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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霞機場 第一章 (3)

作品名稱:落霞機場      作者:麻雷子炮仗      發(fā)布時間:2014-10-27 22:29:34      字?jǐn)?shù):3888

  第一章(3)

把個軍用黃挎包吊在脖子上,里邊擱一把工廠里車、鉗工用的那種半尺來長的三棱兒刮刀,要不,就干脆擱里頭一把菜刀,穿一身兒半舊的老式軍裝(或者是當(dāng)時的65式國防綠),蹬一雙白底黑幫兒的燈芯絨松緊口懶漢鞋,騎一輛永久13型錳鋼包鏈帶轉(zhuǎn)鈴兒的自行車,這是六十年代末的那幾個年頭兒,從北京的各個大院兒出來的半大孩子們,一身兒標(biāo)準(zhǔn)的行頭。不過,這陣子正是北京的七八月,天兒正熱,上身也就改成了圓領(lǐng)大汗衫,也就是咱現(xiàn)在說的文化衫。
出海軍大院兒西門,哥兒仨向南拐過個彎兒,一騙腿跨上自行車,剛騎了還沒兩步,就聽見這身后,自行車轉(zhuǎn)鈴兒叮鈴當(dāng)啷的一氣兒猛響。還沒容他們轉(zhuǎn)過頭去瞜一眼,就覺著幾乎是緊貼著他們身邊,起陣風(fēng)似的掠過去三四輛永久錳鋼單車。在頭前騎車的是一高個兒,估摸得有一米八五還多,身上的行頭也和成峪他們幾個差不多,只是褲子不是海軍藍,換成了國防綠,也是奔前邊的瓜攤兒去了。
成峪他們仨給驚出了了一個愣怔,火兒蹭的就上來了。艾民近視眼,也沒看清楚剛才過去的是誰,居然敢在海軍大院兒的門口兒撒野,梗著脖子這就想要開罵。
“你丫沒長眼,也不瞧……”一句話還沒嚷嚷利落,就覺著身后是讓誰給扽了一把。
“你丫扽我干嘛?”艾民不解氣,還要來勁。
“你他媽犯傻呢吧,咱別給自個兒尋不自在?!?br />   魏華摁住了艾民沒讓他奓刺兒——那撥兒人能比他們仨大能大出個好幾歲,還比他們又多一人,真碴起架來,他們仨肯定就不是個兒。
倆愣小子瞅了瞅,沒再吱聲兒(按那時的話說,是沒去犯照)。再瞧那幾個人的那身兒行頭,應(yīng)該也是從不知哪個大院兒里出來的,沒準(zhǔn)兒大家伙兒轉(zhuǎn)著圈兒的還都能認(rèn)識。那兩年,各大院兒的孩子們,相互間都有些聯(lián)系,不是同學(xué),就是紅衛(wèi)兵戰(zhàn)友,再不然,興許就是老爸老媽一起打過鬼子。
果不然,等他們幾個騎車到了前面瓜攤兒,架好了自行車,成峪打眼一瞧,您別說,剛才打他們身邊兒掠過去的那高個兒,他還真認(rèn)識,是外交部大院兒的于國典。
國典的老爸1968年那會兒,是駐東歐哪個國家的大使,和成峪的老爹,當(dāng)初都是在1945年8月八路軍第一次解放煙臺后,在膠東軍區(qū)所屬的煙臺警備區(qū)(早先是北海軍分區(qū))工作。陳毅元帥到外交部干部長時,從原先三野和華東帶過去一大批干部,其中就包括國典他老爸。煙臺市自1861年開埠,是我軍從日寇手中奪取、受降、解放的唯一一個濱海城市。1945年10月1日,美國第七艦隊派了六七艘包括巡洋艦在內(nèi)的龐大艦隊開抵煙臺以北海面,想要挾我膠東八路軍撤離煙臺。八路軍方面派出以煙臺警備區(qū)政委仲曦東為首席代表的八路軍代表團,與美方艦隊司令賽特爾少將進行了多輪談判,迫使美方于10月9日承認(rèn)沒有理由在煙臺登陸,這便是著名的“煙臺談判”。不久,我八路軍、新四軍的6個師3個旅,共計6萬余人從煙臺一線登船,經(jīng)海路緊急開赴東北。1947年5月,煙臺市發(fā)生了一起聯(lián)合國救濟總署駐煙臺辦事處的美國人史魯俞奇開車撞死人力車夫楊祿奎的事件,事后,美方拒不肯向被害人的家屬和解放區(qū)民主政府認(rèn)罪,道歉,賠償。