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裝蘑菇的稻草人
作品名稱:二貨們的荒唐生活 作者:瓊樹 發(fā)布時間:2014-12-11 09:53:51 字數(shù):7353
“裝蘑菇的稻草人”是青山精神病院里的傳奇人物。雖然早聞其名,但一直都沒機會見到他的廬山真面目。在聽到“蒼耳”王大爺大呼小叫的聲音時,我知道很快就要見識到這位“神奇三俠”之中最神秘之“俠”的魅力了;雖然這位大“俠”帶給自己的是些不小的麻煩。
“王大爺,怎么回事?”聽得王大爺?shù)暮魡?,我匆忙從房間里趕了出來。
“稻草人又犯病了!正在廣場上裝蘑菇呢!快趕過去吧,我怕你再不去,這家伙又得活受罪了。”王大爺催促道。
“又犯病了?陳院長不是說這‘望鄉(xiāng)樓’……陳院長不是說稻草人的病情很穩(wěn)定,差不多就可以出院了嗎?怎么會又犯病呢?”我一邊緊跟著王大爺往廣場奔去一邊問道。
我心里已經開始不自覺地責問著陳大院長了?!瓣愒洪L啊陳院長,你老人家不是說這‘望鄉(xiāng)樓’住的都是那些病情穩(wěn)定,差不多就可以出院的人嗎?你倒是看看,這‘裝蘑菇的稻草人’居然又開始折騰了——哪有半分能出院的模樣?不會青山的醫(yī)生就只有這點水平吧?連個病情都診斷不清楚。青山精神病院的執(zhí)照是不是早就該吊銷了?”
一想起陳院長的那副嘴臉來,我心里的氣都沒打一處來。都說愛屋及烏,我看“恨”一個人也應該有類似的效果——“恨”烏及屋。對陳院長雖然說不上恨,但一想到他的所作所為,我就是忍不住不討厭他,因此就連這青山精神病院我也暗自腹誹了起來,恨不能它馬上就關門歇業(yè)。
“陳院長說得沒錯!‘望鄉(xiāng)樓’住的都是病情很穩(wěn)定,差不多可以出院的病人。但這稻草人是個例外,他是隔三差五的就要發(fā)作一次的。”王大爺說道,我還詫異他為什么能夠毫無避諱地說出‘望鄉(xiāng)樓’里住的都是快出院的病人,難道他不也是神經病?
“那為什么還讓他住在‘望鄉(xiāng)樓’里?這對病情豈不是沒有好處?”我再一次對陳大院長管理的醫(yī)院業(yè)務水準表示了懷疑。
“這還不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嘛。‘裝蘑菇的稻草人’是個神經病里的奇葩。你要說他神經了,又不像,你要說他是正常人?可又有哪個正常人會做出裝蘑菇、裝稻草人這樣的瘋狂舉動來。住院部那邊,他住不慣,不管是重癥病人還是輕微患者,都跟他合不來。倒是跟‘冷面醫(yī)生’和‘暗夜之瞳’比較投機。陳院長說,讓他住‘望鄉(xiāng)樓’能夠更有利于他的康復。既然院長都發(fā)話了,別人又怎好再說什么?”
