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边@是二十多年前冬日里的我家，此一句詩格外應景，有點陋室里的暖與詩意；小兩口邊看電視邊品小酒，甚至還有點兒浪漫情調(diào)，但那時一點兒都沒覺得。現(xiàn)在是冷了開空調(diào)，他也不再喝酒了，但是卻時常懷念起那時的日子。屋外白雪皚皚，屋內(nèi)火爐溫暖，升騰著陣陣酒香。別看小日子不咋富裕，而他可會疼自己了，就愛每天晚飯時小酌兩杯，歷年都是留莊新米新酒下來，就必先嘗嘗鮮。我從剛結婚時的討厭，到無可奈何地接受，也是經(jīng)過了好多年煩惱的煎熬。唉！婚姻就是慢慢體驗和理解的過程，無論是一地雞毛還是詩酒鮮花，如今看來一切都是耐人尋味的。
　　 本人自我評價算是個賢妻良母，勤儉持家會操心，不貪不作人品正，也知道心疼他和孩子。兒子從小就沒讓我操太多心。倒是他爸，沒少讓人給他打嘴仗，不過如今看來全是笑話。他年輕時不愛說話，起初我也懂得他的沉默與不易。因為他的原生家庭不幸福，父母總是在吵吵鬧鬧，在他十幾歲時母親就帶著小妹走了。他哥那時已婚生子，他父親就帶著他和小弟生活，饑一頓冷一頓地湊和早早就疾病纏身了。小弟不著家也從來不干農(nóng)活，他陪老父不僅挨打受罵，更是風里雨里摸爬滾打著長大的，吃了不少苦。所以他從小就有些自卑，話不多，生活很節(jié)省，踏實能干。有道是窮人孩子早當家，家里家外都是行家里手。我嫁給他的時候家里依然窮得叮當響，除了他自己拼命掙錢蓋的三間平房和簡單的生活用品，其余啥也沒有。我爸看中了他為人實誠，我媽說窮沒根富沒苗，都認準他是潛力股似的。在我那時的認知里嫌貧愛富就是不道德的，他就拿一千元彩禮，文靜的我也沒說啥。至始至終我倆都沒說過幾句話，就在父母的包辦下結婚了。父母還給我陪送了一千五百元的嫁妝，這是他做夢也不敢想的事，而我卻是為此耿耿于懷了好多年。
　　 只想著踏踏實實地過日子，誰料不久就知道了他有愛喝酒、愛打牌的臭毛病。特別是一到閑暇時，或者心里不痛快時，話也不說，陰沉著臉，全鎮(zhèn)的人都能看出來他不舒服。結婚不久我們就為他打牌和喝酒吵架。大多時候他都還會跟外人鬧不愉快，干活時誰偷懶了、和油嘴滑舌的人抬扛了、打牌有人跑樁了什么的。回家他卻沖我發(fā)脾氣，邊喝悶酒邊罵罵咧咧。而我也不吃他那一套，往往三句話不對頭，就會摔了他的酒杯酒瓶子，騎車就回了娘家。然后他就會跟去，鼻涕一把淚一把地訴說，磕頭如搗蒜地認錯。我總是聽從爸媽的勸說，心疼他在御制廠里累了一天，勉強允許他為解泛、入眠快而勉強同意他喝點兒。
　　 其實他不生氣、不犯渾時對誰都好，不怕苦、不怕累、說話也柔軟，親鄰誰支使他干活兒他都去干。在家也總替我干家務活，前提是我得事事順著他，吃的穿的都緊著他，得把他的毛捋順了。允許他每天晚上吃飽喝足了，又上床半躺著看電視，看著看著就酣睡入眠了。等我喂好了娃再自己吃飯，去洗了碗、刷了鍋、喂了豬，給娃和自己都洗漱干凈，他已經(jīng)鼾聲如雷了。我把熱水給他端過去，喊他洗把臉都喊不醒。只見他酒后入睡時紅撲撲的臉，和吵架時判若兩人，就不想再打擾他了。干脆就拿起毛巾，浸濕了給他擦了兩把，然后再換條毛巾擦擦腳。
　　 你說這么善解人意的媳婦兒哪找去？也難怪他睡覺都常笑醒。他那時經(jīng)常喝一種叫杜康的白酒，不貴，而且一星期喝一瓶，家里也能招架的住。我每次買菜，還都忘不了該給他買酒的事。久而久之不但不再怪他喝酒，天天聞著酒味兒，我還想嘗上一點兒。所以有時候，我也會喝上那么一丟丟。有一次，我干活兒不小心崴了腳，他就打酒火，一天拍打抹擦了幾次就好了。日子過得很清貧，但是只要不吵架，和和睦睦的，再窮我也覺得心里甜。
　　 婚姻里的男女常有一句話怎么說來著？對，就那句“人就不喜慣，越慣越混蛋”。我的溫柔賢惠，誰知就助長了他的優(yōu)越感！脾氣越來越大，說話越來越多還蠻不講理。我們再吵架時，他會把我寫的日記啊，詩文啊，還有帳本子全撕掉。為了不讓父母天天操心，我不再去娘家訴苦，就和他惡打惡磨，還總把離婚掛嘴上。氣頭上的他才不論三七二十一，走，誰不離誰是熊包。等到了法院門口，還是他央求不同意離。這樣反復過兩次，我也知道了他的狗脾氣，說實在我也是一半嚇唬他。不過，誰家兩口子能不吵架呀！但都年輕氣盛，誰都不愿意輕易妥協(xié)。
