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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花·歲月】詞中悲秋第一人(賞析) ————讀柳永《八聲甘州》
柳永對宋詞的開拓,形式上發(fā)展了長調,主題上也進行了創(chuàng)新。中國文人常說傷春悲秋,實際上傷春與悲秋是不一樣的,傷春更多的是思婦,是閨中女子感懷春天。從春光明媚到惹起蕩漾的情思,那是喜,是懷春;從春花凋謝到思念韶華的流逝,那是悲,是傷春。而悲秋,更多的是游子,是旅居外地的男子感到古道西風瘦馬的肅殺,感到草木的凋零,從而產(chǎn)生有家難回命運無常的無奈之感。也許,秋天太過蕭瑟,女子是承受不住的。宋詞既然是歌女所唱,一般以女子的身份著眼,所以都是傷春的感觸較多。到了柳永,他長期廝混于社會下層,也為生計奔波,所以需要長期羈旅在外,從而開始大膽的描寫了游子客居之思,創(chuàng)作了很多以悲秋為主題的詞,這是他的創(chuàng)新。柳永的詞,評價兩極分化,既有士大夫眼光的原因,也確實有他自身的原因。他雖然水平高,但總有為歌女所填的媚俗之語,那些確實不入方家法眼。但他為自己所寫的悲秋遣懷之作,則都是真情實感的流露,都是精品。下面來看他的這首《八聲甘州》:“對瀟瀟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漸霜風凄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是處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唯有長江水,無語東流。不忍登高臨遠,望故鄉(xiāng)渺邈,歸思難收。嘆年來蹤跡,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妝樓颙望,誤幾回、天際識歸舟。爭知我,倚欄桿處,正恁凝愁!”
第一句的“對”是領字,更多的是形式上的作用。長調中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領字,是音樂的需要,也有結構上統(tǒng)率一句或幾句的需要,一般是單字。發(fā)展到元曲,更會出現(xiàn)大量的襯字。當然,宋詞中的領字,并不與內容脫節(jié),這個字可以翻譯為面對著,無損于文意。晚上,秋天,一陣雨過后,“灑、洗”二字,用擬人化的手法,似乎秋雨是有意為之,是上天有意給作者以感觸。第二句,“漸”也是領字,逐漸的秋風凄厲,微弱的日光照在我所在小樓上,只是覺得冷,城墻、大河更是冷落了。第三句,秋天到了,到處花也衰敗了,綠色都凋零了,慢慢的一切生機都沒有了。第四句,只有長江水,依舊往東流。在這種衰敗的景色中,長江水東流,無疑也帶有無奈悲哀的色彩。因為和時間的流逝一樣,如果我們是長江中的一朵浪花,一個水滴,也會被人生長河帶入大海,永遠無法停留更無法挽回。所以李后主說“人生長恨水長東”,連孔夫子都感慨“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上片寫景,下片自然抒情。第五句,“不忍”是反語,是強化。我不忍心登高臨遠,但還是這樣做了,因為我明知登高會思念,思念會傷心,但我還是控制不住這樣做,因為這已經(jīng)是我能做的唯一的事了。第六句,望不見故鄉(xiāng),思鄉(xiāng)情切,只有感慨為什么還要苦苦的留在外面?這是生活的無奈,在古代交通不發(fā)達的狀況下常有的事,即便現(xiàn)代也經(jīng)常會有為了生活奔波分居兩地的夫妻。第七句,想到我的佳人,肯定也打扮得漂漂亮亮,在樓上看著我歸家的小船,可是怎么也等不到。第八局,她怎么知道,我也在倚著欄桿,在滿懷愁苦的想著她呢!
全詞氣象宏大,深得蘇軾激賞。柳永雖為早期婉約派代表詞人,所寫的詞確實也是傷春悲秋的婉約主題,而且是經(jīng)常以低俗淺近文字填詞,但文人詞發(fā)展到柳永時期,已經(jīng)彰顯出了文人詞成熟的意境和格調,可與唐詩中的高遠意境相比擬,遠不是花間詞人可及。蘇軾就稱贊這首詞的意境,已經(jīng)達到了唐詩的境界。中國的文化發(fā)展史上,有一個很奇怪的現(xiàn)象,就是深受影響的弟子,很可能會走上和師傅完全不同甚至截然相反的道路。早在先秦,大儒荀子培養(yǎng)出的杰出弟子韓非,居然是法家的集大成者,還把儒家視為社會的蠹蟲,那是真正的欺師滅祖。這時候的蘇軾,其實是深受柳永影響的,但卻開創(chuàng)了豪放一派。而蘇門的秦觀,卻又回到了柳永道路,是婉約派的杰出代表,挺令蘇軾無語的。說奇怪也不奇怪,當儒學到了荀子的時候,荀子已經(jīng)認為人性本惡,靠教育是沒有用的,要靠制約,所以他提出禮制,這是儒家框架的極致了,當禮制再沒用,就只會想到法制,所以韓非無非是更進了一步而已;而柳永,雖為婉約派詞人,但其語言之清麗、氣象之宏大,境界之高遠,也并非一般喜歡閨怨美女的傳統(tǒng)詞人所能及,已經(jīng)把詞從詩余提到了詩的境界,所以蘇軾更進一步,以詩入詞就順理成章了。而蘇軾,雖為豪放派代表詞人,但并不是只有豪放,偏婉約的詞寫得也很好,秦觀由于個人原因,更接受了婉約詞風,并不足為奇。這種現(xiàn)象,從另一方面表明,中國文化的流傳,從來不是涇渭分明的,我們所說的各家各派,是從總體上而言,具體到每個具體的人,其實是各有特點的,有的人雖屬于這個派別,但思想特色和其他派別也會相近。派與派之間也會有重合和交流,甚至有人的思想,和同一派別的人更為對立,就像大儒荀子的性惡論,和孔孟就是對立的,而和法家是一致的。所以中華文化真正的流傳,應該是博采眾長融會貫通,而不只是閉門塞車一葉障目。
次韻一曲《八聲甘州》,致意柳耆卿:憶當年萬里覓封侯,秉筆寫春秋。正風華年少,鮮衣怒馬,薄幸青樓。朋侶高歌狂飲,徹夜竟無休。似水光陰走,黯黯奔流。終老觀書種樹,嘆雄心已遠,壯志全收。卻晨炊晚火,細碎事淹留。望天涯,蓬萊方丈,欲往時,無處有扁舟。空余恨,花街柳巷,難納閑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