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保障房里的故事(小說)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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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根是個光棍,五十多歲。年青時因為賭博(在那個年代,幾百元的賭資是要判刑的)被判了幾年。等到從監(jiān)獄出來,工作也沒有了。于是他從此開始了一個人的流浪生活(就是在小鎮(zhèn)上流浪)。母親早已過逝,父親在外地市工作,重新續(xù)了弦,阿根的幾個弟弟也跟在父親身邊。只剩下他一人在老家。
阿根做過泥瓦匠;只是每當身上有了幾百元,他就不干了,到處賭,輸完了,身無分文,又去做泥瓦匠了。就這樣的生活,過了四十歲后;他干脆什么活也不做了。天天在棋牌室消遣,反正棋牌室是管飯的。有時他的表兄弟給了他點零用錢,他也上牌桌參戰(zhàn)。等到輸了精光,便下了桌在旁邊觀戰(zhàn)。
原來他也有住房,是他的外祖父留下的。后來城鎮(zhèn)改造,老房子也值錢了。于是他的舅舅將房子收了去。這一來他是真正的無家可歸了。好在他的人緣很好,于是有老光棍收留了他。
大概在四十幾歲時得了一場?。话⒏牡艿軓耐獾厥汹s了過來,為他辦了一張低???。這樣他每月也有了一百多元的收入。
二0一二年。由于阿根屬于低保戶,理所當然的分到了六十平米的住房。他是屬第二期分配的。此時他已跟在一個第一批分到保障房的老光棍身后,住進了老光棍的家。老光棍身體不好,那時已不能下床。陪住的還有老光棍的妹妹。阿根是以服侍老光根身體的理由住進的,自然,他的生活也就依靠老光棍了。
在二0一二年底,阿根分到了住房,他興喜若狂,天天與鄰居說著他的盤算。計劃從某某那兒可以得到多少元支助,又從某某那兒可以借得多少元。房子分到后,又得到了政府對上半年的住房津貼近二千元。其后,一連幾天沒有見到阿根的身影。
那天,阿根出現(xiàn)了。一早他捧了一個茶杯,坐在陽光下曬太陽。一碰到人,他就說“真晦氣,昨天晚了打麻將輸了五千多元!”旁人問他,“你那里來這么多鈔票?”他說,?“住房津貼拿了近二千;我的一個表弟給了我二千買冰箱;表妹給了一千五買床;又從老姑媽那兒拿了五百。姑媽從去年開始買了失地養(yǎng)老保險,每月有一千七百多元,誰知一夜工夫輸?shù)镁?。后天交房租又要想辦法去弄錢了”。“那你空調(diào)不裝了?”旁人問。阿根說“空調(diào)是小表弟負責,鈔票不給我了”。
房子很快就分到了,阿根還是住在老光根那兒。房子是有了,可床沒有??偛荒芩诘厣?。他還是住在老光棍那兒。
阿根有輛舊電瓶車。這為他到處找飯吃方便了很多。天天在老光棍那兒也不好,雖說老光棍是歡迎的,但終歸還有老光根的妹妹在那兒當家。日常的開銷是老光棍的妹妹負責的。阿根經(jīng)常逢人就說“某某某天天叫我去喝酒”或者說“鈔票多的很,只要我咳一聲”。
過年了。到了年三十那天,他總是趕到外地市父親那兒。一般過了初三就返回了??p人就說“真晦氣就二三天,又輸了多少千,現(xiàn)在身上只有十幾元了?!迸匀苏f,“你弟弟給你錢了?”阿根就說“鈔票要多少?弟弟總是問我‘你錢夠不夠’?”“那你為什么不問你弟弟多拿點”旁人說。阿根就會回答“我不想拿,只要開口,隨便那兒都有”。類似的談話,只要阿根在場,那是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
保障房里閑人多,打麻將、打撲克的人也很多。阿根很少參與。別人也不喜歡他參加;因為他只能是贏。輸了,旁人是拿不到錢的。所以他天天捧著茶杯在旁邊觀看。有時,有人手氣實在太好,也會送他十元,或者遞一支煙給他。
阿根是個懶漢。不過有人托他辦些小事,他還是很勤快的。也有人介紹他去找份工作,他說“沒有一萬以上我是不去的”。也不知他憑什么能力有如此的要求。不過奇怪的是他也生活得很好!
