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暖】凍豆腐,淳樸里的一種韌勁兒(散文)
在東北,一到了冬天,蔬菜就稀缺起來。那時候,也就是菜窖里儲存的幾樣蔬菜了,什么土豆、胡蘿卜、大白菜、還有紅蘿卜青蘿卜甘藍什么的。
可能最特別最讓人喜歡的一道菜,就是凍豆腐了。因為東北的天氣得天獨厚,室外到處白雪皚皚,所有的一切都裹在白雪下,對于別人或許是一種悲哀,但對于土生土長在東北的我們,反而,是一種無比快樂的。
因為,無形之中,有了一個天然的大冰箱,可以儲存更多的食物。什么蒸好的粘豆包,饅頭,包好的水餃,餛飩都可以放到室外儲存,可以不急不躁的,吃一個冬天也不會壞掉的。尤其是,一些水果,什么柿子梨子都可以放在室外的,那凍柿子凍梨成了孩子們的美味水果。
再就是凍豆腐,可是,與別的蔬菜不同的,那是難得的豆類食品。
每次,去買回來鮮嫩的大豆腐,買得多了,吃不完,沒什么的,連盆子帶豆腐的往室外一放,就是另一道美味了。因為凍豆腐與大豆腐是截然不同的味道的,凍豆腐沒有了大豆腐的豆腥味不說,還比較厚重起來,更是一點豆腐變得勁道,里面有了蜂窩狀的一個個網(wǎng)眼,一種彈性隨之產(chǎn)生,真是吃上去口里有了回彈性,很是享受呢。
而且,凍豆腐它有一個很好的優(yōu)點,就是與什么也合得來,你可以用它與魚燉也可以燉肉還可以燉蘿卜白菜各種蔬菜。我們家?guī)滋炀统砸活D凍豆腐的,母親的一雙巧手總能用有限的食材做出不一樣的美味來的。
那時,我住在小小村莊里,村莊里有做豆腐的,每天推著車子,來村子里賣豆腐。雪花片片,銀白色的世界里一個外村的人,推著車子邊走邊吆喝著:豆腐,豆腐……
那聲音渾厚的就是老孫爺爺,若是高亢的,就是薛嫂子,薛嫂子其實四五十歲女子,但是,無論年紀大小的人都叫他薛嫂子,她和孫爺爺都是外村的人,一個東村一個西村的,都喜歡來我們村子里賣豆腐。
我家離著七姨家比較近,大姨家是南村的,別看著只是十幾里路,卻沒有人愿意去他們村子里賣豆腐,因為山路太難走,山路彎彎,崎嶇陡峭,凡是路難走的詞匯都用得上,還是形容不出來那山路的難走。當時,大表哥“蜀道難難于上青天”來形容,說的就是通往他們村的山路呢。
七姨來我們村買豆腐,一買就買好多,一是不能天天來買,再就是七姨家勇子,我的大表哥把難走的路形容成蜀道難的,他呀最喜歡吃凍豆腐,幾乎一頓也少不了凍豆腐的。大表哥在當村子里教小學,是個老師呢。這讓大姨很是驕傲的,頭總是高高揚著,眼睛總是往上看,一副目無下塵,不可一世的樣子。村里人都說我七姨,那是應該的,因為是有資本的。說起來,大表哥可是教師呢,那可是正兒八經(jīng)的文化人不是。大表哥師范畢業(yè)就回村子教學了,沒有去外地打工,當時,打工的熱潮可是十分興起的,都在唱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誰都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闖蕩一下,闖出個樣子,活出個精彩來。
然而,大表哥卻放棄了在外面就業(yè)的機會,甘心情愿回村去教學了,這真是令人沒想到。其實,開始,七姨也是想不通的,對著大表哥就是一頓的數(shù)落,說什么養(yǎng)大表哥不容易呀,供上學更是不易呀。指望著他有出息,留在大城市里呀什么的,大表哥只說了句:“難道讀書就是為了留在大城市里,留學就是為了留在外國?那我們自己的村子咋辦?自己的國呢,誰來建設(shè)?”
