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新】遇見玉湖(散文)
玉湖不是湖,是一個納西族古村落,名叫“玉湖村”;玉湖村外有湖盈盈,喚作龍女湖。
一
雪山腳下,石頭鋪就的小路凸凹不平地蜿蜒在村中,石頭壘起的屋子佇立小路兩邊,屋檐下每一塊青石都刻著塵世滄桑,蹉跎著不居的歲月,獨自悠然,獨自靜謐。
遇見玉湖村,純屬偶然。夏花燦爛的季節(jié),我和妻子在云南麗江旅游,行程上沒有安排玉湖村。那天,我們從白沙古鎮(zhèn)出來,原本要回酒店休息,卻被路邊村民的吆喝聲吸引住:“去玉湖村,五元一人。”玉湖村是一個怎樣的所在?此時是下午四點左右,想著云南晚上七八點鐘才會黑天,不如趁著陽光明媚去玉湖村一游,也許平淡如常,也許會偶得驚喜。
我們沒有坐村民的車,他的車需要等人坐滿才發(fā)車。我們乘坐網(wǎng)約車,去往不遠(yuǎn)的玉湖村。路上,我問司機(jī)師傅玉湖村有什么景色?師傅說,玉湖村也叫“巫魯肯”,納西語的意思是“雪山腳下的村子”,挺好的,去看看吧。然后,又說,我就是納西族人。我問道,那師傅貴姓呀?司機(jī)笑道,姓和。
納西族是一個古老的民族,其歷史可以追溯到兩千多年前。納西族的祖先原是古代羌人的一支,他們由西北河湟地區(qū)輾轉(zhuǎn)遷徙到云南麗江地區(qū),漫長歲月里,漸漸形成獨特的語言、文化和傳統(tǒng),創(chuàng)造了絢麗多姿的東巴文化。中國五十六個民族中,許多擁有本民族的語言,但擁有本民族文字的則不多,納西族就是擁有自己獨特的文字——東巴象形文字,是文字最古老的形態(tài),比甲骨文還要原始,被認(rèn)定為世界上唯一活著的象形文字。古老的文化像玉龍雪山一樣,守護(hù)著一方山水和傳奇,傳承在山石筑起的村落里。
在納西族里,木姓為貴族,和姓為平民。《乾隆麗江府志》中記載:“流寓入籍者,必改姓和。”也就是說,那些外來的文人、醫(yī)者、匠人、高僧、道士、貶官等等,到麗江都被木氏土司改為“和”姓,所以“和”是納西族常用姓,最為多見。
告別了和師傅,我們在村外游客中心買了車票,乘坐電瓶車來到玉湖村村口。還算寬敞的街道一路上坡,石塊拼起的路面和兩側(cè)一間挨著一間的石屋,引導(dǎo)游人走進(jìn)村內(nèi)。應(yīng)當(dāng)說,玉湖村還處在建設(shè)當(dāng)中,路邊一些老宅子正在翻新改造,儼然是一個小建筑工地。
一座石墻青瓦的小屋并不顯眼,但石墻下一塊石碑格外引人注目:“洛克故居”。約瑟夫?洛克是美國探險家,一九二四年他從泰緬邊境進(jìn)入云南考察,居住在玉湖村。一九四九年,洛克離開中國。在中國的二十七年間,他周游了云南的麗江、迪慶、怒江等地,撰寫出版了《中國西南古納西王國》《納西語英語百科辭典》等專著,向全世界講述中國西南地區(qū)的地理風(fēng)貌、人文風(fēng)情和歷史文化。洛克在美國《國家地理雜志》上發(fā)表的一系列文章和照片,引起英國作家詹姆斯?希爾頓的關(guān)注,在小說《消失的地平線》里,創(chuàng)造了“香格里拉”美麗的意境,雪山、峽谷、瀑布、湖泊、牛羊……構(gòu)成一幅美到令人窒息的畫卷,西方人眼里的“烏托邦”。
石屋不大,新近翻新過,從外到內(nèi)干凈整潔。屋內(nèi)墻上掛著許多洛克的照片以及介紹洛克生平的資料,室內(nèi)擺著一些座椅板凳等生活用品,說是洛克使用過的。其實,無所謂是不是洛克使用過,人們只需記得他在這里與納西族人共同生活過,描摹雪山腳下的風(fēng)土人情,敘說熱土之上古往今來的故事。
二
走到坡頂,順著石頭路拐進(jìn)另一條巷子里。忽的一下,便好似走在流逝的時光里,古老的山風(fēng)撲面而來。
巷子狹窄起來,綠樹掩映下,幽幽暗暗,曲折蜿蜒地伸向遠(yuǎn)處的大山,宛如一條令人迷離的隧道。于是,我放慢腳步,凝視石墻、石屋、小院、繁花,還有路盡頭的山巒。路面鋪著青石,凸凹不平,牽絆著前行的腳步,似在挽留游人,停下來去匆匆的步伐,感受自然的淳樸和古村的靜謐。腳下能感覺到石塊的堅硬,像是村子一條堅韌的筋骨,撐起古村的風(fēng)骨,任憑風(fēng)吹雨打。石頭壘起的院墻和房屋的山墻,似乎從石頭路上長出來,大小不一的石塊交錯著層疊而起,構(gòu)筑一個個溫暖的家,抵御世間的風(fēng)霜雪雨。
