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荒草萋萋翰林墓(散文)
2015年8月26日,正午2點。
烈日,無風。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
我陪同《廣安日報》“兩江行”采風團一行人,在向?qū)У膸ьI(lǐng)下,頂著酷暑,爬坡上坎,扒草尋路,累得氣喘吁吁,熱得大汗狂流,僅為尋找那座存在于傳說中的古墓。
向?qū)г谇懊嬗檬职抢牟荩貌菝睋]舞著無處不在的蜘蛛網(wǎng),引領(lǐng)我們在寬不過尺,草長及腰的小路上走了大約一刻鐘,將從華鎣市明月鎮(zhèn)街東頭的橋灣公路橋下車的我們,帶到了明月村六組一座無名小山上。
向?qū)е钢蛔谟秤谥l虬結(jié)、樹葉干枯、荒草遍地的梨樹林中的碧瓦青磚農(nóng)房對我們說,唔,那就是王翰林的墳山!
那是一座陳舊的磚瓦農(nóng)房,鐵鎖把門,銹跡斑斑,地壩里雜草叢生,一直蔓延至堆滿柴禾的屋檐下,幾乎無處落腳。顯然,它空置有些年頭了。這不奇怪,在城鎮(zhèn)化的大潮沖擊下,存在于如此偏僻荒涼的地方,這座房子理當空置。就如我們今天前來拜訪的這座古墓所遭遇的時代大潮一樣,該被浪花淘盡的,遲早會被淘盡。
我們奇怪的是向?qū)У哪蔷湓?,這不明明是一座農(nóng)房嗎,怎么成了我們慕名前來拜訪的古墓?我們來拜訪的,可是明朝神宗時候官拜翰林院庶吉士、直言敢諫的王德完的衣冠冢!
向?qū)Ш芸毂慊卮鹆宋覀兊囊苫螅哼@座房子,就建在古墓的拜臺上。我這才知道,我們腳下所踩的這一方土地,就是當年古墓尚存時闊大恢宏的拜臺!我不由看了看自己的腳下。腳下是農(nóng)家沒有硬化的地壩,是蚊蟲亂飛的荒草叢。
向?qū)硷w色舞的介紹,在我腦海里勾勒出了一個宏大的場景,三層青石鋪就的拜臺,雕花精美的護欄,高達十米、粗可合抱的桅子(華表),桅子頂上傲視一切的石獅……我怎么都無法將腳下的荒草和如此宏大的場景聯(lián)系在一起,向?qū)s又以眉飛色舞的介紹,以一場宏大的群眾運動,讓兩者之間的聯(lián)系瞬間建立。
五十年代,是個熱火朝天狂飆突進的年代,一群幾乎處于瘋狂狀態(tài)的農(nóng)民,在偉大領(lǐng)袖的無神論思想的指引下,在破除靈魂深處的迷信思想的同時,放膽破除存在了數(shù)百年的封建迷信。他們用大錘、二錘、手錘、鋼釬、鏨子等落后的勞動工具,放倒桅子并錘成數(shù)段,鑿成石頭管子,做成了堰塘排水的涵洞,又將石板、護欄、石階拆下,全部運往開挖堰塘的工地,那熱火朝天的場面,最終蕩漾成一泓清波,游蕩幾只家禽;萌生遍地荒草,豢養(yǎng)無數(shù)蚊蟲。
拜臺的遭遇,讓人自然聯(lián)想到翰林墓的結(jié)局。在向?qū)ё炖飳捵阌腥g瓦屋,高足有一層半樓房的墓葬,在農(nóng)業(yè)學大寨的熱潮中,也很快被開挖。墓碑和墓志銘被文管部門運往遙遠的重慶博物館,墓中官袍迎風而化,石灰假人不知所蹤。在向?qū)逦挠洃浿?,只有石灰假人肚臍眼里的水銀,猶自滾動著,放射奇異的光芒。而我貧乏的想象力所能想象到的,是那高大的墓葬,被一群滿臉紅光的農(nóng)民平整成一塊不那么肥沃的土地,種上了玉米紅苕和豆麥。那個熱浪洶涌的年代,莊稼一茬又一茬地成熟并收割,翰林墓為肚子癟癟的農(nóng)民提供了不多的一點兒果腹的糧食,卻讓今天的我們,只能望著破舊的青瓦屋背后的荒坡,荒坡上萋萋的荒草喟然長嘆。
“采風團”胡主筆忙著采訪向?qū)?,攝影記著忙著拍照,我在一旁獨自無聊,但覺手腿上一陣痛癢,細看才發(fā)現(xiàn)露出衣服褲子外的手腳,早已叮滿了蚊蟲。蚊蟲們似乎幾百年沒見過人來,死叮著不放,貪婪而瘋狂。一掌拍下去,斑斑血跡里,死尸無數(shù)。這些死尸被我胡亂扔進荒草叢,沒有半點憑吊的心情。
我一直在想,貴為翰林院庶吉士的王德完的衣冠冢,存在了數(shù)百年,江山數(shù)次易主,王朝兩番改姓,戰(zhàn)火幾度焚燒,都幸存了下來,為什么卻在文明越來越開化的時代,反而慘遭毀滅?是不是我們在前進的過程中,失去了某種敬畏?
拍著蚊蟲,望著業(yè)已不再存在的翰林墓上的萋萋荒草,我嘆了口氣,這種敬畏一旦失去,不管是精神的還是物質(zhì)的,豈能再找得回來。我們的采風挖掘,于事又有何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