七姨聽了,被噎了回去,村子里的老少爺們卻都豎起大拇指,說勇子有志氣,是咱們農(nóng)民的好后生,咱們有這樣的后生,村莊有望,國家更是大有希望嘞。
村子里的老少爺們坐在槐樹下,墻根子底下聊天時,臉上都覺得有光,也都囑咐自己的兒孫們向勇子學習,將來為村子為國家出力爭光嘞。
說起來呀,也是的,七姨很早沒了男人,一個人養(yǎng)育著三個孩子,實在是不易的。七姨幾乎隔幾天,就來我家賣豆腐給大表哥燉著吃,來了就向我母親數(shù)落著大表哥,憑著外面的優(yōu)越條件,偏偏又返回了村莊,看是再也沒有機會走出村莊,住進大城市里了。
母親就勸著七姨說,外面再好,那是異鄉(xiāng)呢,家園再窮,那是自己的窩不是?大表哥讀書成才不忘本,這是好事兒呀,為相親們出力,教孩子們讀書,大好事吶。再就是,將來守在身邊,能不孝敬嗎?養(yǎng)兒防老,離得遠了,有那心也沒那時間的,近了,多好,天天在一起,別人想都想不到呢。母親說七姨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呢,有點燒包呢。
說來,大表哥在家里,七姨為他付出也是沒說的。他一直讀到了師范,都是七姨來供養(yǎng)的,上面一個姐姐才讀到了初中,為了供大表哥才不得已下學去打工的,而下面的小弟,讀高中呢,成績也不錯的,眼看著就要去讀大學了。幸虧大表哥工作了,可以分擔一下七姨的擔子了,可是,很快大表哥要娶妻生子的一大串的未來人生呢。
如今,大表哥已經(jīng)在村莊里教學好幾年了,大表姐也在外面打工尋了人家,嫁人了,過著屬于自己的小日子,挺好的。家里只有七姨和大表哥兩個在家,小弟住校,不經(jīng)?;丶业?。
七姨來我家,每次,母親都勸七姨不要多干涉孩子們,不要總是拿出家長的姿態(tài)來對待孩子們,孩子們長大了,有了自己的思想,有了自己的想法,知道該如何去做的,特別是大表哥,那是看著長大的,咋會有錯吶?
可不是嗎?說起大表哥,還在我家住過的,因為那是七姨父生病沒了,大表哥在外村讀初中,離家遠些,七姨那時因為七姨父離世,打擊不小,身子總是病歪歪的,整日里沒精神,什么也做不下去,連自己都很難照顧好了。
母親就將大表哥接到家里來,給他做飯吃,每天堅持接送大表哥上學放學的。還要抽時間去看望七姨,勸解她不為別的,為了孩子也要好好活下去的,一定要看開,要往寬處想,往好處去想?yún)取?br />
我還記得,母親帶著我一起去七姨家時,路很難走的,騎著自行車,一般是不敢騎的,只是推著,那樣都保不準,就會滑到的。路上的積雪很多,路又崎嶇難走。有時候,天氣好,太陽也是很好的,午間會融化積雪的,晚上一凍,就形成了冰面,自行車或是車子行走上去,會打滑的,稍有不慎,會翻到山下面去的。
經(jīng)常的,我和母親走不慎就摔倒了,弄得給七姨帶著的凍豆腐甩出去很遠。母親吃力地找回來,歡笑著說:幸虧是凍豆腐吶,要是鮮豆腐,還不摔得稀巴爛了,拾撿不起來了呢。
在七姨家,母親燉上一鍋凍豆腐,小弟和表姐吃著那個香呀,我也吃得香得很呢。
漸漸的,七姨走出了那段失去七姨父的痛苦,她打起精神,像個男子似的在農(nóng)田里沒白沒黑的勞作著,回到家里又要做飯洗衣忙著家里的活兒。
七姨說那時日子緊吶,舍不得多買豆腐吃,就算是買得多,也是故意留著凍起來,一點點地吃呢,我依舊記得,每次在七姨家吃飯,七姨都是在菜碗里尋找著凍豆腐,尋出來,給我夾一塊給大表哥夾一塊,再給小弟表姐夾。我就問七姨咋不自己吃呀?七姨總是笑著說她不喜歡吃吶。
可是,凍豆腐已經(jīng)燉好了,勇子哥也該回來吃飯了,咋還沒有回呀,七姨這才說,還沒了來得及告訴你們呢,勇子現(xiàn)在不再學校教學了,當村支書了,剛剛上任沒多久,就迫不及待帶領(lǐng)著人們,去修路去了。說要修一條穿過村莊通往山外,通向四面八方的柏油大馬路,以后呀,還要修高鐵,山里面呀,還要架起高架橋來,把幾個村子連起來,一起通向山外。
熱情高漲的村人都歡喜非常,有人還說著,用不了多久,孫爺爺、薛嫂子叫賣豆腐聲就會響起在咱們小村莊里。咱們的小山村里土特產(chǎn)也要走出村莊,走向世界呢。哈哈,我聽著七姨和村里人說得熱鬧,心里也跟著高興,不由得暗自想,大表哥的書沒白讀,帶領(lǐng)著村人們修路,共同致富,真是好樣的。
中午,七姨要給山里修路的大表哥去送飯,我也跟著七姨一起去。七姨兩大桶飯菜擔在肩上,歡喜地邊走邊哼著歌兒。我知道,一定不會缺了凍豆腐的。
坐在正在開鑿出來的洞口處,一群人圍在一起吃著飯,大表哥端著一凍豆腐,大口地吃著。我問大表哥咋那么喜歡吃凍豆腐?他邊吃邊微笑著說:“凍豆腐好吃呀,吃也吃不夠吶,發(fā)現(xiàn)沒?凍豆腐呀,它從不松散,還有著一種淳樸里的韌勁兒?!?br />
聽了,我也笑了,還真是呢,這股子勁兒,有點像大表哥呢,這會不會是凍豆腐吃多了呀?我想到這里,就說了出來,大家一聽,都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