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婆，老婆，快起來，快來看，是哪個放了一袋桂圓和十個綠殼鴨蛋在門口？”老公像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一樣，一大早就叫嚷開了。
　　 “自家門口，還會有誰放的呀？三月三，地菜子煮鴨蛋，不是每年都吃嘛。問問爸媽，是不是他們買的？忘了拿進來?！蔽胰嗳嘌?，淡淡地說：“天上又不會掉餡餅，大驚小怪的，擾了我的清夢?！逼财沧?，翻個身，想繼續(xù)睡。
　　 “我問了，家里人都問了，都說沒放，媽媽還說肯定是哪個跟你學跳舞的送來的?！甭犂瞎@么一說，我睡意全無，一骨碌挺身而起，會是誰呢？誰會這么客氣，給我送禮？
　　 趕緊起床，打開手機，查看微信，消息不少，還有私包，卻沒有一個人留言告知來過我家，更沒人說送了東西給我。我拍了個視頻發(fā)到群里，問誰送來的？也沒一個人承認。
　　
　　 二
　　 二月二十三日上午，我家來了兩位尊貴的客人，鄧姨，曾是鄉(xiāng)政府的干部，大家都叫她鄧宣委，現(xiàn)在退休在家；伏云哥，是長我十幾歲的鄰家哥哥，是個退伍軍人。這兩個人，我都還算熟悉，可他們雙雙而來，我就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一陣寒暄后，他們說明來意：原來，伏云哥現(xiàn)在是老年協(xié)會會長，鄧姨退休后也在我們村里發(fā)揮余熱為大眾服務，他們想組織一個廣場舞舞蹈隊，讓我去當老師。
　　 我，當老師？這可真是丟人丟到家門口了，我除了拒絕和推托，別無選擇，實在沒這個能力。我跳舞，只是為了健身而已，從未經(jīng)過專業(yè)訓練，怎么可以當老師？而且，我早就聽說咱村有兩支很不錯的廣場舞隊，郭隊、小萍姐和圓圓老師都是舞中精靈，還是讓她們領頭干吧，我保證積極參與。兩位領導居然給我扣頂大大的帽子：“你在外面做生意時，能在市里帶隊，回來為父老鄉(xiāng)親服務就不行嗎？”我，我，我真的擔心難以勝任，心有余而力不足??！無奈之下，只能勉為其難答應了，真應了那句湘潭話：“捉噠黃牛子作馬騎”。
　　 恭敬不如從命，我便隨領導們去勘察場地。試機時，我應邀跳了兩曲以展現(xiàn)自己的風采，說實話，很久不跳了，手腳都不靈活了。這是他們第一次看我跳舞，我這小心臟撲通撲通還真沒底。當我看到他們眼中奇異的光芒和臉上燦爛的笑容時，心一下子踏實了很多。尤其是鄧姨和淑姨都用贊許的口吻對我說：“不錯不錯，風格獨特，舞姿優(yōu)美，夠格當老師！”她們的肯定，讓我信心倍增。
　　
　　 三
　　 三月一日晚七點，村部來了不少人，有本村的，也有外村的；有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有來跳舞的，也有來看熱鬧的。
　　 在鞭炮聲中，儀式正式開始了。幾位領導做了重要講話，向大家說明了成立村廣場舞健身隊的意義，也囑咐了一些健身過程中需要注意的相關事項。然后，我被光榮地請上臺做了如下講話：“各位領導，各位父老鄉(xiāng)親：大家晚上好，我叫清吟，是土生土長的本村人，在外漂泊了十多年，剛回來，承蒙村領導和老年協(xié)會領導的賞識和抬愛，請我來和大家一起學習跳廣場舞。說句實話，跳舞，我并非專業(yè)，只是在長年守店和寫作的生活中坐得太多動得太少，怕老年癡呆和癱瘓，才學來活動筋骨強身健體的，而且，因為2016年春節(jié)前我不小心把右肩肩關節(jié)摔壞了，至今已有一年多沒跳過舞了，身體都僵硬了。不過，只要大家不嫌棄，我愿意領著大家一起學，我們在娛樂中鍛煉身體！從今天起，每晚七點至八點半，我們相約在這里，不見不散，謝謝大家！”
　　 就這樣，我被推到了舞臺中央，開始了我的第一支舞《青梅竹馬》的教學。臺下站滿了五六十個姐妹，有的是跳了許多年的舞林高手，有的是還沒入過門的初學者，還有的是附近村廣場舞隊的老師和領隊。一堂課下來，望著這不同層次的學員們，我自己都暈了。有的學得認認真真津津有味，有的手忙腳亂嚷嚷著太難了，有的索性退出隊伍當了逃兵。兩堂課以后，有天賦有基礎的姐妹們都學會了，跳得有模有樣了。那些剛開始學的和年齡偏大一點的，卻還是一頭霧水，動了手忘了腳，動了腳手又跟不上。沒得辦法，我只好放慢節(jié)奏，重新再一步一步教，直到她們學會為止。