　　 2003年秋天，我的公公、他的爹被他小弟趕出了家門。說給老大蓋了四間房子，有一間是老頭的讓他過去住，然而大哥卻不讓老爹進院子。老頭兒就哭哭啼啼背著一麻袋衣服上我們家來了，我可憐他就讓他住在我們家了。還給他把所有的衣服都洗了，并給他一床我嫁妝里的新被子。誰知道我是又請回來個祖宗，每天晚上爺兒倆就一起喝酒。老爺子還特別不講衛(wèi)生，每天不洗臉不刷牙不洗腳。每天煙不離手，衣衫不整不說，褲子大前門經(jīng)常不扣。那天我對老公說:“你去給爹說，讓他講點衛(wèi)生別整天邋里邋遢的。抱孩子時別吸煙，還有必須扣好褲子扣子?！?br />　　 因為給小弟蓋房時老爹瞞著他，刻了他的章，他就成了擔保人，等于他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背了一千五百元的貸款，當時他正為此生悶氣(公爹死后我打工一年才還上貸款)。所以當一聽我說這話就火了，大叫道：“誰讓你多管閑事？現(xiàn)在又讓我去唱黑臉兒，我不管。”你說作為一個兒媳婦兒，怎么能對公公說這種話？當時把我氣得不行，那天晚上就沒做飯。人家爺兒倆就炒了個花生米，又喝起酒來。我睡在床上不起來，孩子餓的哭，一豬圈一百多斤的大豬也打得吱哇亂叫。他見我蒙頭大睡，就大發(fā)雷霆，嘴里不干不凈的。我坐起來正哄哭鬧的孩子，他卻掄起拳頭就打了過來。我冷不丁挨了他一拳頭豈能罷休？拿起大半瓶酒就摔在了院子里。
　　 然后，他就把我養(yǎng)的幾盆花兒也摔了，我就把碗和盤子摔了，他又把DVD摔了。孩子被我們這一氣摔打嚇得抱頭大哭著就往外跑，結果光腳丫一下子踩在了酒瓶渣子上了，頓時鮮血直流。我忙跑上去抱起孩子，把瓶渣子拔了出來，他也抓來了一把面給孩子糊上。我一邊大罵他，一邊流著淚給孩子把腳包好。盡管他一個勁兒的哭著道歉，而我卻不再原諒他，一個多月都不理他。
　　 人生如棋，落子無悔！即便是感覺嫁錯了，也得為自己的選擇買單，因為不能讓孩子受委屈。然后，就和所有的小夫妻一樣，一言不和就開吵，吵了好、好了又吵，形成了惡性循環(huán)，也吵皮了。大概婚姻的前幾年，就是得有這么個磨合期吧！在吵吵鬧鬧中會互相了解，也在分分合合中互相理解，大戰(zhàn)五百回合也不分伯仲，也體會到了將要失去時的悔意而想好好珍惜。人到中年驀然回首才知道，就算年輕時不懂愛情，但是多年后倆人也有了親情，在婚姻的博奕中雙方都得到了成長。記得兒子上初中時，有一次我從北京回家。在確山買了幾斤精瘦肉攪成了餡兒，回家就發(fā)面，準備包包子。我倆正廚房忙著時，兒子放學回家了，一手摟著我，一手摟著他爸，發(fā)自內(nèi)心地感嘆說:“這多好，咱們哥仨就是鐵三角，相互支撐才最牢固?！币痪湓?，說得我們倆都不好意思了，繼而又熱淚盈眶起來。是啊，幸虧我們怎么吵鬧都還知道為孩子、為家著想，都還保持著理智，盡著應盡的責任。
　　 其實，婚姻的初衷就是想和他一起，共同承擔生活的風雨。卻不料，生活本來沒那么多風雨，卻莫名奇妙地一起創(chuàng)造了那么多風雨！中年以后才會懂，真正的心疼對方不僅是言語上的關懷，更多的是那份無需多言，便能洞察對方內(nèi)心世界的默契。每個人都會有難以言說的苦楚和疲憊，或許是一天的忙碌后，只想靜靜地坐在沙發(fā)上，不言不語，又或許是面對個人迷茫時，心中有五味雜陳。少點兒誤會，多點兒有效的溝通，才能達到合作共贏。開始誰都想改變對方，而其實誰都改變不了，絞盡腦汁都是徒勞無益的，每一次過招都會兩敗俱傷。常言道人生沒有白走的路，婚姻也是，真正的成長不是在焦慮中自我懷疑、否定對方，而是平靜的自我接納與協(xié)調(diào)。
　　 歲月至深處，就不免?；貞洝⒊Ｆ肺叮矔r不時感嘆生活中難免的遺憾，但其中也有感覺不到的浪漫。大概都這樣，成熟之后才會頻頻回首，反思人生走過起伏跌宕得到的啟迪。而這時再看看婚姻里的那些小摩擦，感覺好幼稚可笑。一些當年讓我們痛不欲生的事，也仿佛都成了而今令人啼笑皆非的談資。如果說這平凡的生活就是一地雞毛的話，那些瑣事也宛若成了飄飛點綴的詩酒花，亦烘托出了人生的五彩繽紛，也妙不可言！我就饒有興趣地寫首小詩道:
　　 婚姻浪漫亦有傷，
　　 一地雞毛寫暖陽。
　　 勿言世情多冷漠，
　　 詩酒花里笑滄桑。
　　 2025年元月12日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