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過《三國演義》的人，想必對第九十三回“武鄉(xiāng)侯（即諸葛亮——作者注）罵死王朗”一事印象十分深刻。諸葛亮用了什么法術，竟然能把一個大活人給“罵死”？盡管這當中不乏小說“虛構”的成分，但“虛構”也是要以“合理性”為前提的。只有具備了諸葛亮罵死王朗的“現(xiàn)實可能性”，讀者才會信服這個故事。
　　 諸葛亮罵死王朗是否具有“合理性”？也就是說，諸葛亮罵死王朗有多大的“現(xiàn)實可能性”？這是拙文擬加以探討的問題。
　　
　　 一
　　 《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罵人”雖然不能直接歸入“戰(zhàn)爭”，卻是另外一種形式的戰(zhàn)爭——舌戰(zhàn)。要取得“舌戰(zhàn)”的勝利，同樣也需要“知己”與“知彼”。
　　 在“知己”和“知彼”這兩個方面，這次“舌戰(zhàn)”的雙方——諸葛亮和王朗，做得又是如何的呢？
　　 先看諸葛亮。首先他對自己的“舌戰(zhàn)”才能是有著充分的自信的。同在《三國演義》的第四十三回，諸葛亮客場作戰(zhàn)，以一人舌戰(zhàn)東吳群儒，讓東吳群儒非但占不到半點便宜，反而自取其辱，一個個敗下陣來。當時舌戰(zhàn)的對象是多人，諸葛亮尚且占了上風。如今，面對的是王朗區(qū)區(qū)一人，他自然胸有成竹。因此，當蜀魏兩軍對陣，諸葛亮發(fā)現(xiàn)對手是王朗時，暗忖曰：“王朗必下說詞，吾當隨機應之?！边@“隨機應之”，體現(xiàn)的就是諸葛亮對這場舌戰(zhàn)取勝的充分自信，是他底氣十足的充分表現(xiàn)。可見，在“知己”的問題上，諸葛亮是有著極為準確的判斷的。
　　 再看王朗。他對自己到底了解多少呢？首先，隨曹真大軍出征，擔任曹真的軍師，是王朗自薦的，這時王朗“年已七十六歲矣”。這個年紀，應該是激流勇退的年紀。而王朗卻在這個年紀自薦擔當重任，有違人之常情。這也是他“不知己”的一個表現(xiàn)。其次，他在曹真面前夸下海口說：“老夫自出，只用一席話，管教諸葛亮拱手而降，蜀兵不戰(zhàn)自退?！边@是建立在“盲目自信”的基礎之上的，也是他“不知己”的一個表現(xiàn)。
　　 在“知己”方面，諸葛亮和王朗的優(yōu)勢和劣勢已經十分明確了。因此，兩人之間的交鋒尚未開始，勝負之定數(shù)已判矣。
　　 在“知彼”方面，諸葛亮在此之前，與王朗已經有過交鋒，只不過那次交鋒不是“舌戰(zhàn)”，而是“筆戰(zhàn)”而已。據(jù)《獻帝春秋》記載，王朗在寫信勸降蜀國太傅許靖碰了一鼻子灰后，又不自量力地寫信勸降諸葛亮。諸葛亮隨即寫了一篇文章《正議》公開發(fā)表，對王朗的謬論加以駁斥。其中一段翻譯成現(xiàn)代漢語是這樣的：“從前那個項羽，他的興起不是由于自己有道德，因此雖然占據(jù)華夏地區(qū)，裝出帝王的架勢，結果卻是身首異處而死，永遠成為后世的鑒戒。而曹操不肯接受這個教訓，又跟著這條死路走了。他沒有遭受殺身之刑，不過是一時幸運，災禍一定要落在他子孫身上的。不料有那么兩三個家伙，已是行將就木之年，卻接受偽帝的旨意，向我寫信陳述什么天命。這真像張竦、陳崇這些無恥之徒稱頌王莽的功德那樣。難道他們面臨大禍，還企圖幸免么？”
　　 諸葛亮還了解到，王朗初時追隨陶謙，后為會稽太守。在舉兵抵抗孫策失利后被俘，便投降了孫策。后來又歸順了曹操。是一個見風使舵、朝秦暮楚、喪失氣節(jié)的為人所不齒的小人。
　　 對待王朗這種既無自知之明，又無氣節(jié)的小人物，諸葛亮深信自己立于不敗之地。
　　 王朗在與諸葛亮的“筆戰(zhàn)”失利之后，應該知難而退的。但他并沒有吸取教訓，反在諸葛亮統(tǒng)兵伐魏的關頭，自薦擔任曹真的軍師，并且在曹真面前夸下海口：“老夫自出，只用一席話，管教諸葛亮拱手而降，蜀兵不戰(zhàn)自退?！彼蔡话阎T葛亮這個強勁的對手當一回事了。在“知彼”的問題上，他犯了一個“輕視對手”的極大的錯誤。
