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望相思不相見
周末晚上九點二十六分,我在微信戰(zhàn)友群里獲悉一個噩耗:老首長馬志敏因病去世,享年九十二歲。
那一刻,一種深深的傷痛感撕扯著我的心肺,眼淚瞬間涌滿兩眶。我含著淚水,給老首長的兒子馬春雷發(fā)出信息:剛剛看到這不幸的消息,心情無比沉痛,請你們節(jié)哀順變。天堂的路很遙遠,祝愿馬主任一路走好!我代表全家人,對老主任的病逝,表示沉痛的哀悼!
“故人故情懷故宴,相望相思不相見?!碧稍诖采?,我捧著馬志敏主任的遺像,呆呆地出神好久好久。不由得,我將綿綿思線拋向遙遠的秦皇島。
盡管,我極力想抑制腦神經(jīng)的運動,但是,在那漫長歲月中,發(fā)生在我和馬志敏主任之間的一切一切,卻毫無阻攔地闖進我的記憶。
參軍那年,正是嚴冬時節(jié)。我滿懷著美好的憧憬,第一次離開故土,走進臨汾城北一座偏僻的軍營。我從小喜愛綠色,也希望迎接我的軍營綠茵如蓋。誰知,跨進軍營,映入眼簾的卻斷非想象中的樣子:沒有宏偉聳立的樓房,沒有綠樹成蔭的庭院。有的只是一片亂墳枯草,和一座坐落在圍墻東邊的土房子,我的心拴塊石頭似地沉了下去。
此時,年近半百的馬志敏主任,笑容可掬地走到我們中間,和藹地說:“我叫馬志敏,是倉庫主任。論年齡比你們大將近三十歲,論兵齡比你們長二十多年,正課時間你們喊我主任,私下里叫我老馬就行了?!蔽伊⒄f:“首長,我們不敢!”“有啥不敢的,咱當(dāng)兵的不論年齡大小、職務(wù)高低,都是兄弟關(guān)系?!瘪R志敏主任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不知誰問了一聲:“首長,咱這軍營咋不像個軍營的樣子?”
馬志敏主任呵呵一笑:“別急,開春咱們就蓋房、栽樹,不出幾年就會甩掉這頂‘涼’帽子,你們信不信?”
我們異口同聲地說:“信!”
馬志敏主任滿意地笑了笑,轉(zhuǎn)身離去。
約摸過了一刻鐘,班長郭玉保興沖沖地跑進來說:“戰(zhàn)友們,馬主任要和大家一塊吃飯?!甭牥嚅L這一說,我們好興奮。那時間,能和倉庫的最高首長一同吃飯,是多么大的榮幸啊。況且,馬志敏主任是解放前參軍的,在我們心目中的位置是至高無上的。
盡管我們進入軍營的第一餐,只有一盆面條,一盤咸菜,但有馬志敏主任的陪伴,我們卻吃得既香又甜。
或許是水土不服,我鬧開了腸胃炎,上吐下瀉。不幾日,人就瘦了一圈。馬志敏主任知道后,立即陪我到醫(yī)院看病,掛號、診病、取藥,他樓上樓下地跑,真讓我感動。
回到部隊,馬志敏主任不顧勞累,又一頭鉆進伙房,親手為我做了一碗香噴噴的雞蛋面條,端到我的面前。我捧著熱乎乎的面條,望著他慈父般的面容,大串大串的淚水沿著鼻尖滴下來。
馬志敏主任遞給我一條毛巾,親切地說:“不要這樣,快趁熱吃下去,過幾天就會好的。”他看著我吃完飯,服了藥,才悄然離去。在馬志敏主任的關(guān)愛下,我很快恢復(fù)了健康。
遵照上級指示,倉庫掀起了“三九”大練兵熱潮。
在野營拉練跨越壕溝時,我的右腳腕不慎扭傷,我忍著疼痛堅持走了三公里。小憩時,被馬志敏主任發(fā)現(xiàn),他讓我坐到指揮車上,隨隊后行。我不肯。他扳起面孔火了:“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不聽命令,干脆回家去種地!”我第一次見他這么威嚴地發(fā)火,心里害怕極了,一聲沒敢吭,乖乖地坐到指揮車上。
到達宿營地,已是暮色漸濃的傍晚。馬志敏主任吩咐炊事班長,先給我燒一盆燙腳水。不大一會兒,炊事班長便將燙腳水端過來。緊隨其后的馬志敏主任要為我燙腳,我說啥也不肯。馬志敏主任又“火”了:“快把腳給我伸過來!”無奈,我只好把腳伸過去。他用兩塊雪白的毛巾,交替著熱敷我腫脹的腳。最后,他從口袋里掏出幾貼傷濕止痛膏,輕輕地貼于患處。
此刻,我想起家,想起父母,心窩涌動著一股暖流。
開春了,馬志敏主任向我們發(fā)出邊蓋房、邊栽樹的號令。經(jīng)過一年多的艱苦奮斗,一幢幢嶄新的青色瓦房平地而起了。為美化軍營環(huán)境,馬志敏主任又帶領(lǐng)我們在新瓦房前后、道路兩邊、空閑地上,栽下白楊、泡桐、垂柳、松柏等十幾種樹木。
馬志敏主任格外愛護樹木,經(jīng)常和我們一起風(fēng)中培土,月下澆水。幾年功夫,我們便把軍營裝扮得整齊灑落,美觀大方。
一年冬天,已經(jīng)當(dāng)了班長的我獲知消息,說是出生于唐山海邊的馬志敏主任愛好吃魚。為回報馬志敏主任的關(guān)愛,我便悄悄地跑到軍營北面的小河里,破冰撈魚。
