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孤獨的守望(散文)
我欠她一個諾,一個今生再也無法兌現(xiàn)的諾。她如同我記憶里的黑白底片,時不時浮現(xiàn)在我的腦海里,然后,我開始回憶著她的點滴,恍如時光從未遠去,而她依舊背著那一個破背簍,拿著那把黑漆漆、刀口有些鈍了的鐮刀,在田間、地頭,耕耘著生活,孤獨的守望著一份卑微的幸福。
那一年,從遠方歸來,想給她一份驚喜和一份短暫的歲月寧靜,可是,父親說,她已經(jīng)不在了。我一下子懵了,驚覺歲月已老,而生死無常。她生于何處,葬于何處,我都無從得知。我欠她的不僅僅是一個諾,更是一份溫暖的陪伴。在以后的歲月里,我時常將她念起,每逢過節(jié)也總想著她那孤零零的墳塋可否有人記起,是否有人會為她燃起一炷香的思念。
她沒有文化,是從舊社會走過來的人,也是村子里的最后一個裹腳老人。母親說,舊社會女子都得裹腳,小腳好看,但卻干不了重活兒,人們叫裹了的小腳為三寸金蓮。記憶里,她走路很慢,每走一步都那般小心翼翼,如同她的一生,從舊社會走來,這一路如履薄冰地活著,活得艱辛而酸楚。
據(jù)說,她是再嫁的,自己沒有孩子,夫家有一個男孩,她一手帶大的。后來,男孩子大了,“嫁”了出去,離我們村子不遠,只是不在一個隊上。丈夫死后,她獨自一人生活了一段時間,后來,她兒子把她接走了。我清楚的記得,那天早晨,村里的霧氣還沒有完全消散,我家對面的小路上人聲鼎沸,時不時還有鞭炮聲。我站在自家小院里看熱鬧,只見她走在最前面,一身鮮亮的新衣,頭發(fā)梳得順溜、發(fā)亮,咧著嘴樂呵呵地與人說著話,聲音響亮,老遠都可以聽見。這時候的她格外有底氣,一輩子細聲細氣,這一刻似乎忽然亮堂了起來。母親說,她兒子要接她享福去了。聽了母親的話,我替她高興,畢竟人老了都渴望著可以吃口舒服飯,有人說說話。我以為,她會一直這樣幸福下去。然而,好景不長,僅僅過了一個年,我又看見她了。她又穿上了粗布衣服,背著背簍,拿著一把鐮刀,出現(xiàn)在田間地頭。
少年不識愁滋味,然而,當我問起她過得好不好時,她的淚水打濕了我年少的心。她喃喃自語著,我什么都沒有了,沒有了。房子、田地都歸她養(yǎng)子了,她被遺棄了?,F(xiàn)在的她被養(yǎng)子安排在一間土屋里,吃的用的都靠她自己。她一邊說,一邊抹著淚。她說,剛開始去的時候,吃飯都一起,可是房子到她養(yǎng)子手里后,她的生活就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我的心被她的淚水刺得生疼,腦海里不由得浮現(xiàn)出年前她被養(yǎng)子接走的時候的樣子,她樂呵呵地笑著,說著,而今……
俗話說,老有所依,人??!苦了一輩子,守了一輩子,不就為了能夠在老了,動不了的時候有口熱飯,能夠吃點現(xiàn)成的(方言)嗎?而今,她老了,卻一無所有了。我罵她的養(yǎng)子怎么能這么沒有良心呢?可是,在良知面前,語言有時候也顯得蒼白,失去的也要不回來了,而她的生活還得繼續(xù)。她沒有去求養(yǎng)子,求也沒有用,柴米油鹽都壓在她的身上,她得活著。她買了一頭小豬,養(yǎng)在別人家豬圈里,沒有田地就如同斷了她的口糧。沒有豬食,她就邁著那雙小腳,在小路上割野草。沒有地種,她在坪上的荒地上自己開荒。那是一塊黃土地,硬邦邦的,一個鋤頭一個坑。累了,往割下的雜草上一坐,掏出口袋里那條沾染了油漬的手帕擦擦額頭,抹抹眼淚??柿?,撐著酸疼的腰,一步步慢慢地到附近的人家要口開水喝。田地,就這樣被她挖出來了,巴掌大塊,她就在上面種莊稼。早晨,雞剛剛叫頭遍,她就背上背簍,邁著小腳出門了。傍晚,太陽都已經(jīng)落到了山的那一邊,她還借著微微的光,在田里耕耘著??墒?,黃土地不長莊稼,土質(zhì)本就不好,她也沒有錢買肥料,于是,她的莊稼總是比別人地里的莊稼瘦,長得顫顫巍巍,小心翼翼。
她對我很好,打豬草的時候常常轉(zhuǎn)到我家來喝一口茶。她來的時候,口袋里都會有一些吃的,瓜子、糖果、橘子等等,她樂呵呵地掏給我和妹妹。遇上飯點,母親也會叫上她一起吃,她總是推脫,說,經(jīng)常吃,都不好意思。最終,她被我和妹妹留了下來。一餐飯吃下來,她總喜歡掏出那條灰不溜秋的帕子,時不時抹抹眼淚。她眼睛總喜歡流淚,據(jù)說這是老毛病了,可我知道,她生活苦,心里更苦啊。
