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11周年】寄望幾何,情深幾許(散文)
千里涇河從我家棗園的門前穿過,我是吃棗園的紅棗、喝涇河水長大的,涇河水與紅棗汁像甘甜的乳汁,滋養(yǎng)著我的生命,永遠在我的血液里流淌。
發(fā)源于六盤山老龍?zhí)兜臎芎?,穿山越嶺,奔流向東,養(yǎng)育了兩岸萬千兒女。而我的家鄉(xiāng)棗園就在離涇川縣城不遠的涇河北岸。她的地形與涇河穿過的所有地貌一樣,梁峁起伏,溝壑縱橫。北面是緩緩的坡,坡上是涇川北塬重鎮(zhèn)玉都,緩坡下則是一處大而又不規(guī)則的平地,我們把它叫坪。坪到涇河又被幾個小溝的水切割成很陡峭屲,沿屲邊到涇河邊又有一處未被涇河沖刷的二臺地,這些二臺地西到涇州古城水泉寺,東至蔣家村,棗園人就這樣祖祖輩輩住在沿屲修建的窯洞里,我家是東溝,還有西溝和屲里。
從我記事起,我家的坪上,屲里,溝溝岔岔,道路邊上,到處都是紅棗樹,紅棗樹有的很大,三個小孩手拉手才能繞樹一圈,有的很小還不足三尺高,記得父親每年都要把新長出的小棗樹選擇壯實的按一定間距留下,他也能分清那個是圓棗樹,那個是馬牙棗樹。都說,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我不知道,是這里的特殊地形地貌,還是由于涇河水的緣故,棗園的棗好甜好香。父親曾多次說過:“民國十八年天大旱,莊稼絕收,是棗園的棗救了我們村的人,全村沒有一個餓死的人,棗園的棗對我們是有恩的,一定要好好地愛護棗樹,好好栽培棗樹?!碑斘姨峁P寫這篇文章時,我覺得,做為棗園的子民,是虧對棗樹的,因為上世紀的1975年當?shù)卣凇耙约Z為剛”的口號下,砍伐了涇河北面二臺地上的所有棗樹。本世紀的10年始,又將坪上的所有棗樹砍伐完了,地里全部種了柿子樹。數(shù)年前回老家后發(fā)現(xiàn),現(xiàn)溝溝岔岔里的棗樹全不見了,就連我的老宅院子的十多棵棗樹也不見了,問其祥,大哥告許我說:“剩下的所有棗樹都發(fā)了芽(即起病了)死完了,現(xiàn)要吃棗,還要去城里買外地的。”
我不知道,植物有沒有靈氣,但我還想說的是,做為棗園的后輩兒孫,沒有保護好家鄉(xiāng)的紅棗樹,虧對列祖列宗的。
以前不論是從涇川縣城的西的王母宮山上看棗園,還是從涇河南岸的甘家溝望棗園,其山形極平臥的老虎,昂首臥在涇河邊上。如果把涇河稱為龍的話、那棗園便是虎踞龍盤了。
我小時候,棗園的四季是很美的,不說春夏秋,單就冬季,別的村的顏色是灰黃色的,而棗園的顏色是褐黑色的,因為滿山遍野高大紅棗樹讓村莊掩沒在這密密麻麻的棗樹濃蔭之中,一年四季只見炊煙與喧囂,不見窯洞與房屋。
棗園村子不大,名人也不沒出幾個。從我記事起村子里就有個史氏祠堂,父親告許我們,史家的先祖是元朝宰相史天澤,我們村子的人都是他的后裔。每年正月初一在祠堂前舉行祭祖儀式很隆重。至于宋朝之后元朝重修王母宮的碑上記載的涇州提督史闊闊徒與我們啥關系不得而知。從涇川縣志上看,只有這兩位史姓名人。老父親留給我們的一塊清代康熙年代“公正可風”的牌匾,他也不知道是那位先祖做了官,縣志上也沒記載過。我的村子所有人都是有輩份,輩份最大的是東溝的大麻子和西溝的缸缸子,大麻子和剛剛是人們起的外號。就是有懷他爸和懷義他爸,村上的所有人都把他那倆叫老太爺,年青的后生時常開玩笑把他們叫“孫子”……
