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釣魚人買房(微型小說)
近幾年,伴隨著城區(qū)范圍攤大餅似的向郊區(qū)擴張,房價也一個勁地往上躥,最掙錢的行當非炒房莫屬。這不,與石灣村隔江相望的金河灣,原先是郊區(qū),是農(nóng)田,現(xiàn)在是新城區(qū),是剛落成的以臨江觀水為賣點的高端樓盤;盡管房價高昂,還是吸引了眾多市民前來看房買房,其中不乏炒房客。因這家房地產(chǎn)公司在我所供職的銀行開戶,我經(jīng)常光顧金河灣售樓部,和售樓部的樓經(jīng)理成了老熟人。
那天,我剛到售樓部大門口,看見圍墻根蹲著一個面朝墻壁的大男人,覺得背影有點熟,上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站起來轉(zhuǎn)過身來,果真是石灣村的釣魚人。他的眼眶有些紅腫,好像剛哭過。我問他:不去釣魚,跑到這里來干什么?
剛釣了條大魚,來這里看看房子。
我這才注意到,他的右手拎著一條螺螄蜻,有六七十公分長,五六公斤重,確實是條大魚。我又問:你要買房嗎?
確切地說,是炒房,先買進來,再賣出去。
瞧瞧,他竟然蛻變成炒房客了,徹底顛覆了他在我心中固有的形象。我說:金河灣樓盤的房價,你要想清楚,目前可是全城最高的。
再高的價也得買呀。
我想起最后一次去他的農(nóng)家小院,一進村子,就見左右農(nóng)房的外墻上,都有一個用白石灰刷的大大的“拆”字。石灣村的土地拍賣給房地產(chǎn)開發(fā)商了,用不了多久,就會像金河灣一樣,聳立起一座座高樓大廈。我說:拆除你的農(nóng)家小院,是有很大一筆錢補償?shù)?,但是,用來買金河灣的新房,連支付按揭貸款之后的首付都不夠。本錢從哪里來?你掏得起嗎?
錢,錢算個屁??!他自覺說漏了嘴,改口道,我有的是錢,買一套住房足夠,不用貸款,已經(jīng)帶來了。
怎么瞧,他也不像買得起房子的人呀。我說:別糊弄我!
他晃了晃右手拎著的那條螺螄蜻。后來才知道,他的意思是,本錢就是這條魚。他說:你就不要管了,反正買房的錢已經(jīng)備足了。
那好吧。我正要走進售樓部,把他引薦給樓經(jīng)理,又轉(zhuǎn)向他說,但我還是想問一句:既然這么高價的房子都買下來了,為什么又要賣出去呢?難道要掙差價嗎?
住自家小院習慣了,不適應(yīng)住樓房;到江邊找個清靜的地方,隨便搭個草棚住住,也比住樓房強。
看來,他買房的主意不會改變,我便不再勸阻,和他一起走進了售樓部大廳。
大廳里,幾十個看房客圍著樓盤模型指指點點,問這問那;樓經(jīng)理和三個捧著樓書的售樓小姐在看房客中間來回穿梭,應(yīng)接不暇。樓經(jīng)理看見我?guī)е粋€陌生人進門,立刻甩開包圍他的看房客迎了過來,對我點了一下頭,算是打過招呼,就對釣魚人問道:這位朋友是來買房的吧?在得到肯定的答復(fù)之后,忙不迭地把我倆讓進接待室。我們圍著一張小圓桌剛落座,樓經(jīng)理就滔滔不絕地介紹起樓盤的品質(zhì)和性價比來了。
停,停。釣魚人制止樓經(jīng)理的滔滔不絕,手指點著樓書上的一套住房說道,我經(jīng)常在這一帶釣魚,釣魚的時候,一抬頭就看到這個樓盤。這個樓盤從土地拍賣到打地基、到一層一層地扎鋼筋澆灌混凝土、到結(jié)頂、到開售,我都是看著的,一點也不懷疑樓盤的品質(zhì)。我就想問問這套住房的最低價位是多少。
最低價位么,我計算一下。樓經(jīng)理抓過一個計算器,叉開五指,在計算器上噼里叭啦一陣敲摁,說道,原價是兩百零八萬,在公司核定的優(yōu)惠價的基礎(chǔ)上再打個九五折計算,一共是一百八十五萬。既然你是四海大哥引薦來的,我做主了,把零頭五萬再去掉,一百八十萬整數(shù)。
再降低。
已經(jīng)是最低了。
不會吧?!
樓經(jīng)理斜了我一眼,探問道:你能承受的最低價位是多少呢?
樓經(jīng)理斜我一眼的意思我懂,他是責怪我給他帶來這么一個難纏的主。我也覺得對不起他,就輕輕推了一下釣魚人的胳膊,示意釣魚人不要得寸進尺。
算了,就按你出的價成交吧。釣魚人說。
我就說嘛,已經(jīng)是最低價位了。樓經(jīng)理松了一口氣,將兩份購房合同放在了釣魚人面前的桌面上。
等一下,還有一件事沒有談妥。釣魚人把購房合同推回去,把那條螺螄蜻擺上了桌面,問道,這條魚是我剛從江灣里釣來的,我用它抵購房款,怎樣?
這里是售樓部,魚拎到這里來干嘛?樓經(jīng)理看了看魚又說,這是螺螄蜻吧?確實夠大,剛釣的?這樣吧,我先買下來,回家腌起來,夠吃半個月。購房款另外支付,你簽購房合同吧。
直接抵消,不是更方便吧?干嘛還要另外支付?
你說的也是。樓經(jīng)理又妥協(xié)了,抵消兩百塊,可以簽合同了吧?
少了。
兩千塊。
還是少了。
就一條魚,難道你要飆到兩萬塊?
豈止兩萬塊。
什么意思?
一百八十萬,抵掉一套房。
什么?什么?一條魚抵掉一套房?我總算明白了,你不是來買房子的,是來砸場子的。樓經(jīng)理從座位上彈跳起來,氣鼓鼓地往外躥,躥出接待室大叫,保安,保安哪去了,給派出所打電話,讓警察把這個強盜抓走。
我站起來一拳擂在桌子上:從我認識你的那天起,你就是我最敬重的人;可今天這事,你太過分了,太過分了!
進來之前,我蹲在圍墻根核算了好幾遍,一條魚抵一套房,算便宜的呀。釣魚人抹了一把眼淚說,我的農(nóng)家小院一拆遷,就不能釣魚了;這條螺螄蜻,是我今生今世釣的最后一條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