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火
無名火
山頭村黨支部書記雷水清家的這場大火,燒得有點蹊蹺。
那天夜晚,天黑得像鍋底。突然,人們發(fā)現(xiàn)空中出現(xiàn)了一點亮光。仔細看,那是一只紅色的火球。它正從遠方的天空飛滾而來,一邊飛滾,一邊噴著火焰。
“哪家又要遭天火了?!倍阍诖蹇诖髽湎鲁藳龅娜藗兗娂姴聹y。
只見那火球飛滾到雷水清家的大門口,就要往門縫里擠進去。怎奈那門縫太小,火球根本擠不進去。于是火球改變了路徑,從一個墻洞鉆了進去。
不一會,就聽到從里面?zhèn)鞒龅摹班枥锱纠病钡穆曇簟>椭璋档穆窡艄?,人們看見大門突然打開,有兩個人從屋里竄了出來。沖在前面的男子,手里提著一只黑色的塑料袋,里面鼓鼓的不知裝了什么。他就是此屋的主人雷水清。跟在后面的女子,蓬亂著頭發(fā),想是剛從床上下來的。不用說,她就是水清的老婆玉珠了。
“起火了!大家快幫著救火吧!”那雷水清扯著大嗓門,吼道。
人們抬眼望了一下他,一個個坐著沒有挪窩。
“你們都是死人嗎?快救火呀!”村支書覺得自己的權(quán)威正受到挑戰(zhàn),氣急敗壞地叫著。
一個七十多歲的老者,將旱煙管從嘴上取下,慢條斯理地說:“你還是打電話,叫消防隊來吧!”
“屁話!這地方離縣城百多里,等消防車開到,東西還不燒光了!”雷水清急得直跺腳。
“燒光了好?!睆娜巳豪飩鞒鲆粋€聲音,聽得出其中的幸災樂禍。
見來硬的不行,支書老婆玉珠出馬了。她帶著哭腔,對著大家說:“家里有許多值錢的東西沒有搶出來,求大家?guī)蛡€忙吧,”見大家還是沒有反應,她“撲通”一聲跪下了,“我給大家下跪了。”
“你給我起來!”村支書對著老婆吼道,“這年頭,還是這東西管用?!庇谑菍⑹稚爝M塑料袋,抓出厚厚的一沓人民幣來。
“只要大家?guī)兔θゾ然?,我給大家每人一百塊!”
人們無動于衷。
“三百塊!”
……
“五百塊!”
……
“一千塊!”
……
見大家還是沒有反應,雷水清一咬牙,將手中的塑料袋扔到地上,說:“只要將火撲滅了,這里面的錢,你們拿去分了吧!”
還是沒人領他的情。
隨著一陣屋梁垮塌的聲音,眼見得那火苗騰騰地從屋頂竄了出來。
“不要讓那火把我家連上。我要去自家救火了!”
一語點醒了看熱鬧的人們,于是大家一哄而散。
村支書夫婦,頓時癱坐在地上。
可也奇怪,盡管只是一墻之隔,但那火就像認準了這家似的,緊挨著水清家的幾戶,主人們已經(jīng)提著水桶,準備往火上潑。但那火就是不燒過來。
“這些見火不救,反倒幸災樂禍的家伙,我要一個個記著你們的名字,到時候再一個個收拾你們!”雷水清惡狠狠地在心里說道。
曬谷場
“那個讓我打電話叫消防車的人叫雷火旺。當年我造這房子的時候,他就沒少給我找麻煩?!崩姿逶谛睦锉P算著。
這屋基坐落的位置,原先是生產(chǎn)隊的曬谷場。生產(chǎn)隊里或社員家有什么東西要曬的,全都在這里曬收。
這塊風水寶地,不曉得什么時候被雷水清給瞄上了,于是他叫來了泥水工,開始在曬谷場上挖溝,準備砌墻腳。
“這是你的自留地?”看到站在一旁看泥水師傅挖溝的雷水清,雷火旺上前問道。
“不是?!?br />
“你不是要在這上面蓋房子吧?”
“正是?!?br />
“你跟生產(chǎn)隊里的人商量過嗎?”
“沒有。”
“大家的東西,你想一個人獨占?”
“我沒有房子住,你們替我想過沒有?”
“你要蓋房子,可以蓋到自留地上去!”
“蓋自留地上去,我到哪里種菜去?”
“可你也不能一人獨自占大家的呀!你在這里蓋房子了,生產(chǎn)隊里的稻谷、茶籽曬哪里去?”
“這我管不了!”雷水清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
溝照樣挖,墻腳照樣砌。
一天早上,雷水清來到了工地,一看傻眼了:昨天砌好的墻腳,一夜之間全被扒了!
“肯定是雷火旺干的?!彼?。
“我那墻腳,是你扒的嗎?”白天出工,見到雷火旺時,雷水清這樣問他道。
“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扒的?”
“不是你還有誰?”
“想扒你墻腳的人多了去了?!?br />
“不是你扒的,也是你發(fā)動的?!?br />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去發(fā)動了?”