春季的涇河是很文靜的,但河水比現(xiàn)在大多了。縣城區(qū)以貫穿東西的西蘭公路為界,北到涇河邊,西到汽車站,東至二里是大片以旱柳為主要樹種的中山林,陽春三月,柳樹吐翠,桃杏花盛開,蝴蝶燕子飛舞,麥苗青青,涇河兩岸,王母宮上,大雲寺里,田家溝里,到處花紅柳綠。小時候最開心的事兒就是折下柳枝,雙手輕輕一旋,抽掉枝條,用柳林皮做出小笛子,吹出各種聲調,去追趕春日的陽光,放飛暖春心情,輕松享受春芳。
春季的涇河水,清澈透底,純凈爽口,是我們的主要飲用水來源。小時候,我們只弟姐妹先是抬水,后是擔水,70年代父親買了小毛驢,馱水的任務就被毛驢替代了。還有的時候,我們是帶著水桶,先在河里洗個澡,挑一擔水回家,倒?jié)M兩個水缸,就夠一家人吃上二天。
上世紀70年代,涇河里的魚還是很多的。老家棗園佛爺寺是魚最集中的地方,那里不僅水深,河面也寬,站在河岸,就能看到魚兒在游水,甲魚在岸邊曬太陽。老人頭的兒子懷貴會逮魚,也會捉鱉,也都不知魚和鱉怎么吃,只好提到城里面,送人還賣了就不得而知了。
夏秋之季是降雨最多的時候,有時十幾天的陰雨連綿,涇河就失去往日的溫柔,一旦上游有暴雨,河水就會猛漲,河邊的土地總會被′淹沒,也會帶來一定的災害。六六年的一場洪水就曾沖跨了王母宮山前的汭河大橋,洪水過后,涇河總會會恢復往日的平順與溫柔。小時候,我們一伙小孩,曾見過高達兩米的浪頭。每一次洪水來臨,涇河水就會移位,不是向南移位,就是向北移位,搖擺的涇河讓河岸總是變換。棗園在涇河北岸能種的地本來就不多,一場洪水之后,岸邊的總會發(fā)生一些變化,讓我們過河時找不到合適的渡口,我到現(xiàn)在還是想不明白,不論河水大小如何,但離涇河不太遠的兩處水井始終沒有被洪水淹過。
水井的北面是一處能耕種的土地,東溝和西溝之間是一處很大的蘆葦?shù)匾矝]上洪峰淹過。蘆葦?shù)氐臇|面到佛爺寺是彎形的,又是生產隊向菜地,種的是韭菜、菠菜、而大多是蔬菜是茄子、辣子。還有白菜、紅白蘿卜和土豆, 荒坡地上的草長得很旺,我們就在上面放牛、放羊,并割上一筐草,帶回家喂牲口。
后來,大概是1970年左右,縣上在涇河最窄處的蔣家坪與何家坪之間修了一處水壩,也就是現(xiàn)在涇川溫泉所在地,河水一下子平穩(wěn)了許多,河邊也出現(xiàn)了好多沙石荒廢地,村上人便在這生栽插柳,又修了河堤,荒地種上了彎頭高梁,這彎頭高梁,除了高梁米外,它的穗可以做笤帚,父親和大哥、二哥都能做各種各樣的笤帚,加上用蘆葦桿編后席能圈梁的包都可以北上玉都、黨原、豐臺集上去買,所以說是涇河養(yǎng)育了高梁和蘆葦,也養(yǎng)育了我村的所有人。
我家臨近的那段涇河,河面不是太寬,河的對面是甘家溝,70年長慶油田在這里建了一個勘探隊,工人很多,父親總把家里熟菜,還有棗啥的拿到那里去買。也能種幾個錢接濟家里生話。甘家溝的川里很平坦,一條大溝出來的溪水將村子分成兩塊,小時候的夏天,我和勤貴,福錢等常常過涇河去甘家溝地里去給豬撥草,也偷過甘家溝地里的大水杏、甜爪和西爪,沒有少挨父親的打罵。
那時冬天涇河都結冰,村上在涇河里每年初冬都架木橋,一到初春,冰消溶,浮冰總會把木橋沖跨,父親總是每天清晨,涉冰到縣城去賣豆腐,有一年大旱,涇河幾乎斷流,村里人可以順著河底可以走到對面。后來,國家投資把涇河北路修通了,又開了公交車,再也沒人過涇河了。
