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美】紫色小花的發(fā)箍(小說)
一
玉兒靜坐在沙發(fā)的中央,望著對面的那個人,一言不發(fā)。
隔著中間那張鋪著紫色小花桌布的咖啡桌,玉兒分明能夠感覺到對面那個人的尷尬。
雨簾密密地刷過落地窗的玻璃,隔著雨簾,看得到街上的冷清與落寞。
依然相對兩無言。
玉兒想了想,慢慢把手挪到了頭頂,摸到了帶著的紫色小花的發(fā)箍,輕輕摩挲幾下,便又輕輕取下了發(fā)箍,拿在眼前,仔細瞧了瞧,抬頭,伸手,遞向?qū)γ娴哪莻€人。
那個人的臉上,便露出了憨憨的笑容,但卻只是憨憨地笑著,不肯伸手來接。
玉兒探身向前,又遞近了一些。
那個人還是憨憨地笑著,還是沒有伸手去接。
玉兒急了,幾乎把上半身都湊到了桌邊,努力地,想要把紫色小花的發(fā)箍遞到對面那個人的手里。
那個人依然憨憨地笑著,依然沒有伸手去接。
玉兒終于急了,玉兒氣急敗壞地站了起來,想要大聲地指責那個人什么。
是的,玉兒感覺自己的聲音很大了,但是,好像自己都聽不到自己喊了些什么。
而對面那個人憨憨的笑容卻一點點模糊起來,模糊到快要從玉兒眼前消失。
玉兒趕緊伸手去抓,手中的發(fā)箍掉落在桌上,劃出的那道紫色的曲線刺痛了玉兒的眼。
對面那個人徹底消失了,無論是憨憨的笑容,還是一直縮著的雙手。
玉兒急地大哭了起來。
二
玉兒一骨碌從床上坐了起來。
屋里漆黑黑一片。玉兒靜靜地坐在床上,輕輕擦去臉頰的淚水,努力地定了定神。
原來,剛才只是一場夢。
玉兒無奈地搖了搖頭,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玉兒輕輕地念叨著:“我給了半天,你為啥不接呢?真是傻啊!你怎么還是那么傻呢?”
頓了頓,玉兒伸手在枕邊摸索了幾下,便摸出一個發(fā)箍來。
玉兒輕輕摩挲著發(fā)箍,嘴唇輕微地哆嗦起來:“哥,你還好嗎?”
玉兒很多年沒有見過哥哥了。事實上,她對哥哥也沒有太深的印象。
玉兒還小時,哥哥就外出打工了。他說父母養(yǎng)家不容易,他要分憂。
玉兒離家時,哥哥來送過,但是玉兒冷冷地瞧著,冷冷地離開。
玉兒心中的哥哥,如同夢里坐在對面的那個身影,模糊著,依稀著。
三
紫色小花的發(fā)箍,是幾年前,鄰居在玉兒哥哥的房間里找到的。
鄰居們是在幫著整理玉兒哥哥的遺物時找到的。
鄰居們還紛紛打趣著,說看不出這個憨憨厚厚的小伙子,家里還藏著這么個女孩子的東西。一看就是要送給女朋友的吧?
鄰居們便又紛紛搖頭嘆息著,說,可惜了這個憨憨厚厚的小伙子,年紀那么輕,就離開了這個世界。
鄰居們找到玉兒去認領(lǐng)遺物時,已是哥哥離世一個星期以后了。
鄰居們找到玉兒,其實很不容易。因為那好幾年,他們只看到這個憨憨厚厚的小伙子獨居于此,他來自哪里,他家里還有誰,大家都不知道。而之后按照小伙子手機里僅存的幾個號碼撥出去的電話,卻只有玉兒的能夠接通。
玉兒靜靜地握著那個紫色小花的發(fā)箍,輕輕地摩挲著,牙齒緊咬著下嘴唇,咬到很痛很痛,咬到滲出了淡紅的血跡。她知道,這就是幾年前自己離家之前,哥哥買來送給自己的禮物。但是,玉兒沒有收下這個禮物。她依然固執(zhí)著自己的固執(zhí),孤傲著自己的孤傲。只是,她萬萬沒有想到,好幾年之后,這個紫色小花的發(fā)箍,竟然會成了哥哥的遺物。而唯一的認領(lǐng)人,竟然是自己。
鄰居們七嘴八舌地向玉兒描述著哥哥遇難的場景。
是那場驚天動地的地震,撼動著川蜀大地,撼動著舉國大地。
這個距離震中僅僅百多公里的小縣城,也遭遇了嚴重的震撼。
陳舊的房屋在瞬間倒塌,一片狼藉之間,是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驚叫聲。
太多的人,無措!