“陳醫(yī)生、白護士呢?”我問道。
由于“望鄉(xiāng)樓”的病人基本都能生活自理,思維清晰(當然個別還是得除外的),因此這樓就只有陳光亮醫(yī)生和幾個護士負責。大小事都得向陳醫(yī)生報告——可以說有什么我這個代理樓長解決不了的問題都可以找他——當然這只限于工作上的問題。白護士是分配到這樓里的護士領隊——你可以尊稱她為白護士長,當然叫白護士也夠用了。我一直在懷疑這家精神病醫(yī)院是陳院長自己家開的,要不怎么會這么巧——你看啊,這院長姓陳,這醫(yī)生也姓陳——指不定就是陳旭他大伯二叔什么的。
“不知道,都沒看到人?!蓖醮鬆旑I著我急匆匆往前面走。
路過陳醫(yī)生辦公室的時候,只見房門緊鎖,連半個鬼影子都沒有,更別說人了。平時沒事的時候,隨便哪里都能碰到他,一出問題他就像見了太陽的雪花一樣瞬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別說找不到醫(yī)生,護士也沒了影兒,敢情集體人間蒸發(fā)了似的。趁趕路的這會兒,王大爺像個開了閥的水龍頭,話是沒完沒了。就像是迷失在荒野里,大半年都沒跟人說過話,好不容易有我這個聽眾,他的話就跟諸葛連弩似的,想要讓他消停個一時半會都是不可能的。
也虧得王大爺迫不及待地把事情的始末往我這里灌。不一會兒,事情的來龍去脈也便有了個大概:閑得發(fā)慌的王大爺在樓下的廣場上瞎逛時,便看到“裝蘑菇的稻草人”正直挺挺地站在廣場的中心,像顆百年老樹不斷地接受陽光的洗禮。王大爺不知在“望鄉(xiāng)樓”混了多久,也稱得上是青山的長老級人物。這樣的情況,以前也看到過很多次。一到天氣熱的時候,“裝蘑菇的稻草人”便會偶爾由高貴的靈長類動物蛻化成“稻草人”,化身成為青山精神病院一道靚麗的風景。
如果是在濟世大學里或者其它隨便哪個地方,我們還可以把這當作行為藝術來欣賞。可這里不同——這里是青山精神病院,非正常人類康復中心。就算是那些真正投身于行為藝術的藝術家們也不敢輕易到這里來實踐他們的審美及信念。地點可是行為藝術非常重要的元素,就跟政治一樣,這得把握到位了。否則,意想不到的麻煩得像跗骨之蛆一樣纏繞著你,讓人終生不得安寧。就像在寺廟里燒香沒人管你一樣,大家都知道那些大佛跟菩薩都得在這里進餐,有本事你到學校里燒點香火投點紙錢再弄點元寶蠟燭之類的,若是不把你送進“鐵窗”里反省,也得將你扔到“青山”來研究。
就像天上的神仙不會花費精力來看螞蟻搬家,青山的醫(yī)生基本上也不太管“裝蘑菇的稻草人”??吹健暗静萑恕庇址覆×耍醮鬆斨缓门苓^來給我報信了——我是這“望鄉(xiāng)樓”的代理樓長。
趕到廣場時,也不知道這“稻草人”在太陽底下瞎折騰多久了。三伏天呢,太陽的火焰燎燒得黃土地跟發(fā)了高燒似的,是頭騾子也得曬趴下了。“稻草人”雖然沒有趴下,但他的一身病號服早被汗水浸了個通透,整個人就跟剛從水里撈出來的海綿,似乎隨便捏一下便能放出半缸子水來?!暗静萑恕币膊焕⒌静萑酥?,他頭上戴著一圈稻草,也不知道他是從哪里搞到的,手工也不錯,編得跟古希臘奧林匹克運動會戴授予的桂冠有幾分相似,雖然樣式粗糙了些。
“怎么醫(yī)生都不管了嗎?也太玩忽職守了吧?”看著不遠處匆匆忙忙的醫(yī)生護士對“稻草人”視而不見,我即刻就火了。
不負責任也得有個限度!看到病人都這幅模樣了居然只顧自己瞎忙活,不聞不問。都說“醫(yī)者父母心”,這樣推斷起來病人便是醫(yī)生的子女了。那有對自己子女不聞不問的父母?哪有見到自己的子女都快被太陽烤成木炭紅薯了,還能如此鎮(zhèn)定。沒有愛心的醫(yī)生能配叫醫(yī)生?沒有好醫(yī)生的醫(yī)院,也能叫做醫(yī)院?