“我以后每晚就守在那里。誰要再敢來扒,我跟他拼命!”
這以后的幾天,雷水清果然夜夜守在曬谷場上。第二天出工時,他便像遭霜打的蓬頭草,耷拉著腦袋,提不起半點精神。
就在新房子快要建好的時候,公社的方書記找上門來了。
“你就是這個,這個雷水清吧?”方書記問。
雷水清馬上掏出口袋里的香煙,抽出一支遞了過去:“方書記找我有什么事?”
方書記推開了他敬煙的手,一本正經(jīng)地說:“有人這個,這個向我反映,說你在公用的土地上建私房,有這回事嗎?”
“是誰向你反映的?”說出這話時,就等于把動用集體土地建私房的事給默認了。
“誰反映的并不這個,這個重要,你倒是說說這事怎么處理。”
“你們總不會將這房子給拆了吧?”
“拆還是不拆,要看你的這個,這個態(tài)度。我等著你想出這個,這個處理的辦法?!狈綍浰ο逻@句話后,走了。
“又是雷火旺這家伙告的狀?!崩姿咫m然對雷火旺一肚子的火氣,但上面壓下來了,他也不敢掉以輕心,于是叫人寫了一張批地申請,挨家挨戶地找人蓋章畫押,說了不少的好話,送了不少的禮品,這才將這事擺平了。
找雷火旺畫押時,這個不識好歹的家伙,竟然不肯畫。全生產(chǎn)隊,也就他一個刺頭了。
“當初他不讓我蓋房子,如今這房子被火燒了,正好遂了他的意。這個混蛋家伙,以后看我不找個由頭,整死他。”
雪陷阱
“那說‘燒光了好’的,肯定是蹺腳雷金寶。就那一回在雪里設陷阱,讓你摔了一跤,你也不至于記恨我一輩子呀!再說,有誰曉得中了陷阱的會是你呢?”雷水清心里繼續(xù)盤算著。
這雪里設陷阱的事,說起來已經(jīng)過去好長時間了。那時的雷水清十五歲剛出頭。書讀不好,壞主意倒有的是。
那一年冬天的雪下得好大,地上堆起來足有兩尺厚。小孩子們都喜歡滾個雪球、堆個雪人、打個雪仗什么的,雷水清覺得玩這些都不夠刺激,于是一個人躲到一旁,玩起了在雪地里設陷阱的惡作劇。
他首先選擇了一個陡峭的石階路段,在狹窄得只有五十公分的石階中段,小心翼翼地掏空下面的雪,再用雪將口封住,讓人看不出動過手腳的痕跡。然后,躲到一旁,等著看熱鬧。
不一會,他發(fā)現(xiàn)有人來了。只見那人一腳深一腳淺地沿著積滿雪的臺階,艱難地往下走著。
“是蹺腳雷金寶,這下有好戲看了?!崩姿迤磷『粑纱笱劬戳似饋?。
近了,更近了!雷水清只覺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撲通!”只見雷金寶一腳踩空,頓時掉下了石階旁的深溝里。
“哪個不得好死的,設下陷阱害人?!本驮诶姿鍝臅こ鋈嗣鼇頃r,卻聽到從深溝里傳來的罵人的聲音。于是趕緊溜之大吉。
這一次中陷阱,可把雷金寶害慘了。他本來就蹺著一條腿,現(xiàn)在又把另一條腿摔斷了。倒在深溝里,根本動彈不了。
人們聽到從深溝里傳來的“救命”的呼叫聲,七手八腳地將他從深溝里抬了出來,送回了他的家,并且替他請來了看骨科的土郎中。
雷金寶家是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不餓。俗話說:傷筋動骨百廿日。在他躺在床上療傷的日子里,自己不能生火做飯,靠鄰居們送口吃的,有上頓沒下頓地過著。
過年了,家家戶戶殺雞宰鵝,天地炮放得山響。雷金寶卻像乞丐似的,等著人家施舍的一點殘羹冷飯。
他也曾向人打聽,是誰家孩子,搞的這么一個惡作劇。但人們擔心他要找人拼命,只好對他守口如瓶。
直到他勉強可以下地走幾步時,雷水清才在他父親雷老四的陪伴下,來給他認錯,并賠了五十塊醫(yī)藥費。
雷金寶揚起手中的拐杖,要往雷水清的身上招呼時,他馬上躲到了老四身后,害得雷老四受了重重的三拐杖。
“這孩子,長大了不曉得會干出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情來?!鄙a(chǎn)隊里的人都這么說。
“我錯也認了,醫(yī)藥費也出了,你還要我怎么的?”對雷金寶一直沒有原諒他,雷水清十分想不通。
枕頭釘
“在看熱鬧的人中,有沒有雷木根呢?要是他在,不幫著救火,肯定就是為了我在枕頭下放圖釘,使他后腦勺留下一個疤的事。這事按說也過去好多年了,他也犯不著一輩子記恨我呀!況且我放置圖釘,針對的并不是你呀!誰讓你自個撞上去的?”雷水清的心里繼續(xù)盤算著。
