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暖】只為那方泥土(散文)
通常情況,我回農(nóng)村老家的次數(shù)都是一年一次。之前父母健在時,我都是過年回去,去陪父母親吃年夜飯。
農(nóng)村人對年夜飯非常注重,無論在外路途有多遠,事務(wù)有多忙,趕回家吃年夜飯是每個游子一年到頭的最后追求,這頓飯甚至被用來作為判斷常年在外的老家人有沒有回家過年的唯一標準。有的在外開超市,因為大年三十生意太忙,來不及趕回來吃年夜飯,而選擇正月初一或初二回來的,即便時間上只差一天兩天,但也習慣性被村里人說成“你今年沒回來過年”。而這個人自己也會在之后與親朋好友的聚會中,特別要做解釋:“過年沒回來,正月倒是回來住了幾天”。可見,農(nóng)村人對“過年”的認知非常簡單明了。正因如此,我每年大年三十都會選擇回老家吃年夜飯,表示自己已經(jīng)回去過年了。
盡管吃了年夜飯后,當晚就返城,但父母親都認定我這個兒子已經(jīng)回來與他們團聚。在他們眼里,只要孩子們回來吃年夜飯,就心滿意足,他們能夠理解一個所謂的城里人的忙,也能體諒久居城里人在農(nóng)村不習慣。尤其像我這樣,娶妻生子都在城里,父母親更是非常大度地說,你們回去吧,農(nóng)村冷,你們住不習慣的。每每父母這樣說的時候,我都在心里暗暗嘲諷一下自己,還不是從農(nóng)村出去的,現(xiàn)在倒嫌棄起來了。其實,倒也不是我矯情,如果我一個人完全沒問題,但是得顧慮妻子和孩子,他們常年在城里,一下子叫他們陪自己住在農(nóng)村,確實會令他們顯得手足無措。
如今父母親都不在了,回不回去過年好像沒有太大意義,但清明節(jié)成了我必回的日子。給故去的雙親點上幾根香與蠟燭,向父母寄去思念之情的同時,也祈求父母的在天之靈能夠庇佑在這一頭的我們平平安安。
每次回故鄉(xiāng),喜歡到處走走,特別是山間田頭,更喜歡駐足一下,看一看那些荒草,踩一踩那些硬邦邦的泥土。還時不時的背著雙手,像一位過去下基層的干部那樣,凝視一下遠方。我這樣做一是抒發(fā)一下“鄉(xiāng)愁”情緒,二是回憶“兒時的美好生活”。那些挽著褲管,跟著父親在稻田里捉田魚,揮舞著鐮刀在稻田里割S型的稻子時被父親罵,半夜三更起來偷偷去“扳水”的場景,讓人想起來就覺得有意思,什么心思都沒有,懵懵懂懂,無牽無掛,傻不拉幾的一天一天地過,真是讓人留戀。
離開故鄉(xiāng)三十年,村子里現(xiàn)代化的房子多了,這些房子青磚黛瓦,有衛(wèi)生間,有廚房,有餐廳,裝修考究,完全是城市里的風格。但是很多房子都是空的,住的人越來越少了,那些房主都是為了留住根而建,實際房子已經(jīng)失去了住的功能。它更多的只是一種象征,一種情感寄托,這也是農(nóng)村人的一種執(zhí)念,無論這個村子有多破敗,只要生于斯,就會被認定為根。
山上的田地已經(jīng)被野草占去了全部,看著肆意生長的茅草將當初養(yǎng)活了一村人的黑泥土吞噬,心里總會生出無限的惋惜。還能讓這片土地復活嗎?復活后誰來種?種地是否有出路?我沒法回答,也深感困惑。
或許感到困惑的不只是我。
前幾天回去發(fā)現(xiàn)在一塊荒田里停著一輛挖土機,上邊有人在開動著機器。挖土機的手臂上下翻飛著,一會挖起一片茅草被甩出坎外;一會挖起一斗的泥土,一會左轉(zhuǎn),一會右轉(zhuǎn),一會前進,一會倒退。不多時,原先荊棘叢生的田地,被整出一塊有田岸,有田坎,有泥土的地塊來,那就是小時候被我踩在腳下的田,一塊可以種植莊稼的田。
我?guī)е荒樀囊蓡?,問現(xiàn)在是村干部的一位少年朋友,少年朋友說,這是新近政府出臺的一項政策,免費將村里荒廢的田地重新開墾出來,希望“盤活”土地,復墾復耕。少年朋友說,政府看著土地常年荒蕪,很是惋惜,這次由政府主導,出錢把田地翻耕,鼓勵村民們留住這把土。我問如今村里都沒人,田地翻耕后誰來種?今年種了明年沒人種怎么辦?如果土地做不到持續(xù)耕種,那最后還是要走向荒蕪。少年朋友說,這次政府的決心很大,土地翻耕后如果村民自己種的,所有莊稼所需要的肥料全部政府提供;如果村民自己種不了的,則由政府組織人來種,并每畝給予村民200元的補貼,算是租金,我為這項措施拍手稱好。我家算起來差不多還有兩三畝地,自己沒條件種,如果有人能來經(jīng)營這些土地,就是免費,我也愿意,只為留住那捧泥土。
土地是人類賴以生存和發(fā)展的重要物質(zhì)基礎(chǔ),只有利用好土地,人類才能得以繁衍生息,沒有泥土的農(nóng)村是沒有活力的,是死氣沉沉的。我不知道家鄉(xiāng)政府的具體復耕措施,但是,為政者已經(jīng)觀察到失去土地的后果,并拿出了實際有效手段,鼓勵村民復墾復耕,讓土地活起來的想法是非常具有前瞻性的,我感到一陣欣慰。
少年朋友一邊跟我說著今后如何讓這些荒了幾十年的田地活起來,一邊將被挖機挖起來的茅草堆在一起,拿打火機點燃,他說,茅草燃燒后留下的灰燼就是給土地最好的肥料。熊熊大火中,我看到了閃光的希望,或許村里的土地真的有救了。
跟著少年朋友,走過一塊塊被挖機翻挖過的田地,踩著松軟的泥土,我生發(fā)出了種地的沖動,一股對泥土的親切感突上心頭,少年朋友說,提前退休回來一起種地吧!我笑著回答說,也不知還能不能種得動。
回城時,我特意在鎮(zhèn)上的街道上來回轉(zhuǎn)了一圈,想買點農(nóng)村里的土特產(chǎn),可惜,整條街賣的都是“城里貨”,我問其中一位賣水果蔬菜的老板,怎么都沒有山里貨?老板說,現(xiàn)在大家都不種地了,連農(nóng)民自己吃的東西很多從城市里買。我默然,農(nóng)村城鎮(zhèn)化到底是好還是壞,我不得而知。
我默默地期盼著,期盼有一天,家鄉(xiāng)的人們能吃上自己種的大米,盡自己的體力所能,把家鄉(xiāng)的土地盤活,希望這一天早些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