當(dāng)時,我黨領(lǐng)導(dǎo)的煙臺市民主政府,代表被害人家屬和解放區(qū)人民,與美方進行了一系列的嚴(yán)正交涉和艱苦談判,迫使美方最后同意逮捕罪犯,并且判刑兩年,賠償損失,公開登報賠禮道歉——可能就是因為在著名的“煙臺談判”,和后來那次處理全國解放區(qū)里首次涉外刑事案件的過程中,我煙臺解放區(qū)代表顯示了突出的外交才華,建國后,外交部甫一成立,國典的老爹就和當(dāng)年我黨在煙臺市任市長的姚仲明一起,被周總理和陳老總點著名調(diào)到了外交部,再后來,又把當(dāng)時的煙臺警備區(qū)政委仲曦東調(diào)到了外交部,后來當(dāng)上了外交部的副部長。
“咳,國典,今兒怎么這兒轉(zhuǎn)悠來了,”成峪隔著那個正在彎腰幫著幾個買主挑瓜的老頭兒,沖著于國典喊了一嗓子。國典是開國大典的時候生的,所以爹媽就給他起了這么個叫著挺豁亮的名字。
“吆嗬,老七,是你小子嘿,這可真是巧了,前天我媽還催著我,讓我趕緊給王阿姨送幾瓶蛇膽虎骨酒去呢,我怕擱自行車后座兒上給碎(讀CEI)了,今兒就沒帶,你回去告訴王阿姨,改天兒我就給她送過去?!?br /> 王阿姨就是成峪的老媽。當(dāng)年她在膠東打鬼子反掃蕩的時侯,冬天被日本鬼子給困在了海邊的巖洞里,海水一漲潮,兩腿便在海水里凍了一夜,落下個風(fēng)濕性關(guān)節(jié)炎。于大使老兩口總是托外交部的人,從香港給帶回這種藥酒,不斷打發(fā)國典給送家來,老太太喝著,還真就挺管用。
國典比成峪大四五歲,個兒高,瓜子兒臉,高鼻梁,薄嘴唇,要按現(xiàn)在的標(biāo)準(zhǔn)說,那整個兒就是一帥哥。只可惜,他那是個單眼皮兒,好在是倆眼還倍兒精神,加上嘴皮子利落,待人也像他老爸從祖輩兒傳下來的山東人的行俠仗義,在各大院兒老兵里,熟人極多,人緣兒也極好,算得上老話兒里說的,風(fēng)流倜儻,左右逢源,只可惜是晚生了二十來年,沒趕上干八路那一段,不然,這陣子派出去當(dāng)個大使,未必就不如他老爸。
這邊正打著招呼呢,又有倆女孩兒過這瓜攤兒來瞧瓜,一看那穿戴,甭問,也是從海軍大院里出來的。頭發(fā)都是齊著脖根兒扎倆小刷子,淺色的襯衣,腳上也是前面說過的那種懶漢鞋。個兒稍高點兒的那個,胸前戴一枚海軍剛出的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毛主席像章,細(xì)細(xì)的眉毛下面,一雙略帶褐色的大眼睛,頗有些波斯美人兒的味道,瞅著比身邊兒戴眼鏡兒的那個女孩兒還能大個一兩歲,不過最多也就十六七。
那幾年,各大院兒的女孩兒也不怎么消停,雖說不像是男孩子們那么鬧,可也不怎么省心。實際上,她們的“組織關(guān)系”,也和男孩子們一樣,全是和大院兒都綁在了一塊兒呢,而且更要靠“組織”來庇護,也就是說,要靠大院兒里的男孩子門來給她們戳份兒(撐腰),所以,和他們那些個男孩子,全是屬于同呼吸共命運的一伙兒。略有不同的是,她們在為自己拔份兒的時候,條件上另有些側(cè)重,得是“盤兒亮,條兒沖,頁子活”,照現(xiàn)在話兒說,那也就是臉蛋兒漂亮,身材窈窕,鈔票多多。
倆女孩兒讓那賣瓜的老頭兒給挑好了四個早花西瓜,付完了錢,倆人一手拎一個,這就要轉(zhuǎn)身離開。北京的早花西瓜雖說個頭兒都不大,可讓倆女孩兒就那么拎著,那也還是挺費勁。
“咳我說,盤兒可夠亮的嘿,拎倆瓜可夠沉的了吧,得嘞,就把你那瓜撂這兒吧,待會兒,哥哥我騎車送你回去”。
沖那個個頭兒稍高一點兒的女孩兒搭話的是于國典。那幾年,北京大院兒里的孩子們興起了那么一陣風(fēng),都管在大街上搭訕女孩子這事兒,叫“拍婆子”。