石塊并不是石匠們斧鑿成的長石條,它們大小不一、形狀各異,以淺土黃色為主色調(diào),間或有褐色、灰色的石塊,完全是來自大自然的原生狀態(tài)。也許正是從山里撿來的石頭自帶高山氣質(zhì),這些石頭房子便在粗礪中盡顯質(zhì)樸古拙。山墻因為石塊的不規(guī)則,墻縫也就放棄了橫平豎直,四下散開,像一張布滿皺紋的臉,滄桑得令人感喟不已。墻下斑駁著苔蘚,綠瑩瑩地妝點著石塊,那些石塊便有了一絲盎然生機(jī),與院子里爭艷的花兒,一起燦爛著粗糙的石墻。
一座兩層石屋靜靜地矗立在一棵大樹旁,這是一家民宿。我舉著相機(jī)左拍一張、右一張,它真的很美,一種端莊大方的美。精心挑選的米色石塊層疊向上,與屋頂斜坡黑瓦形成色調(diào)反差,明快悅目。不規(guī)則的墻縫像是畫師涂抹的線條,優(yōu)美舒展。細(xì)想一下,把大大小小的石塊壘砌成堅實的石屋,還真是考量建筑者的技藝和水平。每一塊石頭都是有用的,每一塊石頭又都是個性十足的,放在哪里最合適,這是技藝,也是審美,古老而神秘的東巴文化造就和賦予納西族人一雙慧眼和一雙巧手,美便在雪山腳下綻放。
石墻中間是窄窄的院門,小巧的翹檐,青瓦覆頂,漆成紅色的實木為梁,那紅漆經(jīng)風(fēng)吹日曬已經(jīng)褪色,斑駁地書寫著歲月悠長。這樣一家小院、一扇小門,精致得令我好想把它做成微縮景觀,放在自己的書桌上。門外坐著一位老者,我挨著他坐下,聆聽關(guān)于石頭房子的過往。
我遞給老者一支香煙,點燃,問他:“村里為啥都是石頭砌筑的房子?”
他說:“過去窮呀,買不起紅磚青石,只能就地取材,滿山的石頭就派上了用場?!?br />
輕煙繞著他蒼老的面龐散去,他補(bǔ)充道:“那時,用不起水泥,都是把泥巴、牛糞、稻草和在一起來溜墻縫?!?br />
“如今生活好了,總得蓋些磚瓦房吧?”我有點傻里傻氣地問道。
“日子好了,當(dāng)然蓋大瓦房了,還貼著亮亮的瓷磚呢?!彼朴频卣f著:“近些年來,村里搞旅游,發(fā)現(xiàn)你們城里人就喜歡石頭房子。這不,你來的路上看到蓋房子的,那就是把磚瓦房改回石頭房?!闭f完,他嘿嘿地笑了。
辭別老者,我朝著山腳走去。大山真是慷慨,它讓大樹扎根,讓小草吐綠,又把滿山的石頭奉獻(xiàn)出來,筑成一間一間石頭房子。而大山里的人們,又是如此勤勞聰慧,承接了大山的恩賜,改變著自己的生活。
三
小巷的盡頭是玉龍雪山,蔥蘢繁茂。
峭壁上刻著四個行楷大字“玉柱擎天”,這是清朝雍正年間麗江第一任流官知府楊翻題書。從這里可以攀登山嶺,山上有太子洞、觀音巖、雪松庵、千年古樹等景觀,但我們已經(jīng)徒步了一天了,便放棄登山,由這里乘坐電瓶車去往村外的龍女湖。不少游客則是騎馬去龍女湖,那又是另一番景色和樂趣了。
電瓶車轉(zhuǎn)過最后一個彎,龍女湖便天水一色明麗地呈現(xiàn)眼前。龍女湖并遼闊浩渺的壯觀,它更像小家碧玉般的清秀可人。它的湛藍(lán)像明眸,牽動著人們的視線,須臾不想離開。它的平靜像鏡面,映出雪山的雄姿,還有白云朵朵。湖邊是矮矮的青草,只有一棵孤零零的樹,這是一棵桔樹,人們說它是龍女變得,所以又叫龍女樹。我相信龍女湖一定是有傳說的,但我認(rèn)定那是一個凄美的傳說,要不人們?yōu)樯稌f龍女湖是玉龍雪山的一滴眼淚,要不龍女樹怎能在美麗的湖畔留下孤獨的身影?可我不想探究龍女湖的傳說,我把它當(dāng)作一個謎藏在心底,這樣便可以常常想起龍女湖,還有玉湖村。
湖岸到雪山腳下是一大片草甸子,傳說是納西族貴族的養(yǎng)鹿場。綠茵茵的草地上,尋不得鹿的身影,幾匹俊朗的馬低頭吃草,神情專注;壯實的牛慢吞吞走過,牛鈴叮當(dāng)。我和妻子坐在草甸上一塊大石頭上,面朝清幽的湖,則背靠巍峨的雪山;仰望雪山的高峻,則背依一汪碧藍(lán)。雪山、草甸、玉湖,一切美好得宛如夢境,心靜得如龍女湖水,沒有一絲波瀾。
起風(fēng)了,山風(fēng)帶來烏云,幾點雨珠滴落在面頰,喚醒我們。一溜煙地回到村口,坐上一趟公交車向麗江城里駛?cè)ァS窈逵挠牡萌缡劳馓以?,其實它位于麗江城北十幾公里處,一趟公交車就會擺脫城市的喧囂。
公交車上人不多,我和妻子交流著一天游玩的心得。我說,將來我們選一個最好的季節(jié)再來麗江,就住在玉湖村的石頭房子里,那兒也不去。找來東巴象形文字的圖片,看看那些生動的圖畫文字,猜一猜哪些個圖形是日月星辰,哪個圖形是愛!
(題圖拍攝于玉湖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