　　
　　 四
　　 熱心的郭隊幫我們建立了一個微信群，取名為“清吟老師廣場舞健身隊”，呼啦一下，她們就召集了二三十個姐妹，我也把我們的三位村領導請進了群，直接領導我的工作。領導們非常重視，姐妹們熱情高漲，我也激情萬丈地發(fā)了一段話鼓勵大家：“今天，是我們生命里最年輕的一天。相對于明天，今天就是青春。青春的身體與年齡有關，但青春的心態(tài)，可以跨越年齡。我們不要在回憶中感受青春，而要讓每一天都洋溢青春！姐妹們，舞起來，舞出青春，舞出靚麗，舞出精彩！”
　　 貴如油的春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滋潤著饑渴的大地，花草樹木開懷暢飲蓬勃生長。一天、兩天、三天，一直不停地下，姐妹們可不高興了，都找到我說：“老師，下雨不能跳舞，剛學的新舞，兩天不跳，又忘記了。最終辛苦的還是你，你跟村里反映反映，給我們開辟室內場所吧?！辈回摫娡艺伊肃囈毯蜁L，他們跟書記商量后，同意我們進軍村部新建的大樓。姐妹們熱情似火，歡呼雀躍后主動把大廳收拾沖洗得干干凈凈，從此，我們不再擔心和害怕下雨不能跳舞了。雖然，我不再會有雨天休息的自由，但看到她們如此狂熱的戀舞之情和求學精神，我是真心的歡喜，苦點累點，也值得！
　　 三月七號，郭隊組織愛好廣場舞的姐妹們到星荷農(nóng)家樂提前慶?！胞惾斯?jié)”，邀請我參加了。這是我第一次參加村里活動，三十多個人，清一色的女將，嘰嘰喳喳，好不熱鬧。她們中年齡最大的已經(jīng)七十多歲了，最小的才三十九歲，有我曾經(jīng)上班的醫(yī)院同事，有住我家附近的鄰居，有我當年下隊預防接種對象的媽媽，也還有相當一部分生面孔。她們一個個能歌善舞神采飛揚，讓我欽佩不已。還好，她們都看得起我，主動跟我打招呼、交流，搶著和我合影留念，一聲聲“老師”“老師”叫著，讓我既自豪又羞愧。郭隊提出：“下一次聚會，三個團隊，要來一次友誼聯(lián)賽?！蔽揖尤淮砦业膱F隊欣然接受了應戰(zhàn)。
　　 三月八日，咱女神自己的節(jié)日，大家提議：“咱們集體到鄰村去學習和觀看文藝匯演吧?！蔽以诟粡姶宕袅耸嗄?，他們村的村干部到群眾，我基本都認識，其濃厚的文化氛圍，我也很了解。一直很佩服他們的女書記，帶著村民致富的同時，還不忘文化建設。我一邊自豪地給鄧姨介紹著臺上表演的這個那個都是曾經(jīng)和我一起跳舞的姐妹，一邊回憶著那年那月我和她們一起學跳舞的情景。天生沒有音樂天賦的我，為了活動筋骨加入了她們的隊伍，每人交三十塊錢一個月，請群眾藝術館的老師來教舞，一支舞教三晚，別人都學會了，我還是霧里看花。為了更快進步，我每天就提前到場搶占位子，還給老師送魚買檳榔吃，外出旅游給她帶禮物，只求她能同意我站她后面帶我一起跳。我相信勤能補拙，多看多想，多學多練，終于找到了些訣竅，叩開了廣場舞的大門，很快脫穎而出，成為領舞，被人叫做老師?？吹礁粡姶宓闹x書記，我想到了咱們的英子書記；看他們的節(jié)目，我也暢想著咱們村有自己的文藝匯演。或許，我也能帶著姐妹們上個節(jié)目；或許，我也能做個主持，獨領風騷！
　　
　　 五
　　 都說萬事開頭難，還真沒錯，尤其是這樣幾個團隊的成員混合在一起。悟性強的，學會一支，就想快點學下一支，而且希望學有點難度的新舞?？墒?，那些反應遲鈍協(xié)調能力差些的，第一支還沒學會，新的又來了，無法消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更讓我無語的是，缺乏信心的初學者，興趣愛好不足，來一天不來一天，還有忙于賺錢和帶孫的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每一支舞都讓我反反復復教了無數(shù)遍，因為我希望大家都能學會。