寒風(fēng)陣陣,我卻滿頭大汗,便脫掉了棉衣。許是風(fēng)吹的緣故,回到軍營,我渾身便起了數(shù)不清的疹子,痛癢難忍。白天還好些,每到夜晚,痛癢加重,難以睡眠。
馬志敏主任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把我狠狠地批評了一頓。批評歸批評,關(guān)心還是非常細膩的,經(jīng)常問長問短,幫助解決實際問題。后來,我無意中洗了一次熱水澡,病情立馬減輕了許多。馬志敏主任對我說,以后,只要身上起了疹子,我就批準你去洗澡。這種皮膚病,折騰了我十余年,馬志敏主任也關(guān)心了我十余年。
1979年初秋的一日上午,我突然看到馬志敏主任的調(diào)令,心中陡地泛出一股凄酸的感覺。在倉庫辦公室負責(zé)行政工作的我,趕緊把幾位領(lǐng)導(dǎo)干部召集在一起,留下了一張珍貴的合影。
在送行的宴會上,我盡力克制著自己,不讓眼淚流出來??墒?,當(dāng)馬志敏主任握著我的手,深情地說“后會有期”時,我再也忍不住了,泣不成聲地說:“主任,我不愿意讓您走呀!”一向樂觀剛強的馬志敏主任,此時也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感傷,兩眼濕潤了。
馬志敏主任調(diào)離倉庫沒有幾年,就離休回到故鄉(xiāng)——秦皇島。從此,我與他天各一方,十幾年未曾見面,可那份濃濃的情誼,卻一直銘刻在我的心頭。我曾無數(shù)次地夢見馬志敏主任,醒來后,臉上總掛著幾滴思念的淚珠。我多想能同馬志敏主任相聚,敘一敘昔日之情,聽一聽親切的教誨?。?br />
1991年8月,一個偶然的出差機會,我繞道秦皇島,終于圓了渴望見到馬志敏主任之夢。
見面的那天中午,馬志敏主任親自下廚,為我做紅燒螃蟹。他還不顧年老體弱,欣喜地帶著一家老小,陪我游遍島上的名勝古跡。在興致勃勃地游覽中,我們合影留念。這些照片,永遠成為我生命的旅途里,一幀幀珍貴的插頁。
1998年9月,我利用到北戴河療養(yǎng)院參加學(xué)習(xí)班的機會,再次看望了馬志敏主任。這年,他已經(jīng)年逾古稀,身體大不如前,但是精神依然抖擻。
吃完午飯,馬志敏主任把我拉到另一個房間,悄悄地問我:“友明,有件事需要你給辦理一下,可以嗎?”我說:“主任,您請說,只要是我能辦到的,絕對沒有問題?!彼麥惤业亩叄p聲說:“我當(dāng)兵多年,對軍裝感情很深,想在百年之后,穿著一身馬褲呢去見馬克思。只是因為我的個頭大,市場上買不到合身的,我想請你在山西省聞喜縣東鎮(zhèn)三五三四服裝廠幫我定做一套,這事連我的老伴和兒女們都不知道,你要替我保密啊?!彼麑G色軍裝的癡情,令我感動至深,我當(dāng)即表態(tài)說:“沒有任何問題,這事包在我身上了?!?br />
馬志敏主任高興地掏出五百元錢,非要給我作為定做服裝的費用。我婉言謝絕說:“主任,我來掏錢為您定做一身馬褲呢,就算是報答您的知遇之恩吧!”
從學(xué)習(xí)班結(jié)束一回到單位,我馬上到東鎮(zhèn)三五三四服裝廠定做了一身馬褲呢。服裝做好后,我托人捎給了馬志敏主任。他特意打來電話,表示感謝,說是非常合身,激動之情溢于言表。
有戰(zhàn)友得知這件事情后,真誠地對我說:“壽衣都是自己的兒女準備的,作為戰(zhàn)友,你就不該白白奉送,多少也應(yīng)該收點錢?!蔽也灰詾槿坏卣f:“說是戰(zhàn)友,其實從年齡上算,我和主任就是兩代人,作為晚輩為長輩奉送一套壽衣,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說心里話,我覺得能夠在馬志敏主任的晚年,幫助他完成一個夢想,也是一種幸福!
自從我轉(zhuǎn)業(yè)到地方工作后,便與馬志敏主任失去了聯(lián)系。但心中的那份思念,始終沒有淡化。
2014年8月,我想方設(shè)法,幾經(jīng)周折,終于聯(lián)系到了馬志敏主任的女兒馬春柳,得知老人家依然健在,心情非常激動。從此,我與馬春柳便成為了微友,經(jīng)常能夠從微信上看到馬志敏主任的近況。每每望著耄耋之年的馬志敏主任面對鏡頭,笑容可掬地揮手致意的神態(tài),一種深深的感動之情便涌上心頭。
而今,我與馬志敏主任便陰陽兩隔了,豈不令我痛心?!
人在嗚咽、風(fēng)在悲鳴。我仰望夜空,一任心底無限的悲痛翻滾,一任腦際無盡的思念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