有如此惡劣風氣的醫(yī)院,十有八九也跟陳院長有關——上梁不正下梁歪——我對陳院長的成見很深,反正青山有啥不痛快、有什么臟水我基本上都往他身上倒。
“管!怎么不管?不過這‘稻草人’著實太兇狠了些,青山的醫(yī)生都拿他沒轍了?!蓖醮鬆斀忉尩?,“說他兇狠不是說他這個人太暴戾——其實他挺溫和的,就算精神病發(fā)作了,也是悶悶不做聲地拄在那,跟個木頭人似的。不過,就是有點倔驢脾氣。要想用強拖走他,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就算拖走了他也會回來,不回來也會保持立正的姿勢繼續(xù)拄。唯一的辦法就是給他打鎮(zhèn)靜劑。
“最開始是一小支,后面就一大管,劑量是越用越多。注射少了不但完全沒有鎮(zhèn)靜的效果,相反還更催人有精神——跟吃了興奮劑差不多。記得有一次他連續(xù)七天七夜不吃不喝的在雨地里裝蘑菇,就是因為鎮(zhèn)靜劑打少了,精神頭太過。多用些鎮(zhèn)靜劑倒是可以,但后來因為‘稻草人’用的劑量實在太大了,醫(yī)生都不敢再用了——你知道他鎮(zhèn)靜劑用得最多的時候有多少嗎?說出來嚇死你。嗯,就大概這么多?!蓖醮鬆斀o我比劃了一下——足足有一大臉盆這么多。
“我靠!這是不法商販給死豬肉灌水嗎?”注射這么多鎮(zhèn)靜劑都沒啥效果,肯定是產生抗藥性了。不過那得打多少鎮(zhèn)靜劑,才能產生如此高的抗藥性啊。我對這個醫(yī)院的印象又差了三分——若不是圖便宜,進的都是假藥,就是學黑心商販向酒里兌清水——他們也給鎮(zhèn)靜劑兌了蒸餾水。
跟王大爺說的一樣,“裝蘑菇的稻草人”屬于“文醉”的精神病患者。此時,他正沉浸于稻草人的最高境界,端的是一動也不動。
一群醫(yī)生都拿他沒轍,我勢單力孤,就算有個王大爺協(xié)助也不見得有多少戰(zhàn)斗力。雖然自己口拙,但我還是決定“君子動口不動手”,先將他哄回去再說。可是任憑我好說歹說,唾沫星子像蒲公英一樣四下飛舞,差不多可以天花亂墜了,他卻一點反應也沒有。
可恨那天上的太陽曬得我渾身發(fā)燙,就跟火烤差不多,相信再過不了多久就可以聞到烤肉的香味了。我拼著嗓子被燒成焦炭的危險,將那些說出來能讓人起雞皮疙瘩掉一地的話都說盡了,他居然連正眼都沒瞧過我一次。泥人都有三分火,何況我不是泥人。
我強壓下心中的怒火,試圖使用暴力將“裝蘑菇的稻草人”拽回望鄉(xiāng)樓,可奈何力氣達不到移山填海程度——這“稻草人”哪是什么稻草,整個一泰山,沒大力神的臂力休想撼動他分毫。說也說不動,拖也拖不走——再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他不中暑我也得馬上休克。
“沒用的。這家伙是鹽水不盡;只有先把中暑藥準備好了。等他暈過去的時候再抬回去了——以前也是這么干的。”王大爺無奈地說道。
該怎么辦呢?哪能真讓人曬暈過去。我匆匆忙忙跑回房間拿了把天堂傘來,杭州制造的,據(jù)說這地方離天堂太近,造出來的傘才有天堂的氣息。撐著來自天堂的傘,我覺得清涼多了。既然你要站,我就辛苦點幫你撐傘好了,順便想出個一勞永逸的辦法。
這傘還是有點用處的,它使“稻草人”的向陽特性和不屈不撓的特征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我剛把傘架到他頭頂,他居然動了——一步便脫離了傘的庇護,又暴露在了灼烈的太陽光下。我追著他跑了大半個廣場,他在天堂傘下呆過的時間總共不超過五秒中。仿佛這把傘就是鐘馗那法器——五個無法無天的小鬼要來捉弄他似的。難道天堂也容不得神經病人?還是神經病人羞于站在天堂的陰影之下呢?