二
老王住入保障房時已近六十歲了。離婚多年。一個人生活,經(jīng)濟結據(jù)。在朋友的介紹下,每天起早去別人的店鋪幫助開門和管理店鋪二個小時。月薪五百元,他有一個女兒,有時女兒也會給他幾百元。每天早上,他總是騎一輛自行車去街上,大約九點左右就回來了。停放了自行車,馬上捧了一個茶杯在小區(qū)內(nèi)找一個坐的地方,大腿蹺二腿,坐了下來。如果有人同他聊天,幾十米之內(nèi)都能聽到他的嗓音,不過很少有人同他聊天。坐在那兒要好些,如果是站著;被對話者有點受不了。他會對著你的臉說話。而且是近距離的。你轉,他會隨著你的臉轉,受得了么?
老王對自已的一生很滿意?!拔乙矇蛄耍僖伯斶^了,你們誰也比不過我。”這是老王經(jīng)常掛在嘴上的口頭禪。如果說起年青的時候,老王更是驕傲?!拔夷莻€時候經(jīng)濟條件是一等一的,你不相信?去問問XX,他知道的,我在那個時候是多少的風光?!?br />
老王年青的時候,曾在一家食品廠當過車間主任。雖然也是一家地方國營企業(yè),但職工不多,大約七八十人。改革開放后,由于他有一個舅舅解放前去了臺灣,也就理所當然的當上了縣政協(xié)委員。他口中的“官”也就是這二個小“官”而已。不過老王自已很自傲。有一次,小區(qū)內(nèi)住戶為了住房補償金事,集體去縣政府請愿。大家拉了老王一起去。到了辦公室門口,老王死活不肯進辦公室?!拔也贿M去,以前認識的,現(xiàn)在去找他們難為情”?;貋砗蟠蠹液芷婀郑F(xiàn)在的辦事員都很年青,只有個別的有五十多歲;老王怎么會認識他們?不過,奇怪歸奇怪;也不會有人去一探究竟。
老王結婚很遲。找的對象比他大五六歲,不過相貌很漂亮,是小鎮(zhèn)上有名的美人,是個個體服裝加工者。離過婚,老王算是入贅女方家的。改革開放后,女的與一個體建筑承包商搭上了關系,于是將老王趕出了家門,二人也離了婚。再加上原來的企業(yè)倒閉,老王失去了工作,也失去了生活的來源??空牡捅:团畠河邢薜闹е偹闫D苦的渡過了近十年。因為去私人企業(yè)打工他不肯。他總說“我原來是干部”。
老王不抽煙,也不喝酒,不打牌也不打麻將。別人打牌打麻將,他看都不去看一看。他也想再成家;成家必須再找一個老伴。也有人為他介紹過。雙方見了一次面,最后就不了而了之了。什么原因,也沒有人知道。
現(xiàn)在,老王退休了。每個月的退休工資有四千多。還是住在保障房里,原來早晨二小時的打工也不去了。除了吃飯的時間,總見他在走來走去。而且不會忘記的是手上捧一個茶杯。現(xiàn)在的六十歲老人,外表是看不出老的。老王也是,他走起路來是雄糾糾的。一只手舉茶杯,另一只手,隨著他自已的步伐一揮一揮的。在小區(qū)的人行道上,在公園的人行道上??偰芸吹剿粋€人在走,手上舉著一個茶杯。
三
發(fā)發(fā)只有五十多歲。他家在一高檔小區(qū)內(nèi)有兩套房子。面積近三百個平方。一套給了兒子作新房,一套空在那兒。
“現(xiàn)在的社會,一戶人家沒有百把萬的家產(chǎn)算什么人家”?這是發(fā)發(fā)天天掛在嘴上的一句話。因為他的兩套房子值一百五十多萬元。他享受保障房是因為家中有一個殘疾的妻弟。