前些年,在國家退耕還林政策下,鎮(zhèn)上把村上的所有窯洞都坑復了,山頭也比推成一層層的小小的梯田,種上了洋槐和松柏樹,除了少數(shù)人還留在坪上居住處,大多數(shù)人都把房子建在了涇河之北的二臺地上。現(xiàn)在我離開涇川到平涼市工作近三十年了,當我回家看到老莊子和窯洞、房屋已被拆除,山頭被削的沒了原先的模樣時,心里很不是滋味。
涇河南面的甘家溝、薛家堡子的川地已成了涇川工業(yè)園區(qū),吳家水泉的地也成了縣城的一部分,建了住宅樓,沒有一塊土地種糧食,涇河風調雨順時,給沿岸老百姓帶來的是福,一旦洪水泛濫,給沿岸老百姓帶來的是禍。夏季汛期到來時,若遇到連續(xù)暴雨成災,上游來水來不及下泄,就會造成洪災。
涇河發(fā)大水,對我們河邊人來說,正氣我們撈浪柴的時候,一發(fā)洪水,全村人都站在河邊去撈浪柴,浪柴就是從上游漂浮下來的樹枝樹桿等,撈的多了,一年做飯的柴火就夠了,我經歷了幾次涇河的洪災是記不清了,但其中六六年的那次我還是記憶的很清楚,那時我才六歲,三姐大我八歲,五二年土改時生的,我們都是孩子,涇河一發(fā)洪水,我們就都跑到河邊,看大人撈浪柴,機會好點,還能拾到魚,三姐膽子比我大,常常走進河里撈東西,不料讓巨浪一下子卷進了洪水之中,要不是建章兄長眼疾手快,硬是用撈浪柴的糟頭將三姐拉了上來,沒有讓洪水倦走,現(xiàn)在三姐一家,兩個兒子,老大是當?shù)劓?zhèn)上的干部,老二一家在北京工作,一個姑娘都在縣城買了房子,四個孫孑孫女,一個甘肅中醫(yī)藥大學已畢業(yè),一個正在上海立信會計金融學院上學。生活過的很美滿。
歲月不居,時光勿勿。時光一刻不停地流淌,棗園村的命運也在悄然變化。后來父親走了,母親走了,與父母年齡相仿的人也走了,除了土地,什么也沒留下,更多的年輕人離開村莊出去打工。村莊就這樣一直默默地活著,像一個不茍言笑不善言辭的人,默默地接收著亡故的,送別著離去的,祝福著活著的。
我熟悉村莊里的每一塊土地,尤其我們耕種過的田地,還有我背著背篼鏟過草放過羊放過驢的那些地方,我像熟悉自己這幾十年的生命歷程一樣地熟悉它們,熱愛它們。從山腳到山頂,每一寸土地上都淌下了棗園人的汗水,還有那些最后睡進了泥土,化為泥土的人。
雖然棗園的棗樹沒有了,但棗園的名字還在,涇河還在。數(shù)年前村前修建的西平鐵路不時有一列火車呼嘯而過,上坪上的路也成了水泥路,家家戶戶通上了自來水,每天還有幾趟公交車往返縣城,好多家里買了小汽車,住進了兩層小樓房,還有更多的在縣城買了房,路網也四通八達,可是我總覺得,缺少了點什么!
棗園的紅棗樹是棗園的魂,離開老家四十多年了,有時回去,總愛到棗園的祠堂去看看,到西平鐵路下方的河邊上看一看,聞一聞涇河水散發(fā)的味道,看一看溝溝屲屲里新長出不大的棗樹,回憶往日與涇河水有關的故事。
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古老的涇河,棗園的紅棗養(yǎng)育了我,我是涇河的兒子,棗園的兒子,永遠也忘不了她對我的養(yǎng)育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