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清明思父(散文)
清明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每年清明,我都要趕回去看看爹爹,給他的墳塋添上一把土,蹲在他的墳前,叨念上幾句,告訴他我這一年來的好事和煩惱。好像只有如此,我才能釋懷。
我是個苦命的孩子。未滿兩歲,爹爹就去世了。我對爹爹的記憶是模糊的,可是那份父女,卻是真真切切的。那時候,爹爹是我們家的頂梁柱,他走了,帶走了我童年成長的快樂,我們的家也開始了一段充滿了艱辛的經(jīng)歷。
爹爹去世時,他四十出頭,正值壯年。媽媽說,爹爹走的時候村里還是大集體,他死后的秋季就分田到戶了。據(jù)媽媽回憶,爹爹是在清晨去世的,那天早上剛干完活,回到公社歇息,準備吃早餐,他坐在椅子上,打了幾個呵欠,頭一偏,就不省人事了,身上沒有血跡,臉上也沒有痛苦的表情,走得很安詳,仿佛睡著了一般。我后來推測,爹爹也許是突發(fā)心肌梗塞吧,不然為什么會死得那么快,總之,爹爹的死亡在我們家就是一個未解的謎團。
爹爹當了一輩子的隊長,從十七歲一直到他去世。爹爹為人正直,剛正不阿,在群眾的心中威信很高。爹爹在娶媽媽之前有過一段婚姻,生了一個女兒,就是我的大姐,大姐后來由爺爺奶奶撫養(yǎng)長大。大姐的母親,我們管她叫秋媽,秋媽漂亮溫柔,憨厚老實,是個賢妻良母。無奈爺爺奶奶總是看她不順眼,對她非打即罵,后來日子過不下去了,爹爹便和她結(jié)束了這段婚姻。后來經(jīng)人介紹認識了媽媽,媽媽的娘家離爹爹家有一百多里,媽媽皮膚白皙,五官精致,年輕的時候絕對漂亮,一個黃花大閨女能夠嫁給一個二婚男人,而且還有個女兒,媽媽就是沖著爹爹的名氣來的。
媽媽和秋媽媽比,是一個心直口快的人。她心地善良,嘴卻是厲害的。過門沒多久,媽媽就發(fā)現(xiàn)了爺爺奶奶的意圖,先發(fā)制人,既維護了家庭又成功地分了家。從那以后,我們這個家過上了平靜的生活。媽媽說爹爹是個知冷知熱的男子,細心體貼,每當媽媽坐月子或生病時,他都悉心照顧。有時去縣城開會,回來還會帶一些女人做針線活的彩色絲線,讓媽媽自己做衣服。他們夫妻恩愛,極少吵架。爹爹不論是在家里,還是在田間地頭都是一把好手,他任勞任怨,村里的孩子都羨慕我們有一個好爹爹。
爹爹和媽媽一共生了五個孩子,四個女兒一個兒子,只是我的一個姐姐和哥哥都相繼夭折了,只剩下我和三個姐姐了。如今,大姐也去世將近二十年了,只剩下我們姐妹三人。
我的出生是經(jīng)歷過一番波折的,八十年代,正趕上國家搞計劃生育,爹爹是隊長,自然要以身作則,恰好媽媽此時又懷上了我,按照國家政策,我也要面臨被打胎的命運。我的媽媽是個善良心軟的女人,母性的慈悲讓她狠不下心來墮胎。于是媽媽就對爹爹說,肚子里的孩子也是條生命,是我們的骨肉,整天在爹爹面前哭哭啼啼的,在媽媽的苦苦哀求下,爹爹也心軟了,說不管這胎是兒子還是女兒,都生下來吧。后來因為我的超生,還連累家里交了罰款。
結(jié)果媽媽生下我一看,又是一個女孩,沒想到爹爹不僅沒有嫌棄,把我寵得不得了,常常叮囑兩個姐姐,叫她們不要把我摔著了,說這是我的幺兒。
媽媽回憶說,爹爹剛?cè)ナ赖臅r候,我還像往常一樣每天到了吃飯的時間,我都會走到門口喊爹爹回來吃飯。喊得她們總會大哭一場,一邊哭,一邊說我這個幺兒不懂事,總是想爹爹,讓她們心酸。
爹爹去世時,二姐十三歲,三姐十一歲,我不滿兩歲,為了給爹爹辦喪事,家里的糧食和肥豬都賣了。安葬完爹爹,媽媽帶著我們姐妹三人,孤兒寡母的,日子實在過得艱難。后來有人介紹了一個鎮(zhèn)上的男子準備來和媽媽組建新的家庭,誰知那人到家里來一看,媽媽居然帶著三個拖油瓶,估計是嫌負擔太重,嚇得走了,再也沒有下文。
媽媽后來走投無路,迫于無奈嫁給了村里比她大十幾歲的吳叔,生了一個兒子,就是我的弟弟。吳叔家徒四壁,懶惰無能,從前是個地主少爺,他只管自己吃飽穿暖,從不為家庭生計出力操心。媽媽身體一向不好,我和弟弟太年幼,全靠兩個姐姐勞動撐起一個家,她們出嫁時就連男方給的彩禮都貼補了家用,也沒有嫁妝給她們,真是難為她們了。兩個姐姐遠嫁河南后,家里就常常鬧饑荒,二姐后來還帶我去她家讀了三年書,多虧了兩個姐姐的接濟,要不然我和弟弟都要輟學,也許還會餓死吧。爹爹去世后,我們家的頂梁柱就倒塌了,童年的日子過得凄風苦雨。
因為爹爹去世時我還沒有記憶,腦海里對他的音容笑貌都是空白的,他一生的生平事跡也都是聽媽媽和姐姐們說起的。正是因為如此,我的心里總覺得有些遺憾,因為爹爹陪伴我的時間太短。但欣慰的是媽媽說我的五官像極了爹爹,俗話說女相隨父,長大后命好,的確也是這樣,也許爹爹把福氣冥冥之中都遺傳給了我。每當我想念爹爹時,我都會在鏡子里注視著自己那雙細細的眉,那對小小的眼,我就會覺得爹爹離我很近,很近。爹爹的影子就在我和他相像的五官里,在我流淌的血液里,在我跳躍的靈魂里,從未遠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