我憋得有點氣悶,就等發(fā)火了——我居然跟個神經病過不去,但的確也太氣人了——這炎熱的天氣加上滿身的汗水,就像澆了汽油的干柴一樣,讓我的暴躁隨時都有可能點燃一次世界大戰(zhàn)。
實在追不動了,我氣喘吁吁的找了個樹蔭,也不顧地上的灰塵便一屁股坐了下來。
“別白費力氣了。我就說沒用的——什么捆綁托拉拽的,軟的硬的——十八般武藝都用過的,都沒用?!蓖醮鬆斣谂赃叞参课摇?br />
“難道就沒有什么別的好辦法了?”
“到目前為止,我還沒見到過什么拿得出手的好辦法來。”
我絞盡腦汁地想,希望能找到什么有用的辦法來。當這涼爽的樹蔭平息了我心中的怒氣和那灼烈陽光帶來的憋悶后,腦海中突然靈光一閃。我想起我的啟蒙老師何崇華先生曾說過這樣一句話——“與人溝通是一門藝術,你要站在對方的立場上設身處地的考慮問題,才能達到理解的目的。神經病人也是人,只是想法與眾不同而已。如果方法得當,即便是神經病人也能夠進行溝通和理解?!?br />
想要跟“稻草人”進行溝通,我也得化身稻草人才行,就像要跟流氓交流你得先學會耍流氓一樣。
“王大爺,你知不知道他頭上戴的稻草在哪里能找到?”我趕忙問道。
“稻草?你找這個干什么?”
“快快快……告訴我,我有急用?!?br />
“醫(yī)院后門旁邊不遠便有,是山下農戶堆的草垛?!?br />
我嗖地一下便跑了出去,跑出約二十步的樣子,我突然想起來還不知道青山的后門到底在什么地方呢?
“王大爺,麻煩帶我去吧!我還不知道后門在啥地方呢?!蔽一剡^頭來說道。
“唉!看你心急得!稻草就能有用了?我就陪你走一趟吧,看你胸有成竹的樣子……等等,你看我這把老骨頭哪能跑得過你?別急,不差這么一會?!?br />
“不好意思。我們慢慢來?!蔽覔狭藫虾竽X勺,不好意思的說道。
跟神經病人交流我還是大姑娘上轎頭一次,也不知道這個辦法行不行得通??紤]到“裝蘑菇的稻草人”好歹也住在“望鄉(xiāng)樓”里,離“正常人”的邏輯即便有些距離但也能夠在一定程度達成理解,而且我也盡量往“稻草人”的方向靠——理論上來說應該是有一定成功幾率的。反正也是死馬當活馬醫(yī),索性就試試吧。當我戴著稻草編織的“花環(huán)”走在廣場上時,“稻草人”竟破天荒的向我瞟了一眼,我知道這個方法應該有戲。
我站在“稻草人”身邊,希望能先融入到他的境界里。廣場上一絲風也沒有,加上頭上的緊箍咒,一大會兒就有點熱得受不了。我便開始走動了起來——風不動,我動——同樣能夠產生一些微風。
“喂,你怎么能隨便走動呢?稻草人要有稻草人的本分跟覺悟。是稻草人就得像我一樣站在太陽底下不走不動才是?!薄把b蘑菇的稻草人”竟以前輩的口吻開口說話了。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我立馬順勢答道,“喂,稻草人,你怎么能不走動走動呢?哪有你這樣一直站著不動的稻草人?還站在太陽下面呢?你看你身上都濕掉了,你看哪個稻草人身上有水?”
“是嗎?”“稻草人”一臉疑惑地望著我,“我怎么記得稻草人就應該站在太陽底下,一步不走不動?!?br />
“那是你記錯了。你不信問他。他以前也是稻草人?!蔽抑钢醮鬆斦f道。
“是是是,是你記錯了。我當?shù)静萑四菚彩且教幾邉幼邉拥??!?br />
“那你現(xiàn)在為什么不是稻草人了?”