那一年冬天,母親離家出走了。她來了,抱著姐妹倆就哭,一邊哭一邊罵著母親沒有良心。三個人抱在一起,就如同寒風中的小草一般,沒有了依靠。后來,她來我們家就越來越勤快了,有時候幫我和妹妹洗洗衣服,有時候和我們說說話。年底,她殺了年豬,就叫上我們姐妹倆去她家。那年月,家里油水不多,年底就盼著殺豬,才有肉吃。她的家不大,一間屋,進門不遠的地方放著一張木質(zhì)的床,床上的棉絮顯得那么的單薄,而床下鋪著的稻草時不時露出幾根在外面好像在和我們打著招呼。白色的蚊帳已經(jīng)破舊,被塵染成了灰色。屋子的旮旯處用石頭圍成半圓,下面燒著兩個木頭疙瘩,木頭疙瘩濕漉漉的,可以看出是從外面挖回來不久。肉一塊塊稀稀疏疏地掛在一起,熏著,黑漆漆的,時不時有油滴落,落在火星上,“嗞”得一聲響,一陣青煙后留下一股油香味兒。煙在屋里四處亂竄,拼命地尋找著出口,我們都忍不住咳嗽起來。
冬天,風從山頭刮來。寒風“呼呼”地扯動著田里風干的包谷桿,貼著地面親吻著枯黃的雜草。風從她的窗口路過,拼命地撕扯著她那扇木質(zhì)的窗戶。窗戶沒有玻璃,她用紙糊了一層,但是紙怎么能經(jīng)得起寒風的頑強攻勢,被風扯得“咯吱,咯吱”地叫著,在寒風中瑟瑟發(fā)抖,像一面旗幟,又好像在低低地訴說著什么。屋里的火興奮地跳躍著,與寒風對峙。
山里的冬天,時不時會落上一場雪。雪薄薄的一層,落在瓦片上,落在柴草垛上,落在寂靜的河床,落在老人的心上,薄涼……
只有經(jīng)歷過生活困苦的人才能夠成長,成長不是乞討而是學會用勞動的雙手去創(chuàng)造新的生活。輟學后的我猶如一朵漂泊的云,開始為了生活而忙碌。在恩施打工不盡人意,于是,我給四叔打電話要去他那邊。從恩施回家,父親沒有在家,我找到父親說要去遠方打工,他也沒有多說什么,我拿了家里的鑰匙獨自一人回家了。
離別瞬間襲上了心頭,我靜靜地打量著這個我生活了17年地方,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還有那些交織于心頭的往事浮現(xiàn)在眼前,不知不覺間淚水模糊了視線。思量間,門前的小路上一個凸起的背簍在慢慢地移動著,我知道她來了。她的身影被高高的田坎擋住了,但是我知道,肯定是她,于是我高興地喊著她。
一年來,我很少在家里呆著,就是過年回家也沒有看見她,很顯然她看見我很開心,笑容在她那滿是皺紋的臉上綻放著。她高興地叫著我的小名,問我怎么回來了。我明天要出遠門打工,我告訴她。那一刻,我看見笑容在她臉上凝固了。我感受到她的難過,她的不舍。我安慰著說,過年我會回來看她,我要掙錢,以后有房子了接她來和我一起住,給她做好吃的。她笑了,笑得淚水都出來了,見我看著她,她又不好意思地拿出那條帕子,抹著淚。我用自己的方式溫暖著這位給過我溫暖的老人,那諾言遙遠,如同天邊的云朵,但是卻是我心底真實的想法。她缺衣少吃,我想給她一份暖,一個盼頭,一個老來的依靠。
生活不是我所想得那般順風順水,現(xiàn)實往往很殘酷,她最終沒有等到我許諾的那一份暖。我沒有想到那是我最后一次見她,而我不在家的日子她應該是思念我的。那些思念定然會如同池塘里的水草一般糾纏、蔓延,她的那份守候最終遙遙無期。
她走了,走得孤獨、落寞而傷感。當我問起父親她葬于何處時,父親說他也不知道。年年歲歲,那方孤墳上的野草滋生了一茬又一茬,沒有人記得她,她來過,又似乎從來不曾來過。我時不時會憶起她,在小路上,在她開墾的荒地上,她依舊在為了活著忙碌著,仿若從未離去……
詩一般的語言,不僅博得讀者的眼球,也讓人看的心服口服。文中的“她”是個善良,命苦的她,開篇直接點明我對她的思念,和牽掛。到“她”背景的介紹,是個窮苦忙碌的女人,同時,第一自然段也為后文展開進行了一個鋪墊,引起讀者的興趣思考。““她”無子,但有一個養(yǎng)子,那年高興接她回家,可惜,最后卻拋棄她,這情節(jié)的一舉一動也牽掛著讀者的心,不經(jīng)潸然淚下,在面對自己的養(yǎng)子,命運對她的不公”并沒有擊垮她的意志,她站了起來,繼續(xù)為活著而忙碌著,中間,也寫到我一家對她的態(tài)度,在她無依無靠時,留她吃飯,幫助她,后來她也時常幫著我們,突然我們一家的熱心,和她的感恩。文中,多次寫“她”落淚的情景,幻想是美好的,可現(xiàn)實卻是殘酷,一句諾言,想必晚年老人想起我們也是感動,一絲絲暖心了,??上?,我卻再也無法實現(xiàn)我的承諾了,走的那么孤獨,悄無聲息。也是令人心酸
文中情感真摯,質(zhì)樸。與讀者有很大的共鳴。。也是深深被觸碰到,遙祝冬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