　　 在既不“知己”又不“知彼”的情況下，王朗焉有不敗之理？被“罵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二
　　 在與王朗的“舌戰(zhàn)”中，諸葛亮的“罵人藝術”得到了淋漓盡致的發(fā)揮。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三個方面：
　　 （一）縱論天下大事，闡明利害關系。為了斷掉王朗勸降的念頭，諸葛亮開始縱論天下大事，闡明了其中的利害關系。“昔日桓、靈之世，漢統(tǒng)陵替，宦官釀禍；國亂歲兇，四方擾攘。黃巾之后，董卓、傕、汜等接踵而起，遷劫漢帝，殘暴生靈。因廟堂之上，朽木為官，殿陛之間，禽獸食祿；狼心狗行之輩，滾滾當?shù)?，奴顏婢膝之徒，紛紛秉政。以致社稷丘墟，蒼生涂炭?！彪y道我會去投降這樣的一群鼠輩嗎？你還是趁早斷了“勸降”的念頭吧！
　　 （二）歷數(shù)王朗劣跡，給予致命一擊。要在“舌戰(zhàn)”中徹底擊敗對手，抓住對手弱點，給予致命的一擊，是一種十分有效的方法。王朗的致命弱點，就在于他喪失氣節(jié)，不時投降或附逆他人。于是，諸葛亮抓住這一點，對他進行了公開的斥責?！拔崴刂晁?，世居東海之濱，初舉孝廉入仕；理合匡君輔國，安漢興劉；何期反助逆賊，同謀篡位！罪惡深重，天地不容！天下之人，愿食汝肉！斤幸天意不絕炎漢，昭烈皇帝繼統(tǒng)西川。吾今奉嗣君之旨，興師討賊。汝既為諂諛之臣，只可潛身縮首，茍圖衣食。安敢在行伍之前，妄稱天數(shù)耶！”當然，諸葛亮還是有所保留的，他只是斥責了王朗附逆曹操的事，卻沒有揭他投降孫策的丑。但僅僅是這樣，王朗已經承受不住了。
　　 （三）痛罵王朗老賊，送其命喪黃泉。在經歷了以上兩個環(huán)節(jié)的辯駁之后，諸葛亮忍不住正式“開罵”，“皓首匹夫！蒼髯老賊！汝即日將歸于九泉之下，何面目見二十四帝乎！老賊速退！可教反臣與吾共決勝負！”字字句句，皆如芒刺，直指王朗心扉。老賊如何承受得??？
　　
　　 三
　　 當然，王朗被“罵死”，除了有諸葛亮罵人藝術高超這個客觀的因素之外，還有王朗本身的諸多主觀因素在起作用。這些主觀因素，可以概括為以下三個方面：
　　 一是心中有鬼。盡管他為他所效力的曹操和曹丕大唱贊歌，“我太祖武皇帝，掃清六合席卷八荒；萬姓傾心，四方仰德。非以權勢取之，實天命所歸也。世祖文帝，神文圣武，以膺大統(tǒng)，應天合人，法堯禪舜，處中國以臨萬邦，豈非天心人意乎？”但明眼人都知道，曹操、曹丕父子為臣不忠、架空漢室、并且取而代之的謀逆之舉，正如諸葛亮所揭露的，“廟堂之上，朽木為官，殿陛之間，禽獸食祿；狼心狗行之輩，滾滾當?shù)?，奴顏婢膝之徒，紛紛秉政。以致社稷丘墟，蒼生涂炭?！蓖趵蕿檫@樣的政權服務，可以說是名不正而言不順。他的心中是“有鬼”的。
　　 二是心中有愧。王朗在曹真面前夸下海口：“老夫自出，只用一席話，管教諸葛亮拱手而降，蜀兵不戰(zhàn)自退?！蹦闹绖窠滴闯桑丛庵T葛亮一番羞辱和一陣痛罵，這等于當眾挨了人家一巴掌，使得他在曹真等將士面前顏面掃地。如果有后悔藥可吃，我想他此刻應該對自己自薦擔任曹真的軍師、自告奮勇勸降諸葛亮的行為悔青了腸子。他的心中“有愧”，應該是不言而喻的。
　　 三是身體有疾。據(jù)《三國志·魏書·鐘繇華歆王朗傳》記載：“三公（指鐘繇、華歆和王朗——作者注）有疾，遂以為故事。”說明王朗的身體不好，有病在身。曹丕《報王朗讓位詔》里也說：“朕求賢于君而未得，君乃翻然稱疾，非徒不得賢，更開失賢之路，增玉鉉之傾?！卑凑兆置鎭砝斫?，應當是曹丕想讓王朗出來做官，王朗以自己身體有病為由，把曹丕的請求給拒絕了。曹丕對此很不滿。這些旁證材料都證明，王朗是有病在身的。如果他患的是心臟方面的疾病的話，那他被“罵死”的幾率是百分之百。因為患心臟病的人，最擔心的是受到外界的刺激，而且是強烈的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