發(fā)發(fā)原來是水產(chǎn)品公司職工。企業(yè)改制后承包了原公司的場地,仍舊經(jīng)營水產(chǎn)品。生意很好;在上世紀九十年代,每到年底的生意就能收入三四萬元。不過,發(fā)發(fā)是個藏不住錢的人。不要幾個月,錢就沒有了。他喜歡賭博,當然不是大賭,是小賭?。幾萬元很快就被人騙走了?!扳n票,算什么東西?同我不搭界。”這是發(fā)發(fā)在賭博時的口頭禪。所以盡管那個時代一個正式職工的年收入也不過一千元不到,發(fā)發(fā)的年收入對比之下確實是高,但是沒有用,這“高”的收入都到別人的口袋里去了。
本來,發(fā)發(fā)的日子很好過;一年有那么些收入!誰知到了上世紀未,城市擴建。發(fā)發(fā)所處的營業(yè)地帶被拆遷了;這一來他的生意就沒法做了。之后連續(xù)幾年,就是靠他的妻子販賣一些零星的小水產(chǎn)過日子。日子一下子就變得艱難了。
不過,發(fā)發(fā)的命運好,生意不好做了,緊接著他所住的公房拆遷了,賠了七八萬元。此時,他的兒子也到了成婚的年齡。也沒有婚房。按說,發(fā)發(fā)是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了;命運就是如此。人們經(jīng)常說,一個人要積陰德。發(fā)發(fā)就是如此。
發(fā)發(fā)的妻子姐妹幾個,只有一個男丁,而且是個二級殘廢,發(fā)發(fā)的岳父母臨終前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這個殘疾的兒子。發(fā)發(fā)沒有辦法,于是收留了這個殘疾的妻弟。同時也接收了岳父母的唯一遺產(chǎn)——七十多平米的草屋。在九十年代,這房子是不值錢的,發(fā)發(fā)繼承過來當作生意上用的倉庫。誰知,就是收留了大家都不要的殘疾妻弟這一善舉,卻反而幫發(fā)發(fā)解決了大問題。這一破草房在拆遷中賠了一百多萬。
事物的發(fā)展總是很奇怪,人的運氣來了也是如此。發(fā)發(fā)得到了賠償。馬上就購置了二套小高層住房。也只化了七八十萬元;原已陷入窘境的發(fā)發(fā)又高枕無憂了。好事不斷,發(fā)發(fā)的妻弟又分到了殘疾人應得的保障房。他和妻子也隨著妻弟住到了保障房。他的妻弟是不會獨立生活的。
發(fā)發(fā)很會享受,早上要睡到九點鐘以后起床,有時妻子沒有為他準備早飯,他就電瓶車到街上去吃面條,有時也帶著他的妻弟,他一個人的早餐就要化35元錢。因為他會享受。
他喝酒、抽煙,他抽的煙是高檔煙;三五十元一包的,每天下午電瓶車出去打牌。他的牌技很好,十場有九場贏。按理說,他的零用錢是別人供的。不過他最終還是輸,打牌結束得早,旁邊有人會哄他推牌九。而他在這方面是十場有九場半輸,不過沒關系,錢輸完了,只要他開口,邊上就會有人借給他。每到月底,他總要厚著臉皮向兒子開口要錢還賬。他妻子是不理他的,每次他向妻子拿了錢,妻子就會在日歷頁面上記下。為此,發(fā)發(fā)經(jīng)常說“等我自已拿退休工資就好了,跟她拿錢,好比是割她的肉,兒子那兒不要緊,但總還有個媳婦在那兒,也不方便”。
發(fā)發(fā)經(jīng)常盤算著退休后的生活。“有鈔票就要享受,沒有事,去洗腳館泡泡腳,上飯店喝喝酒。我不同于別人,有了鈔票就是要享受”?!吧眢w好不享受,這鈔票有什么用。”
四
保障房里光棍比較多。阿林也是光棍。不過他不是保障對像,屬于拆遷戶。自有的房屋拆遷了,他沒有去購房,而是要求分一套公租房,懷里揣了三四十萬元養(yǎng)老夠了。反正也沒有下一代,要房子也沒有用,落得舒服,反正也有五十多歲了;這幾十萬用完也差不多了。再說還患有糖尿病,什么時候死也不知道。不如吃光用光!