倆女孩兒給嚇了一跳,個頭稍高點兒的那個,慌得把手里的一個早花兒西瓜都掉在了地上。一看便知,這妞兒就還是個生瓜蛋,不屬于那故意作態(tài),招人來拍的主兒。那時候,管那種故意做出很酷的樣子,去吸引男孩子上鉤兒的輕佻女孩兒叫“圈子”。不過,瞧這妞兒這陣子給嚇成了這樣,該是和那些圈子還括拉不上。
瞧見女孩兒慌了神,國典挺得意,一臉壞笑地拎起女孩兒掉在地上的早花兒西瓜,準(zhǔn)備往自行車后座上擱。
咧開了口的西瓜,已經(jīng)開始流湯了。
女孩兒又驚又氣,白臉兒已成了紅臉兒,嘴里邊恨恨地小聲說:“誰讓你送來著,你哪兒涼快就哪兒呆著去?!?br /> 大概是覺得這里還算是海軍大院兒的地面,有點兒緩過神來的這個女孩兒,壯著膽兒回了國典一句,一邊兒還求援似的,向著成峪他們這邊望過去。
按說到了這功夫,成峪他們這哥兒仨,可就該是去擋一把橫了。畢竟那倆都是海軍大院兒的女孩兒,居然是在自己大院兒的門口兒,就被外面來的人當(dāng)著他們的面兒給吃了豆腐,這還真讓他們覺著臉上有點兒掛不住,太丟份了。何不就像是法國電影里的三劍客那樣,來上一齣海軍大院兒三劍客英雄救美,大不了那也就是碴上一架,這是在咱們自己大院兒的門口,撐破了大天兒去,也吃不了多大虧,只要下手一板兒磚,先花了于國典,然后且戰(zhàn)且退,幾步路就能折回大院兒,呼嘯一聲,就能招一大幫人來,別看他們那幾個歲數(shù)大,個兒高,可惡虎架不住一群狼,就憑于國典他們那三四個人,也根本就不是個兒,照樣兒還是小菜兒一碟。
艾民可早就有點兒按耐不住了,往日里每回跟人碴架,他都是第一個撲上去,雖說是瞎貓唬眼的,卻也著實勇不可當(dāng)。何況這陣子他可還不認(rèn)識什么魚國典蝦國典的,剛才還是在大院兒門口呢,他就想和這幾個人犯照,這陣子,他可就更是憋不住火兒了。
到底還是魏華腦瓜子轉(zhuǎn)得快。畢竟他是比成峪和艾民倆人都大了一歲。雖說在這個時候,挺身而出來護著自己大院兒里的女孩兒,正是他們打小就想當(dāng)英雄的那股子勁,能在那個亂糟糟的年代里,從潛意識里向外釋放一下的好機會,可這會兒對方似乎就是太強大了點,而且篤定還是來自友鄰大院兒。就為了那么個生瓜蛋子的妞兒,再去和那哥兒幾個翻上一回臉,多少還是有那么點兒不值當(dāng),最好還是別去淌這趟子渾水。
從于國典手里撈過那個已經(jīng)在流湯的早花西瓜,魏華對那女孩打著圓場說:
“這瓜都這樣了,還往家里頭拎個什么勁,就跟這兒撮一頓不就完了,回頭,從我們這兒再給你勻一個就得了?!?br /> 成峪雖說是認(rèn)識于國典,可這會兒,他也覺著國典有些過了:
“國典,你這么著也就忒損點兒了吧,當(dāng)著我們的面兒,你就跟這兒拍我們海軍大院兒的妞兒,你他媽換個地方也成啊。”
于國典可不那么傻,一瞅這陣式,就知道今兒個他想要拍的這妞兒,八成兒就是沒戲。本來,他也就是在嘴上犯一回貧,想給身邊這哥兒幾個逗個悶子,圖的不過是一樂兒,起根兒也就沒打算要動真格。就為這,還要和幾個比他們小了好幾歲,數(shù)著還比他們少一人的這撥兒人碴一架,這要是喧嚷出去,可也夠丟份的,犯不著。再者說了,那還有他和成峪,起早先就都認(rèn)識這么一檔子呢。
順坡兒下驢吧。國典一邊兒是哈下腰去,給那個女孩兒往網(wǎng)袋兒里換了個瓜,一邊兒就接過魏華的話碴兒,訕訕地嘿嘿笑著,沖那女孩兒說了句:
“得嘞,就聽您的了,您先走著,今兒哥哥我就先跟這兒涼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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