“哦,這個??!嗯……這個……稻草人最后都會變成我這樣的。胡子一大把,頭發(fā)有點灰白。而且還不能長時間曬太陽的?!?br />
“對對對。別看我現(xiàn)在是稻草人,以后我也會變成他那樣。真正的稻草人就是他那樣的。我們是大稻草人,他是老稻草人?!?br />
我們懷著期待的眼神,希望他能夠聽懂我們說了什么,然后就乖乖的回去,不用再麻煩我們了。
沉默與迷惑之后,“稻草人”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我們。等了好大一會兒才摸了摸自己的衣服,然后自語道:“的確是濕的,我回去換個殼吧?!?br />
突然,他抬起頭對我們說,“你們等我下,我去洗個澡再換身干凈的衣服再下來,學習下怎樣做一個真正的稻草人。”
“還要下來?還有完沒完了?!蔽倚闹邪祽?。
王大爺用贊許的眼神看了我一眼,還暗地里給了我個大拇指??吹剿馁澰S,我有了些安慰,憤憤的心思便也消失無蹤了。
“衣服?我家在哪里?”“稻草人”又開始迷糊了。
“我們帶你回去!”我跟王大爺一人扶著“稻草人”的一只胳膊,向“望鄉(xiāng)樓”里走去。
好在“稻草人”求學的心思比較強,也沒再到太陽底下繼續(xù)他的職業(yè)生涯。這一個下午他都乖乖地跟我們躲在樹蔭下的石凳子上,一邊喝著涼茶一邊“探討問題”。他一會兒點頭稱是,一會兒又搖頭說不,然后又是很長時間的沉默——邏輯的混亂跟思維的跳躍都快把我也弄得神經兮兮的了。
我們回答得小心翼翼,生怕他一激動又跑回了廣場。也不知道我和王大爺是怎樣在“稻草人”稀奇古怪的問題中煎熬過來的。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當太陽西下時,“稻草人”逐漸恢復了清明。
“咦,我怎么會在這里?糟!難道我又發(fā)病了?”仿佛是才注意到旁邊的我們,“兩位這是?”
“你這不省心的家伙終于恢復正常了?”王大爺如釋重負地說道。果然是“正常人”交流起來就痛快多了,我發(fā)覺跟能理解自己的人交流是多么幸福的事了。難怪大家都說知音難求——“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
晚上巡房之后,我又到王大爺那里跟他對弈了幾局。當然業(yè)務不熟,孔夫子搬家——盡是輸(書)的人自然而然也就是我了。當我要下樓回自己的狗窩時,我忍不住問了王大爺一個問題,我老早就想問了。
“我說王大爺,我看你思維這么清晰,生活無憂無慮的應該是早可以出院了,為什么還要住在這里呢?”
王大爺嬉笑的神情突然一凝,換成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自我來到這里,我看到的王大爺都是嬉皮笑臉,樂呵呵的,就像個未經滄桑的小童一樣,全不知憂悶煩惱為何物。我這一句不適時宜的話竟像是魔王撒旦的咒語,一下子便將他的快樂給剝奪得一干二凈。我想應該是我的這個問題觸碰到了他的什么辛酸往事——活活的將他從天堂推進了地獄,一種強烈的罪惡感油然而生。
“對不起!”我下意識地給王大爺?shù)懒藗€歉。
“沒事的。這里挺好的,比起外面可算得上是天堂了。”王大爺又笑呵呵地說起話來,可是我分明覺得這笑聲聽起來有些勉強。難道是我的錯覺,今天“稻草人”的麻煩是將我忙活得夠累了。
折騰了一天,照理說我應該十分困倦才對,但能夠跟“與神經病交流”,能夠幫助他人的喜悅讓我的疲憊一掃而光。特別是沖完澡后,我更是一身舒坦。仿佛一天的倦乏都溶到洗澡水里然后沖進了下水道。
安靜滿足的躺在床上,我又回憶起濟世大學,“腦殘”那會兒的事了。
“確實是腦殘啊。正常人哪能干出這事來?”王鵬程說道。
“不對呀,我買的時候可是照過鏡子的,這身衣服挺適合我的,怎么現(xiàn)在變成了這副德性?”我說道。
“你這是照的哪門子鏡子。哈哈鏡?”陳旭說道,“看你那頭發(fā)——哪家極品理發(fā)店給你弄的?”
