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煙火】傷心的甘草片(散文)
甲流退燒后我開始咳嗽,對于別的咳嗽藥我不咋認,我只認甘草片。
小時候我體格弱,氣管不好,經(jīng)??人?。吃得最多的就是咳平加甘草片,兩種藥混一起吃,統(tǒng)稱甘草合劑。這兩種藥合用,止咳效果快而且還花不了幾塊錢。那時我家藥盒子里這兩種藥最多。母親是護士,我們家里誰有個頭疼腦熱咳嗽的很少去醫(yī)院,都是母親給親自配藥??人詤柡r,甘草片含服著最管用,雖然含服很難下咽,但咳嗽會立馬止住。更為神奇的是甘草片到了嘴里和唾液融合會如鮮血一樣紫紅,有時我會想那一定是甘草片讓人服了很傷心。因為它用犧牲自己,治療了別人,它一定會很難過。要不然它咋會如血一樣融化呢?吃著甘草片我會想起我的母親,眼前會浮現(xiàn)出幾年前母親去世時,我為她擦洗身體,她嘴里含著的那些如血一樣顏色的甘草片。
在我的印象里,母親身體一直都是很好的。母親能干,就如鐵人一樣能干。以前在東北,母親是名護士。她所在的那家醫(yī)院是一家三甲醫(yī)院,母親是經(jīng)過考試進入的。母親在護辦室一天一宿地上著,每天都是忙碌碌的。但從未聽母親喊過累。母親熱愛自己的工作,她說她這輩子就喜歡穿白大褂,認準了當護士。她絕不會放棄護士工作。她說:“治病救人多光榮呀!”
而我們一家來承德后,母親本也報名去市醫(yī)院做護士的,而且一切手續(xù)都辦好了。市醫(yī)院離父親工作的單位很近,這樣兩個人還可以一起結(jié)伴來回上下班。但臨去上班那天,家里發(fā)生一件事,老叔出了車禍從東北來承德治療了。老叔的病很嚴重,治好雙腿需要一大筆錢。家里也一時拿不出那些錢呀!奶奶急得直哭。母親安撫好奶奶,因此也改變了主意,不去醫(yī)院做護士而是去了一家工廠干起了計件工,每天跟車搬卸石頭,這種活兒當天工作當天給錢。不僅如此,母親還報名去了火車站扛大包的工作。卸火車皮,扛大包這個活兒,都是每天后半夜去車站。白天她在工地搬石頭一上午裝卸七車石頭,下午在工地篩沙子一車一結(jié)算。晚上十二點以后去車站卸火車皮。每天母親如陀螺一樣轉(zhuǎn)著,樂此不彼地工作著。當天掙了錢交給奶奶,奶奶再去醫(yī)院給老叔交治療費。
“要想多掙錢,就得干重活!”這是母親來承德接連換了幾個工作后,總結(jié)出來的經(jīng)驗。
母親干起苦力后,確實解決了家里的燃眉之急。老叔相繼做了幾次手術(shù)后,腿也治好了回了東北。家里的開銷確實寬松一些了,雖然我們吃的用的還依然照舊,但最起碼奶奶每天的小飯桌上多了肉菜。奶奶樂呀!每月母親開支把錢交給她,她半瞇著眼睛數(shù)著錢,那種幸福的表情不言而喻。
看奶奶高興,母親決定從此后不再做護士,繼續(xù)在工廠干苦力。不僅如此,她還在原有工作的基礎(chǔ)上,加了一份去山坡上和男人一起掄起了大錘。母親打算得挺好,她說她多干點,家里以及東北的親戚就都能多占一些光。殊不知長久以來,她的身體嚴重透支,許多病痛找上了她。尤為明顯的她經(jīng)常腹痛,干咳。從此我家的窗臺上擺滿了止疼藥,胃藥,甘草片。
那時我正在縣一中上高中,開始住校。只有休月休假時才能回家一次。每次回家,哥都會偷偷把我拽到一邊和我說母親如何玩命工作,把自己的身體不當回事。還會說母親臉莫名浮腫,經(jīng)??人?。奶奶幾次勸她讓她去醫(yī)院看看,她也不去。說急了,就說她是護士,她這點毛病不礙事,吃點藥就好了??人詤柡α?,一把一把吃甘草片頂著。問起為啥母親又開始如此玩命工作了?哥告訴我說:“東北家里又需要錢了。大姑上大學需要錢,大爺患了糖尿病治療需要錢。母親只能這么玩命干,才有錢呀!”聽了哥的話,我看著窗臺上擺放的各種藥片,我的心里都會隱隱作疼。我會騎上家里的自行車,狂奔著去母親的工地,我決定我要阻止母親,把她從工地拽回來。可是我每次去都會看見母親坐在山坡上和一群男老爺們在一起掄著大鐵錘砸著石頭。我大氣不敢喘,更不敢驚擾母親,生怕母親看見我分了心,砸傷自己。母親戴著防塵帽,瘦弱地身軀打著晃,此時我的眼淚會止不住順著面頰流了下來……
去了工人的休息室,鐵爐子上放著工人的飯菜,別人的飯菜有饅頭有白米飯或者是一些炒菜。而母親飯菜永遠都是一飯盒高粱米飯,咸辣椒,咸芥菜。最好的時候是白菜燉土豆。母親不吃這個能吃什么呢?掙的錢大部分都匯給了東北親戚,剩下的我上學,奶奶吃小灶。
母親由于經(jīng)常干重體力活,營養(yǎng)又跟不上,長期血色素低下,患上了嚴重的貧血。身為護士的她卻從不把自己當回事,有幾次曾經(jīng)暈倒在工地,被工人送回家?;氐郊宜碗S便吃一些止疼藥,或含一些甘草片。父親那時也是經(jīng)常出差,對母親也缺少關(guān)心。那時母親背著我們把甘草片當成了萬能藥。乃至于已經(jīng)成癮,去世的時候,嘴里含了很多的甘草片。
我上大二時,母親因為長期營養(yǎng)不良,嚴重貧血,造成各器官衰竭去世了。聽到哥的電話,我跑回承德時,母親已經(jīng)停止了呼吸,她一個人孤零零躺在冰冷的病床上,還沒來得及換上上路的衣服。哥正打來一盆清水,準備給母親擦洗身子,哥說:“母親是個喜歡干凈的人,病了后一直也沒有洗過澡,咱們給母親擦洗干凈讓她上路吧。”
母親的臉如白雪一樣白,沒有一絲的血色。瘦骨嶙峋的身子,每擦洗一下我都疼在心里。擦到臉時,只見母親的嘴角溢出一股股如鮮血一樣的東西。仔細看才發(fā)現(xiàn)母親的嘴里含了許多的甘草片,那些傷心的甘草片在母親的嘴里如鮮血一樣,染紅了母親的牙齒和舌頭……
我忍不住撲倒在母親身上哭得撕心裂肺,但任憑我如何哭喊,有什么用呢?我知道母親也回不來了。此時我耳邊回響著龍應臺說過的一句話: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zhuǎn)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
母親生前為家付出了那么多,自己卻什么也沒有帶走,唯獨帶走了那些含在嘴里為她傷心的甘草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