓群時,李鋒突然發(fā)現(xiàn)雪地上有一行清晰的腳印,他心中突然騰起一種納悶,是誰在這風(fēng)雪中也來祭奠?于是他急忙加快了腳步。
在轉(zhuǎn)過了幾棵松柏后,他突然發(fā)現(xiàn)一個女人跪在歐陽老師墓前。只見那個女人長發(fā)披肩,身穿一件灰色的風(fēng)衣,任寒風(fēng)揚起她的長發(fā),她全然不顧地跪在雪地上,長歌當(dāng)哭地在一邊訴說一邊在焚燒著什么。
李鋒急步來到了她的身后,突然驚在了那里:瞿玉?。?br />
瞿玉并沒有吃驚,她繼續(xù)跪在那里,一邊焚燒著一部書稿一邊說:李鋒我知道你要來,但我來得比你早。
這種鎮(zhèn)靜真讓李鋒吃驚。在報社大家都知道這個瞿玉,她人不但長得漂亮而且筆鋒鐫秀,曾經(jīng)博得多少人的垂涎,但她全然不顧地追求著歐陽老師,歐陽老師也多次說過她人不錯,但不知為什么他們并沒有結(jié)合?而是喜歡上了一個邊遠(yuǎn)小城的燕子姑娘?
霧一樣的迷團立即彌漫了李鋒的胸間,他感到溺水般的窒息。在歐陽老師的墓碑前,李鋒看到有一束花,一袋子同樣鮮紅的荔枝,更重要的是多了一條魚。瞿玉臉上有兩道長長的淚痕。
李鋒也跪在地上,一邊放東西一邊哽咽地說:歐陽老師,燕子,這些花和東西是部主任,花店的小梅,一個不知道姓名的出租車師傅和我送給你的,你們?nèi)渴障掳伞?br />
瞿玉等李鋒擺完東西,說:李鋒,我知道你也是個信守諾言的人,以后也代我給歐陽和燕子做祭奠吧。
李鋒眼睛睜大了一圈:你……
瞿玉很冷靜:我后天就要走了,以后每年的這一天你也代我給歐陽和燕子獻一束花吧,還要帶一條魚。
像迷團一樣在李鋒腦海里彌漫,他囁嚅著:你……要去哪里?
瞿玉的聲音還是那樣緩慢但卻包含著某些凄涼:我要去加拿大了,后天就走。
稍微猶豫了一下她接著說:李鋒,你想知道我和歐陽的故事嗎?
李鋒疑惑地?fù)u了搖頭。
瞿玉站起身來,用手?jǐn)n了幾下自己凌亂的頭發(fā):好,反正我要走了,我把我和他的故事都告訴你。
李鋒也跟著站起來,他睜大了眼睛緊緊地盯著瞿玉。只見一絲苦笑掠過了瞿玉那蒼白的面頰,但聲音還是那樣沉靜:告訴你,我是瞿光明的女兒。
象晴天響起了一聲驚雷把李鋒震得渾身一顫:瞿省長!?
瞿玉象在敘述別人的故事:是的,你們絕對想不到。在這家報社只有社長和歐陽知道。
這個消息要不是吐自瞿玉的口中李鋒是絕對不會相信,但現(xiàn)實是瞿玉自己在說。李鋒不得不相信,但又不知道自己該怎么開口。
象陷入了某種沉思,瞿玉一字一句地從內(nèi)心劃出了自己的世界:我認(rèn)識歐陽很久了,當(dāng)年他的那篇《讓我們蕩起雙槳》發(fā)表后我就是追求者之一。正好我學(xué)的新聞,我大學(xué)畢業(yè)后就強烈要求分到了這里。歐陽當(dāng)時在這里當(dāng)記者,他為人隨和,但他卻不修邊幅,不管什么時候都高昂著自己的頭顱。他那敏銳的思想和犀利的文章曾讓多少貧民百姓得到了安慰和令多少城狐社鼠膽戰(zhàn)心驚。我喜歡他這種桀驁不馴的性格,就這樣我們相識了。但是后來……后來……
說到這里她突然停止了,然后長嘆了一聲:唉!當(dāng)他知道我的身世后卻突然改變了自己的主意。
說到這里瞿玉那明亮的雙眸里突然溢出了凄然的淚水。李鋒忙遞過去一張紙巾。瞿玉把擦過眼睛的紙巾折疊了一下攢在自己的手里,看著她的這些動作,李鋒突然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修養(yǎng)極好的女性。
唉,后來,后來就是艱難的感情折磨。我的這本《霜花淚》就是寫這個的。本來準(zhǔn)備出版,但想了想要是以后看到更痛苦,所以我只有把它焚燒后送還給他了。剛才我燒了一半,還有一半送給你,你拿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已經(jīng)沒有什么語言能表達(dá)李鋒此時的心情,他默然地接過了那半部書稿。用眼睛掃了一下,只見第一段就凝著血淚——
空曠的房子里是那樣寂靜,寂靜的讓人能聽到自己的心跳。靈魂似乎也游移到別的地方,演繹著一個個無助空靈的故事。我聽到自己的骨頭在歌唱,腦袋膨脹的要爆炸,為了打消這種可怕的幻覺,瞿玉操起一把水果刀向自己的胳膊上狠很地劃去。望著那汩汩涌出的鮮血,她那煎熬的內(nèi)心才得到了些許欣慰……
/> 群號碼:560535959 群里定期還會討論小說寫作問題,互相學(xué)習(xí)。 期待您的加入!祝您身體健康,寫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