“你也太傻太天真了吧!商場試衣間的鏡子都是能夠相信的?那鏡子是男的看起來都像皇上,女的看起來都是娘娘;一旦你將那身行頭穿出了店門,男的看上去就像皇上他二大爺——特別“二”的那種,女的看起來全都是大娘。你以前很少進商場買衣服吧?看來你是受騙了。”吳曉明說道。
自己買衣服?這種事情,在此之前我從來沒干過。敝人在生活上是個大大咧咧的人,就像吃飯不挑食一樣,我對衣服也從不挑三揀四。如果質量夠好,一件衣服穿上個四五十年都絕對沒啥問題。我不會對一件偏舊的衣服心存不滿,更不會唾棄一件沒有跟上時尚潮流的服飾——我對潮流的感覺就像沒有眼睛的魚對光線的感覺,就像失聰者對聲音的印象。即便如此,我的絕大多數(shù)衣服也沒超過兩年——因為我有個好母親,二十年來我所穿的衣服幾乎都是母親為我張羅的。
我沒想到買個衣服還有這么多學問。每次看到母親為我買衣服,總是千挑萬選,我都有些不耐煩——“不就是買件衣服嗎?用得著像挑媳婦兒一樣,看了又看,選了又選的。”
“我不跟你把衣服挑好看些,你哪有媳婦兒。人一邋遢,別說媳婦,就是讓人家姑娘多看你一眼也是難的。我可等著抱孫子呢。”每到如此,母親總是如此打趣我。
我也不示弱,趕忙分辨道,“看不上就看不上,總有不嫌棄我的。只要有內涵有氣質,隨便穿件衣服我也是能夠出彩的。就像張無忌先練好了九陽神功——內力在那里,別人要練上百年的乾坤大挪移,他還不是幾個時辰就學會了。所以外表不重要,內在才是王道。等哪天我要找媳婦,嘿嘿……還不是一抓一大把?!?br />
“你就跟我貧吧!‘人靠衣裝,佛靠金裝’——買衣服,聽我的準沒錯。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老人?老人!哪里?哪里?……”我左腿一抬,學著六小齡童扮美猴王的樣子搭個手在眼睛上面左瞧瞧右看看的,“切,哪來的老人?我只看到個年輕漂亮的媽?!?br />
每到如此,我媽便樂了,笑罵道:“這么大把年紀了還年輕漂亮呢!都不怕人笑話??爝^來試衣服……”
終于知道我媽的辛苦了。連買件衣服都要母親操心,遑論其它事情?我母親的心都耽在我這里了。都說母子連心,難道是冥冥之中的某種聯(lián)系讓幾十公里之外的母親也覺察到了我失戀后的低落?!澳X殘事件”的第二天父親到學校來看我是母親一手促成的。
聽父親說,母親那幾天總是心神不寧,眼睛直跳個不停,說我肯定是出什么事了。始終放心不下,一定要讓父親過來看我一下,求個放心。我爸拗不過我媽,好在路程也不遠便風風火火地跑過來了,順道給我送點冬天的衣物——這才幾月呀,穿一件襯衣都還冒汗呢。一般有事的話,打個電話就行了。我都沒想到父親會來,也沒想到他來之前也沒通聲氣。當我看到父親那一瞬間我就驚呆了——我這一身“腦殘”的打扮能讓父親看到嗎?要是讓他看到,我絕對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