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
七十多歲的父親,矍鑠的身影,敏捷的思維,情趣的生活,讓我心存敬佩。父親的銀發(fā)在春光中熠熠生輝,對老父親我心中有說不盡的敬意。他曾經(jīng)是新中國的建設(shè)者,經(jīng)歷并見證了中國日新月異的發(fā)展。
五十年代的父親在蘭州的煉油廠工作,大干快上抓革命促生產(chǎn)是他們心中點燃的一把火,照亮了他們這代人生命的輝煌,星期六義務勞動建大樓,煉鋼鐵,學雷鋒等等,時代給予他們這代人的是勇氣,是責任,是使命感!
六十年代的父親搭乘國家航天事業(yè)的快車融入酒泉衛(wèi)星發(fā)射基地的工作洪流中。惡劣的自然環(huán)境給這些航天人帶來的是意想不到的困難,塞外風沙漫卷,冰天雪地,酷暑熱浪,衰草落日,他們?nèi)绾纹D難的生活與工作,爸爸從未給我說起過,因為開初的五六年時間,他是一人在那里工作,我和媽媽就留在蘭州。
三年自然災害在我身上的表現(xiàn)是吃不飽肚子哇哇的哭,媽媽舉步維艱的帶著我生活著,而父親根本無暇顧及家里,他在大漠深處做著只有他自己知道而對我們家人絕對保密的工作。
到今天的此刻,他的許多工作我都無從知道,我只記得幾年后他回蘭州時干澀的頭發(fā),黑紅、粗糙而又精瘦的臉頰,還有他用熱水瓶帶給我的好多的冰棍;我還知道在這幾年里,老家的爺爺去世,書信傳到他手里已是爺爺過世幾個月以后的事情。
風沙彌漫的戈壁,沒有水,沒有人煙,沒有大家賴以生存的自然環(huán)境,但那時年輕的父親向往著青春,向往著蓬勃,向往著精神與現(xiàn)實的結(jié)合,他的心馳騁在充滿詩情畫意的原野,塞外的大漠融入了他的意志和堅強,天邊的云霞傾注了他的理想和憧憬,南飛的大雁帶走了他的親情與愛戀,他用整個的身心擁抱著我們的國土與蒼穹。
1968年的一天,我和媽媽經(jīng)過組織批準來到了爸爸生活工作的地方,我們居住在10號,爸爸工作在據(jù)說離我家住地上百公里的9號。那時的生活環(huán)境依然困難,但較以前,有著翻天覆地的變化,家里住的房子已是平房,不再是帳篷或地窩子。
在我的記憶里,我就曾經(jīng)和戰(zhàn)士們一起在戈壁灘上撿拾過飛機上空投下來的草包、麻袋,那里面都是補給生活用的物品,有吃的紅苕、帶魚等,有好多我當時不懂的東西。第一次吃到長長圓圓兩頭尖尖的紅薯,我好納悶,這洋芋怎么是甜甜的,還有種怪怪的說不出的香味,后來爸爸周末回家告訴我,這就是紅苕,產(chǎn)地在河南,以后還接連不斷的吃到了飛機空投的紅苕干。
那時,我每周最大的快樂是周末的晚上在路口等爸爸坐的吉普車和他帶回的熱水瓶里裝的好多的冰棍,最大的遺憾是漆黑的周一早上爸爸回單位,我都是在無奈的瞌睡中睜不開眼,從沒有自覺在路口送爸爸上班。
七十年代初期,父親回到了陜西的一個工廠企業(yè)擔任領(lǐng)導,生活展現(xiàn)給他的是另一種天地。這是一座大型工廠的初創(chuàng)和初建時期,父親以他吃苦耐勞的精神風貌,孜孜不倦地工作在他的崗位上,車間、廠房、辦公樓拔地而起,住宅窯洞平房和簡易職工宿舍樓也不斷矗立。
我很少能在家里看到父親的影子,他總是忙,在無盡的忙中度過他人生的每一個春秋。工廠一步步的投入生產(chǎn),產(chǎn)品源源不斷的送入社會,我上學的子校也由開始的一間小窯洞變成了幾間平房,變成了后來的樹木參天、高樓林立的占地百畝的校園,學校也由當初小窯洞的20多人的一個班變成了后來有小學初中高中幾十個班的綜合性學校。這一切我知道都有父親忙碌的汗水的澆灌,這也是他人生快樂的積淀。
只是他的忙仍然在繼續(xù),以至于影響了我的生活,影響了我對人生的選擇。
76年的春天,工廠里的職稱評定工作開始進行。父親忙的程度讓我難以理解,白天單位里如何忙我不知道,晚上十一點了,在家里等他的人排隊,我媽媽一遍遍一次次的給人們倒茶水、續(xù)茶水,已上中學的我無法學習,也無法睡覺,天天如此,我對父親的意見逐漸升溫,只是敢怒而不敢言。有天半夜一點多,他還在和人們談話,困極了的我在房間里大喊大叫,煩惱疲憊到極點的父親順手拿起桌上的他的那盒寶貝圓規(guī)砸向我,盒子的一角砸傷了我的腳,我忍著疼至衛(wèi)生間里抽泣,聽任他們的談話繼續(xù)下去。到今天我的腳丫子大拇指仍然有大片紅斑痕,腳骨也出現(xiàn)了畸形。這傷成了我和父親感情疏遠長達幾年的主要原因,也成了以后歲月里我向父親撒嬌撒氣的一個罪證。
80年高考,我的成績屬于優(yōu)秀,一心偏愛理科的我特別想上一所工科院校,當時我報考的那所學校的校長是父親的一位要好的朋友,那時的高校招生錄取工作沒有現(xiàn)在這么科學正規(guī),許多高分學生只要填寫“服從分配”,就很大程度按照國家需要定學校。雖然我報考了這所學校,如果不打招呼,不一定會被錄取。就因為這,我媽媽三番五次催促父親前往學校做疏通工作,他總說沒問題,即刻就去,可是因為忙,一次次推遲時間,直到師范院校的通知書送到了家中,他還在忙著,沒有去。
手捧著錄取通知書,我把自己反鎖在家里幾天,不允許任何人進入,沒有哭泣,沒有喧嘩,只有心里對父親的無聲的憤怒。我的出奇的沉默、呆滯的目光,終于使父親放下了手頭的工作。他搬來了梯子,登上二樓的窗戶,給我保證,他馬上出發(fā)幫助我,哀求我開門,喝水,吃飯。我打開窗戶平靜地告訴他,我的人生以后永遠不會要他絲毫的幫助。父親盡力了,工科院校也作出了補錄我的決定。但是我仍然堅持自己不靠父親的決定,在父親的驚詫中毅然到師范院校報到了。
父親沒完沒了的忙,終于塑造了我今天從事教師職業(yè)的人生,我的一生也因為父親的忙和他遺傳給我的倔強性格而行進。這種恨,給了我人生奮發(fā)的動力,我因此而結(jié)識社會,奮發(fā)努力的工作,我當時就是要讓他知道,離開他的呵護和幫助,我照樣能生存。
現(xiàn)在想想,我的身體里流淌著父親的血液,我的行為受到的是父親對事業(yè)執(zhí)著追求的影響,我無時無刻都在他的言行中接受著他的教育和培養(yǎng)。父親給了我生命,也教給了我做人的品德。我知道了人生最寶貴的是肩上的責任和對理想執(zhí)著的追求。大氣人生在忙碌中,是父親送給我的最珍貴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