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我不要工錢，想要石頭。可以嗎？
　　 一位身材挺拔渾身肌肉疙瘩的年輕人，對另一位穿長衫年齡大概五十歲左右的人說。
　　 嗯？你這小伙子，不要工錢，只要石頭？搖搖頭，又說，我知道，你是要賭玉。你可想好了，要是賭輸了，都打了水漂，一個銅子兒也拿不到了。這三年學工，你可都算白出力了。
　　 這一問一答，就明確了兩人身份。前者，是玉器店里的學徒，現(xiàn)如今，只知道他姓朱，名字已無可考證，老家本中原某地，明朝洪武年間，從內地遷到云南建水，當了客家人。后者，是玉器店的老板，也是他的師傅。
　　 年輕人執(zhí)意如此，并向師傅提出，讓師傅幫他挑一塊，自己做主挑一塊。玉器店老板沉吟半晌，答應了徒弟的請求，幫他挑了兩塊。然后，年輕人自己挑了一塊。
　　 挑了三塊石頭之后，年輕人有空就盯著它們看，盯視的眼光，閃耀著無限期待。
　　 幾天過去，年輕人懷著一顆忐忑之心，不敢剖石賭玉。直到要離開玉器店返回家鄉(xiāng)的前一天，一夜輾轉未睡，思來想去，終因為路途遙遠，三塊石頭攜帶不方便，才硬下心來，拿去剖解。
　　 嗤嗤嗤，解石的鋸條不斷推進，年輕人屏心靜氣，盯著第一塊石頭，眼睛也越瞪越大。慢慢地，慢慢地，石頭全剖開了，打開一看，是石頭。年輕人急得直跺腳。拿著第二塊石頭，掂量來，掂量去，躊躇，憂郁，矛盾，糾葛，最終，一咬牙，一跺腳，放在刀架上，又去切割。結果，還是石頭。
　　 這兩塊石頭，是玉器店老板為他挑揀的，剩下一塊，是他自己挑揀的。他認賭服輸，不敢再賭，背著最后一塊石頭，跋山涉水，回了老家。
　　 回老家之后，經(jīng)常盯著那塊石頭看，也曾閃過解石的念頭，想來想去，還是沒敢動。
　　 幾年過去，年輕人娶妻生子，妻子養(yǎng)了豬，那塊石頭，被砌在豬圈里。
　　 四百多年過去，清朝同治年間，朱家后代朱廣福長大了。有一天，起夜撒尿。無意中，發(fā)現(xiàn)豬圈里閃耀晶瑩璀璨的綠色光芒，很是好奇，走近看，是一塊石頭發(fā)出的光芒。
　　 第二天早晨，挖出那塊石頭，找石匠剖解開來，哎呀，是祖母綠。
　　 這塊祖母綠，奠定了建水朱家發(fā)家的基礎。
　　 大巴車上，我們的導游大嚴，侃侃而談，講了上面的故事。據(jù)他說，他是聽朱家后人講的。導游的嘴里可以跑火車。他說的是真是假，無法考證。反正，他講得有聲有色，我聽得津津有味，對馬上要去游覽的建水朱家花園，也充滿了好奇和期待。
　　 走進朱家花園，就像走進了“迷宮”。
　　 面積龐大。大門口的牌子上寫著，占地2萬多平方米，其中建筑面積5000多平方米，有大小天井42個，房屋214間。
　　 建筑復雜?？v三橫四的建筑布局，“三間六耳三間廳，一大天井附四小天井”式的傳統(tǒng)民居的變通組合體。
　　 如此“迷宮”，要不是導游帶著，繞來繞去，一定會迷而不知其所歸。
　　 所有的建筑，都是保存完好的清末建筑，斗脊飛檐、雕梁畫棟、精美高雅。布局靈活多變，中軸線上的前廳、中廳和后堂依次排列，錯落有致?；▓@內的東園和西園，由透空花墻自然分隔，荷池、樹叢、苗圃、花圃，散布其間。庭院廳堂，布置合理；空間景觀，層次豐富，變化無窮，所有這一切，組合成一座既典型而又極富地方特色的南方私家園林。
　　 其門窗雕刻精細，內容多樣，既有利于通風，又使人感到美觀。房內的床、桌、椅、凳等家具，均是紫木雕，典型的清末風格。古玩擺設，也帶著歲月的滄桑。