那時,雷水清十八歲的生日剛過。人家的生日過得排排場場,生日面上臥著三只黃澄澄的荷包蛋。自己的生日,不要說荷包蛋,連碗清湯的面也沒有。為此,他和雷老四慪起氣來,好幾天都不搭理他。
雷老四的老婆,也就是水清的媽死得早,是雷老四既當爸又當媽,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兒子帶大的。他如何不想給兒子排排場場地過個生日,更何況是十八歲的成人生日?可是家里窮得叮當響,能勉強填飽肚皮就不錯了。這番道理,老四也跟兒子說了??蓛鹤予F了心,就是不搭理他。
剛好,鄰居雷大明搬了新屋,于是一幫十八九歲的剛成年的半大小子,聚到了大明家玩耍。大家爬上了大明睡覺的大床,在上面翻滾嬉鬧。大明的床上除了花被,還有一個鼓鼓的枕頭。枕頭上的毛巾是新買的,還散發(fā)出香氣。想到自己的床上,連個枕頭也沒有,墊在頭下的是一捆爛稻草,水清的心里不平起來了:為什么我們同一個村,同樣的年齡,你過得這么舒坦,我卻過得那么寒磣?于是,一個惡毒的主意,在他的心里生成了。
他潛回了自己的家里,拿來了一顆圖釘,又回到了大明的床上。趁人不注意,將圖釘尖頭朝上,平底朝下,安放在枕巾底下。只等著大明睡上去,看他的好戲。
“你這枕頭摸起來好軟,讓我躺一下吧!”說話的是水清的好朋友木根。他一邊說著,一邊將頭往那枕頭上放去。
雷水清想阻止他已經(jīng)來不及了。只聽見“啊”的一聲尖叫,木根捂住后腦勺爬了起來,那血從他的指縫間滲出,把整個手臂都染紅了。
“這是怎么回事,新買的枕頭會刺人?”雷大明感到奇怪,用手到枕巾底下一摸,摸出了一顆圖釘,圖釘?shù)募忸^上,還沾著木根的血。
“這是誰干的好事?”大明手里舉著圖釘,盯著大家問道。
大家都用疑惑的目光看著大明。只有水清的眼光是躲躲閃閃的。再說,在場的只有他一人離開過。人們開始把懷疑的目光投向了他,紛紛指責他做事情不地道。弄得水清無地自容,真想找條地縫鉆進去。
按說這么點皮肉小傷,弄點紅藥水什么的涂一下就好了??墒遣粫缘檬裁淳壒?,木根的后腦勺,第二天就腫得像饅頭似的,后來又爛得一塌糊涂。雖然治好了,卻在腦后留下了銅錢大的一塊寸毛不長的傷疤。
后來,有人給木根介紹對象,那些女的看到木根的前面,立馬點頭答應了。但木根一轉(zhuǎn)身,人家姑娘看到他后腦勺上的傷疤,又搖頭拒絕了。直到現(xiàn)在,他還是光棍一條。
“你找不到對象,難道也怪罪我不成?”對木根不救火的表現(xiàn),水清還是想不開。
窩邊草
“那個說要去自家救火,害得大家一哄而散的人,叫雷土生。就因為我占了他半分多點的自留地,他跟我慪氣到如今。連救火這樣十萬火急的事,他也不搭把手,太沒有人情味了。”雷水清在心里繼續(xù)盤算著。
雷土生的自留地和雷水清的緊挨著。為了雙方不越界,當初在大隊和生產(chǎn)隊兩級干部的監(jiān)督下,埋下了界石。
有一天,雷土生去自留地給番薯翻藤,卻發(fā)現(xiàn)那界石被人移動了。
“這肯定是水清干的?!币驗檫@種只牽涉到兩家的事,是不會有第三個人來插手的。
于是,他找到了雷水清,和他理論起來:“你憑什么要侵占我的自留地?”
“我哪里侵占了?”雷水清死不承認。
“那界石被移動了。界石總不會自己移動吧?”
“要是有人為了挑撥離間,而移動了界石呢?”
“這么說,界石不是你移動的了?”雷土生問出這一句,見水清沒有反應,于是說,“我這就去將它放回原位。”
“你敢!”雷水清說出這一句后,馬上覺得失口了。這不等于承認界石是自己移動的嗎?
“跟你講不清爽,我找干部來個了斷。”雷土生也不多話,撂下雷水清,去找干部們來“講案”了。
生產(chǎn)隊里社員之間發(fā)生了糾紛,又決斷不了的,就要由干部們出面來進行調(diào)解。這種調(diào)解的形式,社員們就叫它“講案”。
“講案”在大隊會計兼生產(chǎn)隊記分員雷天雄家堂屋舉行。先由雷土生陳述事由。他講了界石被移動,自留地被侵占的事實后,憤憤不平地說:“這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他倒好,不僅要吃窩邊的草,連長草的地也要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