　　 這段時間，我是日也跳夜也跳。白天，一個人在家里學習跳新舞；晚上，去村部帶領大家一起跳，犧牲了不少的時間和精力，身累，心也累，尤其是我這不爭氣的老腰，莫名疼痛起來。但是，我依然以身作則，盡量做到有事提前安排好時間，爭取不遲到不缺課。即便腰痛厲害，擦著紅花油，貼著膏藥，我也忍痛堅持再堅持。小郭，不僅親自為我貼膏藥，還把女兒從泰國帶回來的好膏藥送給我。郭隊也心疼地對我說：“清吟老師，身體是自己的，你腰痛沒好，莫太霸蠻了！”我天性是個認真的人，要么就不答應，既然答應了，我就要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做到完美！
　　 歷時二十八天，我一共教了四支舞，反反復復教了無數(shù)遍。有的初學者，領悟能力不強，協(xié)調能力差，任憑我喉嚨喊嘶也聽不懂，學不會。我就耐著性子詳細講解，不厭其煩的示范，正面教完了再教背面，一支舞下來，我跑前跑后，累得滿頭大汗，咽干舌燥，無怨無悔。我的辛勞付出，大家看在眼里記在心里，都說：“我們能遇到這么好的老師，再不認真學習，對老師不??！”有幸，被她們稱為“最有耐心的老師”。
　　 值得欣慰的是，她們都有不同程度的進步，特別是淑姨和翠姐，還有小郭和飼料（賣飼料的老板娘），她們都是從沒入過門的，從不感興趣到饒有興趣，從不想學到積極主動，從不會到一學就會。
　　
　　 六
　　 對于我?guī)ьI村里的姐妹們跳廣場舞，有褒有貶，眾說紛紜。
　　 姑媽所在的村里有個叫雪梅的大姐，是她們那的老師，她對我姑媽說：“你娘家侄女跳舞跳得真好，柔美，靈活。教得也好，細致，又耐得煩，一學就會。”
　　 雪梅和我們村另外兩個團隊的老師，都是從我這里學會了再回去教別人，鄧姨笑稱：“你是一道販子，她們是二道販子”。
　　 女兒說：“歸根結底，是我媽媽最厲害，最無私，最偉大！”
　　 遠在貴陽的妹夫聽說我當起了廣場舞教練，第一句話就問：“村里給你開工資不？好多錢一個月？”
　　 也有人說：“人，都跟你去跳舞了，害得我們打麻將總是缺腿，我們沒人玩，麻將館老板也不高興?！?br />　　 幾次同學聚會我都因為跳舞而提前回來了，同學們嚴重抗議：“班長，班長，一班之長，你這樣太不夠意思了，總是早退，跳個廣場舞，至于這樣認真嗎？沒收入，沒回報，你還真當個事業(yè)搞，怎么的？圖什么哦？”
　　 妹妹也語重心長的對我說：“姐姐，你是要能把你的這些興趣愛好和特長，變成賺錢的手段，多好！”
　　 當然，我的所作所為也帶動了幾個有舞蹈基礎的姐妹們，比如，在老年大學專業(yè)學習舞蹈的小萍姐，不僅人長得漂亮，還是個很謙虛的姐姐。最開始我提出請她當老師，我來輔佐她工作，她堅決不同意，寧可要我領頭干，她來協(xié)助我。可貴的是，她說到做到，這一個月來，她一直按照我的旨意，站在最后面，幫我?guī)Х疵鎰幼?，就連我反復教初學者時，其他學會了的姐妹都轉移陣地了，她卻一直在默默地陪伴和支持著我。我對她表示感謝時，她是這樣回答我：“這是你清吟老師的奉獻精神感動和感染了我，分文不取的公益事業(yè)，你能如此盡心盡力不求回報，我當然要幫你，和你一起把這個事做好，一直做下去！”還有，淑姨和曾姨，雖然也是才開始學習廣場舞，但她們會跳交誼舞，有樂感，悟性強，學得快。她們學會了，就主動幫我?guī)]學會的，讓我喘口氣休息會，很是體貼。
　　
　　 七
　　 我的“舞臺”，其實就是村委會門前的一方臺階，每次抬頭就能看到大門上高高懸掛的一塊牌匾，上面赫然寫著五個金光閃閃的大字——為人民服務。一看到這幾個字，我的心就會有所觸動，就會情不自禁地堅定自己的意志。雖然，我不是專業(yè)學舞的人，但我能如此為大家服務，且，備受大家的尊重和愛戴，豈不很好嗎？豈能辜負了大家？
　　 望著桌上的桂圓和鴨蛋，我欣慰地笑了，不是因為這點東西，而是送東西的人的這份心意。誰說我的付出沒有回報呢？這不就是嗎？一分耕耘一分收獲，懂得感恩的學員，就是對我最好的肯定！
　　 全村女性，基本都是嫁進來的媳婦，我是唯一一個土生土長的本村人，為村里做點貢獻，也是應該的。
　　 我愿意帶動姐妹們舞起來，舞出青春，舞出靚麗，舞出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