　　 我一邊看，一邊感慨，這么豪華而奢華的建筑，得花多少銀兩，得幾代人的前后延續(xù)?。?br />　　 第一個建造這座花園的，就是同治年間的朱廣福。一塊幾公斤的祖母綠，讓他一夜暴富。
　　 一夜暴富之后，除了翻新房屋，他并沒有走坐吃山空的路子，而是拿出一部分錢，開始投資，開玉器店、茶葉店，販賣絲綢，錢滾錢，利滾利，越滾越多，又開了私人銀行。然后，進軍礦產(chǎn)制造業(yè)，親自買下多處礦產(chǎn)，搖身一變?yōu)殇撹F大亨，云南省內的巨富。
　　 至今，影壁墻上極富儒家特色的家訓，大門和里面各房門上的“循規(guī)蹈矩”“謹言慎行”等格言名句，都彰顯著富裕之后的朱家，恪守儒家傳統(tǒng)，注重家風傳承，注重教育，人丁興旺，人才輩出。
　　 看了朱家的歷史展覽，我又感慨，只可惜，生逢亂世，再“循規(guī)蹈矩”“謹言慎行”，免得了天災，也躲不過人禍。
　　 朱朝瑛，清光緒丁酉年，考中科鄉(xiāng)副進士，后因功授廣東補用道。辛亥革命后，參加重九起義，被推為正都統(tǒng)，聲名顯赫，家世更加興旺，抽出大量資金，擴建了朱家花園。
　　 好景不長，朱朝瑛錯誤判斷了政治大局，支持袁世凱稱帝。袁世凱復辟帝制的活動，遭到全國人民的強烈反對，云南人尤甚。為了維護共和制度，蔡鍔等人在云南發(fā)起討袁護國運動，組織護國軍，以武力討伐袁世凱。朱朝瑛在袁世凱的指派下，帶領手下士兵與護國軍交戰(zhàn)，大敗，家產(chǎn)被抄，其子朱映松戰(zhàn)死，朱映桂被捕斃命。
　　 直到1922年，唐繼堯始發(fā)還家產(chǎn)。這是朱家的第一次衰落。
　　 之后，朱朝瑛及其侄朱映椿重振旗鼓，再次成為當?shù)孛駡F和護商隊首領。
　　 1927年，龍云控制云南，其部將與朱氏家族發(fā)生激烈沖突，雙方在建水血戰(zhàn)七晝夜，死傷上千人。最終，朱朝瑛及朱映椿均被俘入獄，朱映椿被處決。60歲的朱朝瑛心灰意冷，不久即病逝。偌大的朱家花園，轉眼之間，成了別人的家產(chǎn)。
　　 朱家的興旺發(fā)達，除了一塊祖母綠玉石打了底子，就是靠他們開商鋪，投資礦業(yè)，開私人銀行，是他們依靠自己的聰明才智，一步步興旺發(fā)達。
　　 然而，那時候的社會主流，儒家的官本位意識占主流。從社會地位而言，經(jīng)商之人的社會地位還在農民之下。錢掙得再多，也難免屈辱之感。所以，很多經(jīng)商之人，不得不被迫花費錢財，謀得一官半職，以提升自己的社會地位，也捎帶著保護自己的商業(yè)不受侵犯。清末紅頂商人胡雪巖即是如此。
　　 一代代朱家人，也不可避免地，要努力走官商之路，甚至直接參與政治斗爭。只可惜，清末亂世，豪強如毛，軍閥混戰(zhàn)，終難免被時代浪潮卷上拋下，落得個“白茫茫大地真干凈”。
　　 朱家的起伏周折，至今，很多企業(yè)家依然難以避免，在企業(yè)和官場之間糾結不斷，稍有不慎，則一失足成千古恨。
　　 也許，官方和企業(yè)家都真正尊重市場規(guī)律，企業(yè)家真正有自由經(jīng)營的不可剝奪的權利，朱家的后人——乃至所有企業(yè)家——才會避免人禍。
　　 站在朱家歷史展覽面前，我做如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