太多的人,無助!
而玉兒的哥哥,明明已經(jīng)逃出了那個破舊的出租屋,卻在跑出幾步后,又折返回來,沖進了隔壁的屋子,去救屋里的住戶。
鄰居們講得那么驚心動魄,讓大家都紛紛緊張了起來。玉兒的心也緊緊揪在了一起。
鄰居們還是在講到哥哥奔跑著救出了三戶鄰居,最終倒在了坍塌的房屋里時,忍不住聲淚俱下。
玉兒也哭了,聲淚俱下。
對玉兒而言,那場地震,是莫大的災(zāi)難,是她生命不可承受之重。因為,那場地震之后,玉兒成了孤兒!
玉兒的家,恰好就在地震的震中地區(qū),北川。據(jù)救援人員說,玉兒的家被泥石流覆沒,整棟樓在家的住戶,無一生還。
玉兒本來心存一絲僥幸,僥幸著遠在他鄉(xiāng)的哥哥能夠平安,雖然玉兒心里從來都沒有認同過這個哥哥。
奈何,還是一場噩耗!
奈何,玉兒終究收下了這個禮物,這個自己鐘愛的款式的發(fā)箍,這個自己從來沒有感受過快樂和幸福的發(fā)箍。而今,卻是自己生命中最最重要的東西了。
鄰居們說:“丫頭,你哥真傻!明明自己能活的!”
玉兒輕輕搖著頭,嘆息著:“是啊,哥哥真傻!”
四
玉兒從來不愛這個哥哥,甚至從來沒有在意過這個哥哥。說起來,心里對這個哥哥還有許多怨念。
哥哥是繼父的兒子。
玉兒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的爸爸就搬了東西離開了家。
玉兒更不知道怎么回事,陌生的哥哥就跟著陌生的繼父住進了家里。
玉兒很生氣,玉兒也很委屈。
于是,玉兒刻意地,努力地遠離著繼父和哥哥;刻意地,努力地和繼父,哥哥做著斗爭。
玉兒從來不肯稱呼繼父和哥哥,像一只好斗的小刺猬,滾緊了自己的身體,時刻做好了斗爭的準備。
雖然,玉兒也看得出,繼父很疼愛自己的媽媽。他絕不會像爸爸一樣總是醉酒,總是輸錢,還經(jīng)常打罵媽媽;
雖然,玉兒也看得出,繼父很愛護這個家,他搬來后,粉刷了房子,還給玉兒隔出來一個小房間,說女孩子長大了,要有自己的閨房,而帶來的哥哥卻只能睡在走廊的行軍床上。
雖然,玉兒也看得出,繼父帶來的哥哥對自己很疼愛。任憑玉兒怎么冷眼相待,甚至出言不遜,哥哥都只是憨憨地笑著,從不爭辯。
雖然,玉兒也看得出,繼父帶來的哥哥對自己的呵護。他從來不會容忍街坊的孩子嘲笑玉兒沒了親爸爸,嘲笑玉兒的媽媽是二婚女,他像振了翅膀的鷹一樣,憤憤地回擊著來犯的孩子們。
雖然,玉兒也看得出,繼父帶來的哥哥對自己的欣賞。他總會感嘆著,玉兒真可愛,玉兒真漂亮;他更知道玉兒喜歡紫色的東西,還喜歡紫色小花的東西。
哥哥外出打工時,便會寄回來許多精巧的,屬于女孩子的小禮物。他在信里說,要送給玉兒,讓玉兒美美的。
玉兒離家時,外出打工的哥哥特意回來了,特意買了這個紫色小花的發(fā)箍,說他聽繼父描述過玉兒最鐘愛這個款式的發(fā)箍,說要送給玉兒做禮物。說玉兒戴了,一定會很美。
奈何,只能是奈何!
五
好幾年,又是好幾年。
仿佛已經(jīng)塵埃落定,仿佛已經(jīng)淡忘了許多,釋懷了許多。
玉兒時常帶起這個紫色小花的發(fā)箍。
雖然,會有人勸說玉兒換個風(fēng)格,說那實在不適合成熟的玉兒。
雖然,會有人嘲笑玉兒幼稚可笑,說分明是嘩眾取寵。
玉兒堅持帶著那個紫色小花的發(fā)箍。
玉兒記得,哥哥說過,玉兒戴著這個發(fā)箍,會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