他是鎮(zhèn)上的農(nóng)民,從他到了成年后,國家已開放了。鎮(zhèn)上的農(nóng)民相比鄉(xiāng)下的農(nóng)民日子要好過的多。村和隊每年都有一些土地補償款發(fā)放,不做活,日子苦一點,也能過得去。所以他從來沒有做過活。按他的說法,他這樣已是很好了,同別人不能比,同他自已的父親比,也不知要好了多少倍。
阿林的祖上是大戶人家,到了他父親一代已開始破落了。從他父親開始,他們家就不做活了,吃光用光,賭光。“我父親那時因為沒錢了,借又借不到,怎么辦,我父親后來想到去盜我公公的墳墓,誰知墳里沒有值錢的東西。最后,我父親將墳磚掘了去賣了一元多錢”阿林是如此說他的父親。因為他畢竟沒有去盜祖墳。再說,祖墳已被他父親掘了,他要盜也沒有了。
阿林口袋里總裝著二包煙。一包是二十元的,另一包是三十多元的。一天二包煙。走在路上,總能看到他在抽煙,很少有人同他聊天。有時別人坐在那兒,他也湊上去坐在邊上,不過很快那人就走開了。所以很多時候都是一班人坐在那兒,他站在邊上。聽人家聊天,偶而也搭上幾句。看到別人帶著小孩,他湊上去想抱一下,別人馬上會躲開。因為只要不是換季,你看到他天天穿的就是那一套衣服,很少換洗。
為了不寂寞,阿林置了一臺機器麻將機。每天下午從街上會來幾個人,陪他搓麻將。搓不了幾天,阿林就不搓了,“天天送鈔票,有什么意思?”所以更多的時候,阿林還是在小區(qū)的各個聚眾的地方踱著。在大家用餐或休息的時候,他就在河邊的樹下踱步。早上,人們都已用過了早餐。在陽光下閑散,這時,他捧著一大碗面條,一邊吃一邊走。
五
林風是個不善言語的人。也有五十多歲了。一個兒子,妻子已退休,兒子還沒有成婚。一直以來,林風總是在等待房價的回落,可是等來的卻是房價的不斷上漲。無奈之下,只得住進了保障房。妻子退休后仍在打工,林風自已也在一家大企業(yè)打工。算是半個白領吧,年薪也有六萬左右。
林風的命運也是坎坷不平,分配工作沒有幾年,開革開始了,他的工作是供銷社職工。開革的浪潮供銷社是首當其沖。當時他的妻子在深圳工作,于是他也到了深圳,跟著一班老鄉(xiāng)游蕩在幾個服裝公司間跑單(服裝加工的業(yè)務)。游蕩了幾年,沒有什么成效。又返回了家鄉(xiāng)。與朋友合辦過工廠,也打過工。林風有點狡黠,喜歡耍小聰明。合作可以,他只是投入時間和精力。在合作遇到困難時他早就逃之夭夭了。林風的個性是明哲保身。他不作弄別人,但求自保。
林風的皮包生意很多。他的信息庫里都是那些大生意,一些摸不著邊際的大生意。有人向他傳達,他會接受,同時他也會向別人傳達這些摸不著邊際的大信息。他的原則性很強,說說而已,不化時間,不化鈔票。如果有用,豈不是很好?皆大歡喜!
林風平常生活節(jié)簡。這是多年的習慣了,再說他還有個兒子在那兒,沒有成婚,也沒有婚房。在整個小區(qū)內(nèi),他全家的收入是最高一檔的。不過,他很低調(diào),從來不張揚。生活在默默無聞中。
林風有時也會談到他的父親,他的父親是位鄉(xiāng)黨委書記,在文革中被迫害之死。林風總想為自已的父親做點什么??墒菚r過境遷;幾十年前的事了,許多當事人都已離開了工作崗位,要為四十多年前的事翻案談何容易!所以他也只是說說而已,就像他的皮包生意一樣。說說,不化鈔票,又不化精力。
現(xiàn)在的林風,條件好了,兒子的婚房是他唯一的牽掛,反正只有一個兒子,所以這對他也不是什么大事。目前房地產(chǎn)在動蕩,他也在觀望著,期望樓市崩盤,應該是他最大的愿望。
人生什么都有可能。只要不化本錢,這等待還是值得的。就好像林風的皮包生意。
等待中的林風,在晚上無事時,也會與鄰居搓麻將,不過他與別人不同,他來邀請時,他肯定會在麻將桌上,如果是別人邀請他,就算他答應了,那也要他坐在桌子上才算搓麻將了,否則十有八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