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在江南，雨水充沛，漫山遍野全是樹木，高高大大，郁郁蔥蔥。
　　 小時候，葉子于我，并無價值，因為唾手可得。記憶里，母親開墾了很多荒地，一塊又一塊，都是犄角旮旯之處，沒人要。母親帶著一家人，辛苦砍樹，挖平，壘塝，填土，再種上莊稼。這樣的土地，根本不肥沃，甚至稱得上貧瘠。母親得去施肥，沒有錢買化肥，就挑農(nóng)家肥，屎尿豬糞。夏天到了，天氣炎熱，艷陽高照，溫度高得嚇人，蔬菜缺少水分，難以存活，必須早晚澆水。挑水挑尿時，母親總要隨手摘一片寬大的葉子，放在水面上。
　　 我好奇地睜著可愛的眼睛，看著數(shù)片綠綠的葉子問：“媽，您這樣有什么用？”
　　 母親笑笑跟我說：“走路不穩(wěn)，特別坎坷不平的山路，加幾片葉子，就可以有效防止蕩出來?！?br />　　 噢，原來如此，葉子還有這功能。
　　 對于我們家來講，有種葉子——茶葉，那是家庭收入的主要來源，人情往來、孩子學(xué)費的供應(yīng)地。對于茶葉，父母很是重視。每年夏天，天氣熱得發(fā)燙，我們放暑假，不用上學(xué)，聽著知了不停鳴叫，卻有些厭煩。這段時間，父母總要帶領(lǐng)我們上山，給茶樹培土。
　　 茶林在山里，要是不去侍弄，會長滿各種各樣的雜草。雜草爭奪養(yǎng)分，得刈除，還得把泥土松一遍，將厚厚的腐殖土移向茶樹根部。只有這樣，茶樹才會長勢更好。
　　 春季一到，暖陽曬上三五天，茶樹的幼芽爭先恐后地從枝丫間冒出來，一個接一個，生機勃勃，像可愛的娃娃。清明前后，我們背著竹簍上山采茶，踩著露水，帶著午飯，根本沒有時間下山，分秒必爭。兩手翻飛，手指飛舞，一片接一片，摘下來扔到竹簍里。家鄉(xiāng)沒人采芽，都是大片的茶葉，很容易采滿一簍，倒入尼龍袋中，放在陰涼處，防止高溫曬焦。傍晚挑回家，賣給收購商，一斤幾毛錢；或者父親連夜制作，烤、揉、攤……一系列工序，制成干茶，挑到隔壁鄉(xiāng)鎮(zhèn)去賣，換來支撐一年家用的錢。
　　 為了省錢，新茶我們從來不喝，多賣一分錢都是好的。只有采摘季結(jié)束，茶樹又重新長葉，再一次采摘回來，制作后留下來飲用。干活勞累時，父親常常燒一壺開水，滾燙滾燙的，冒著白白的熱氣，拈一點茶葉入杯，沖開水進入，茶葉就像冬眠的動物，得到春天的呼喚，重新蘇醒過來。喝茶時，父親從來不品，都是一口入喉，直接入肚，解渴防暑。每當(dāng)家里有客人來到，父親就要我們泡一杯茶葉。我有些懶惰，不愿意，母親訓(xùn)斥我，這是待客之道，不能當(dāng)一個沒禮貌的人，學(xué)會尊重他人，才能得到他人的尊重。家里沒什么有價值的物品，一點茶葉不值錢，給人泡一杯，也算一種招待。
　　 后來，讀了中專，同學(xué)們都流行收藏楓葉。秋天時，楓葉紅紅的，如一面小小的扇子，如頭頂?shù)南﹃?，如爐火的光芒。漫步于楓林之間，手摘紅葉，踩在地面上，發(fā)出“沙沙”的聲音，仿佛來到詩情畫意里，讓青春的心怦怦跳動。
　　 有人說，紅葉相思，代表愛情，更是如一雙熱情的手，吸引了向往愛情的我們。我們爭先恐后，摘上一片又一片紅楓葉，帶回教室。新鮮的葉子含著水份，不適合珍藏，難不倒我們。書籍是最好的工具，翻開書頁，將紅葉夾在里面，過上一段時間，葉子干燥平整，十分好看，再在葉柄處牽一根紅線，掛在床頭，希冀著得到漂亮女生的喜愛。每一次上下床，都小心翼翼，不觸碰紅楓葉，保證葉子的完好無缺，正如我們渴望的愛情。
　　 時間一晃，過去多年，重新翻開那些書頁，年少時的紅楓葉完好無缺，只是曾經(jīng)的愛情，都已隨風(fēng)而去，消失在過往的歲月中。
　　 我結(jié)婚后，家里裝修房子，白色的墻，嶄新的家具，美麗的壁畫……妻子皺皺眉頭，好像少了點生機，有點冷清，要不買點綠植來？在妻子的操辦下，家里多了許多植物，綠色的葉子，有的寬大，有的細(xì)長，有的厚實……各有各的特色，各有各的好看之處。別說，有了綠葉的裝飾，家里一下子有了生氣，更像一個家。
　　 2018年，兒子出生，隨著他慢慢長大，變得越來越調(diào)皮，時時刻刻折騰，恨不得把家里鬧翻天。這不，他的小手又開始使壞，趁我們不注意，拿葉子開玩笑。他拿著一支筆，先給葉子作畫，畫上一個丑陋的笑臉，抹幾筆橫豎的筆畫，這還好。有時，他拿起剪刀，給葉子來個修剪，左邊剪一下，右邊剪一下，再來個全覆蓋——全身剪。他一邊剪著，一邊嘻嘻哈哈，瞇著眼，咧著嘴，露出牙齒，嘿嘿笑個不停。
　　 妻子有些心疼，畢竟這是她辛苦欽點的綠植。她問：“寶貝，你為什么要剪掉葉子？”兒子轉(zhuǎn)了轉(zhuǎn)小眼睛，眼珠轉(zhuǎn)了又轉(zhuǎn)：“我這是給葉子剪頭發(fā)??！”真令人佩服他神奇的想象力。
　　 經(jīng)過兒子的摧殘，許多綠植就枯萎了，再也沒有重新活過來；有些又長出葉子，只是不管怎么養(yǎng)，都不如原來的好，蔫兒巴巴的，枯黃瘦弱的，稀稀落落的，像極了發(fā)育不全的動物。妻子看著，實在覺得有些礙眼，趁著某一個晴天，全家大掃除時，讓我拿到樓下扔進垃圾桶。我問：“就不要了。那盆呢？”
　　 “盆啊，留著，土也留著，放到陽臺上去，我去找點蔥和蒜的種子來，種點，炒菜時興許用得著?！逼拮愚D(zhuǎn)念一想。我把盆盆罐罐搬一些到陽臺，擱在鐵架上。妻子種上一些蔥蒜，找來一些肥料，施了進去。我時時澆水，保證土壤肥沃，蔥蒜很給力，長出綠綠的葉子，回報我們。
　　 葉子于我，有童年的回憶，有年少的愛情，有婚姻里的柴米油鹽……一片片，都存留在記憶里，是我永恒的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