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父親(小說)
剛參加工作不久沒有能力購房,我就在市區(qū)的的郊區(qū)租了一間屋子。屋子雖然破舊,但是郊區(qū)的空氣早晚都比市區(qū)要宜人,早上起來能聽到樹枝頭的鳥叫聲,還能聞到一陣陣的花香,看爭先恐后覓食的鴿子,上班也就充滿了活力。
可是好景并不長,我正欣喜總算找到一點生活的慰籍,隔壁就搬來了一個撿破爛的糟老頭,他才來幾天,那些礦泉水瓶和廢紙殼以及一些廢書報舊衣物等,把他的房間塞得滿滿滿滿當當的不說,還堆到我的窗臺上來了,風一吹,帶來一陣發(fā)霉的餿臭味,弄得我一下子像被人踹進了垃圾堆里,心里直窩火。
老頭60歲出頭,瘦高的身材,自然卷曲的頭發(fā),長方形臉,一對紅眼球給人隨時都是醉眼迷糊的印象,高鼻梁,闊嘴唇,蹣跚的步伐,一身破爛衣裳。仔細一看,我好想在哪里見過,突然想起前些天我過生日,被幾個同事灌醉,過一個臺階的時候,不小心踩空摔了一跤,當時崴了腳,痛得我咬牙切齒,迷糊中被一個老頭子送回家,記憶模糊中,那臉龐跟這糟老頭竟有幾分神似。
不過今天這老頭子看見我也不跟我打招呼,我想他應該不認得我,不是那天扶我回家的人。我一邊想著一邊走進屋里,準備像往常一樣打開窗戶透透氣,剛推開一邊的窗玻璃,那窗臺上又臟又臭的破爛一下子又崩塌下來,收拾小屋一時之間一片狼藉,那一刻心里有說不出的委屈和凄慘。我得去找老頭理論理論,讓他立將垃圾清理清理,但是撲了個空,估計又出去拉那些破爛去了。我又跑到頂樓去找房東,打算說服房東不要把房子租給那個死老頭子,房東說那老頭子多出了一倍的價錢,她才愿意把房子租給他的。
一個撿破爛的老頭到什么地方租房不可以,偏偏跑到我的隔壁來,我真是倒了八輩子霉。心里想著等我下月漲工資我也加錢,讓房東把他給哄出去。我從房東家里走出來,坐在門前樹下的石凳上,看著屋里的那堆垃圾,正如當時我那狼狽不堪的窘境,想著想著氣得眼淚在眼框直打轉……
老頭回來了,身子前前后后掛了幾大包東西,一顛一顛地走過來了。他看見我眼睛直直地瞪著他,就立即意識到是窗臺上那堆垃圾惹禍了,他連忙卸掉身上那幾大包東西,走過來對我說:“孩子,對不起!”
“孩子?”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我就一下子火了:“孩子?請問你是我父親嗎?麻煩你叫我顧先生,我姓顧!”
可不知道老頭子當時是真傻還是假傻,冷不叮來了句:“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當你的父親!”
我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一個撿垃圾的老頭子居然要認我做干兒子,他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嫉妒和討厭“父親”這兩個字。
我有一個惡毒心腸的親生父親,據我母親說大她20歲,在我剛出生不久還沒有來得及記取他模樣的時候,他就對母親說他在外面有人了,逼著母親跟他簽字離婚,跟著別的女人去了。
有一個那樣的父親,已經是我的不幸了,這些年我和母親節(jié)衣縮食過日子,只要一想到母親和自己所受的種種委屈,我就對他恨之入骨。小時候別人問起我父親,我就胡亂地說:“我父親開飛機的,墜機死掉了!”如今要我再認一個撿垃圾的老頭做義父,這對我來說簡直就是一種諷刺。我清了清嗓子,對老頭子吼道:“什么愿不愿意?。磕阆拐f什么???記好了,我叫顧晚筠,你可以叫我顧先生!”
“好,我知道了,晚筠!”老頭子望著我小聲說。
我身上一下子起了雞皮疙瘩,鄭重地強調道:“什么晚筠啊?是顧晚筠!”
老頭子彎下腰給我清理垃圾,堂姐給我打來電話,我摁了免提,電話里傳來堂姐啜泣的聲音:“晚筠,你媽媽不好了……”
我媽媽積勞成疾生病了,醫(yī)生說要20萬才能醫(yī)好,對于還在租房住的我來說,20萬,那就是個天文數字??!
老頭子放下手里的活,一言不發(fā)地看著我,我無奈而又著急地沖他嚷道:“你看什么看?難道你有錢借給我,還是看我笑話?。俊?br />
老頭轉過身踉蹌地走在他那個堆滿垃圾的屋里,急匆匆地跑回來遞給我一張銀行卡。
我猶豫了一下說:“算了,門診費都不夠吧?都給了我,你吃什么?”
老頭拉過我的手把卡塞給我說:“拿著吧,差不多了!”
母親的手術做得很成功,出院后的一天,我攙扶著母親在離家不遠的湖邊公園里散步,有一對夫妻從我們的面前經過,男的看上去大十幾歲的樣子,母親看著有些出神。
我突然想起了一個名字“顧正成”,我用那張銀行卡取錢的時候跳出來的名字,怎么會跟我一個姓?還有他的年齡……
我匆匆地把母親送回了家,就跑去我跟老頭住的地方,可是老頭已經搬走了,正遇見房東在打掃屋子,除了一鐵桶垃圾,什么都沒有留下。我慌忙把鐵桶里的垃圾倒出來,找了個遍,除了一些煙頭和細紙屑,就只有一個又舊又臟的小記事本,上面的字跡有些模糊,我拿到院子里對著陽光隨意打開一頁,只見上面寫著:“那一年,醫(yī)生診斷我得了癌癥,并且活不過半年,我不想拖累我的妻子我的父母,還有我那剛滿兩歲的兒子,所以……到了今天,我卻還奇跡般地活著,可是我要怎么面對他們……”
從那天起,我就開始注意找這個撿垃圾的老頭,我想,我跟他總有一天會遇見的!
終于在入秋后的一天,天空飄灑著濛濛細雨,我走在街道轉角的地方,發(fā)現了一個熟悉的背影在昏暗的街燈下打撈著垃圾桶里的東西,頭發(fā)被雨水打濕耷拉在腦門,我走近兩步,看清楚了,就是那個方型臉、高鼻梁、闊嘴唇的老頭子。
我脫下身上的外衣給他輕輕搭上,情不自禁地從后面抱住他的腰說:“爸,我們回家吧!”
他手里的麻袋一下子掉到了地上,愣了一會鎮(zhèn)定地說:“小子,我叫顧正成,請叫我顧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