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問，我是誰？
　　 我望向天空，天空上只有縹緲的白云，偶爾飛過幾只鳥，對我叫了幾聲又飛走了。我腳踩大地，河流日夜吼叫，我想追卻怎么也追不上，聽不清它說些什么。
　　 我是誰？誰能告訴我——我這個“冬至姑娘”……
　　
　　 一
　　 此刻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偶爾有一些光影閃現(xiàn)。原諒我從混沌的世界來。
　　 廣袤無垠的大地，濕潤的泥土，風沙、云霧，我奔跑，我大叫，躺在草地上睡覺。我還記得溪水的味道和花一樣，我把樹葉穿在身上，雙腳夾著樹干，咬著牙爬到它身上。坐在大樹上，風吹著真舒服，我差點睡著了。突然好多我叫不出名字的家伙在地上奔跑，或者互相撕咬，它們是我們的食物。我看到我的家人跟在它們后面，有的被帶回了家。晚上能好好吃一頓了。
　　 這就是我的詩和遠方。不要只是追溯到高曉松說的這幾個字，我們早就開始了這樣的生活。
　　 我被埋在洞穴里，不知道過了多久，一直看不到太陽，也見不到月亮，黑暗怎么會這樣漫長。曾經(jīng)，我也經(jīng)歷過黑暗，我閉上眼睛睡一覺，太陽出來了，黑暗就離開了。我喜歡太陽，向往光明。
　　 沒想到更恐怖的事情發(fā)生了，大樹被連根拔起，樹上的猴子來不及逃離，我和家人被水流沖散，我的頭和身體分開，連我的牙齒也被流水帶走，它們都和泥沙融為一體。想起我第一次外出打獵，和家人走散，我是那樣害怕、心痛，我的眼淚都流干了。
　　 后來，我很多事情都忘記了。這次，我的眼淚全部流干了，心從來沒有這樣痛過。我想跳到河流里，水流到我的身上就沒有這么難受了；我想我的家人，我們抱在一起，就沒有這么痛了。
　　 什么時候我才能和家人一起，什么時候我能夠看到太陽，什么時候可以找回我的家園，這成了我最大的愿望。
　　 那時，我不懂得世界，只有太陽、月亮、流水、眼淚……
　　
　　 二
　　 在黑暗里待久了，忘記了很多事情，我怕我會把自己忘掉，我不敢閉上眼睛，我怕睡著了就醒不來。就像離開我們的家人，他們都到天上去了，只有在晚上才能夠看到，他們掛在夜空中，亮亮的。
　　 我聽到很多聲音，有的聲音讓我想起了從前，我的一些記憶慢慢恢復(fù)，于是，一有聲音我就好好地聽。有的聲音我怎么也聽不懂，不知道講什么。我就學啊，學了多久我也不知道，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懂了。
　　 有一天，我聽到了久違的聲音：“這是什么？”“動物的骨頭嗎？”
　　 那一年是1988年，終于有人發(fā)現(xiàn)了我們被掩埋的地方——安徽省池州市東至縣堯渡鎮(zhèn)龐汪村。當年，正是一位準備在這里建羊圈的村民，發(fā)現(xiàn)了我們的骨頭，送到了檢驗室：“這是古人類的化石?！蹦銈冊趺催@么厲害，都不用問我就知道了。
　　 我們掩埋的地方離村子只有一千米，慢慢地我這個古人類學會了現(xiàn)代語言，知道我就是你們口中說的古人類。你們給它取了個名字“華龍洞”，“華”寓意中國，“龍”則寓意祖先，雖然我不太懂是什么意思，只知道我的心很快樂，就像在廣袤的大地上奔跑，我想大聲叫，血液在我的身體里流淌。
　　 我懂得認祖歸宗，我承認這樣的命名，帶著感情和科學。
　　 2006年，華龍洞挖掘工程正式開始。我們埋得太深，想找到我們比登天還難，我祈禱可以早日見面。
　　 直到2015年，度過了漫長的黑暗和支離破碎的日子，你們發(fā)現(xiàn)了我的頭蓋骨，小心翼翼地敲去上面的土石，露出頭骨眉弓部分，細致比對之后，確定這是人類頭骨，我看到了你們激動地揮舞雙手，你們說這是人類考古的重大發(fā)現(xiàn)，我和你們一樣興奮。
　　 我的出現(xiàn)，是你們無數(shù)人的付出和堅持，從此我的命運和你們有了鏈接：華龍洞遺址2015年進入全國十大考古新發(fā)現(xiàn)的終評名單，發(fā)現(xiàn)的人類頭骨化石被評為“2019年度中國古生物學十大進展”；2019年，華龍洞遺址被國務(wù)院公布為第八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2021年，東至縣同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簽訂合作協(xié)議，共建華龍洞遺址科研科普基地，目前初步完成了華龍洞古人類科普中心建設(shè)。
　　 每一次，我都清楚地聽到這些記述的句子，懂得了我的歷史。
　　 在經(jīng)歷了挖掘工人和考古專家一級級、一層層復(fù)雜且細致的工序：挑選、浸泡、比對、拼接、復(fù)原，我的容貌被一一恢復(fù)在世人面前。你們說我是三十萬年前的小姑娘。是的，我是個只有13歲的女孩，你們還給我取了一個可愛的名字“東至姑娘”。我記得我們家是有20多口人的大家庭，大人常常離家出去找食物，有時候半天就回來，有時候出門好幾天也不回。
　　 不要看我只有13歲，這是我們這些古人類的平均壽命。這還是在地下聽到近代人這樣說的。我慶幸自己如此長壽，直到我和今天的人相見，看到耄耋老者，我自慚形穢起來。
　　 你們新建了一座紀念館，把我們當寶貝存放。我的愿望得以實現(xiàn)，找到了久違的安全。有人在我的面前說，我是他們的遠祖，多遠？我沒有時空觀念，只能繼續(xù)聽他們的稱贊。
　　
　　 三
　　 云聚云散、日升月落，大樹熬禿了，小草枯萎，河流枯竭，山花凋謝，我等了一年又一年。山海變遷、四季更迭，大樹長出新的枝椏，蝴蝶在花叢中飛舞。在漫長的等待中，到了2024年。
　　 你們說2024年是中國龍年，代表著好運。
　　 其實，我還不太理解好運的意思。只知道好多人來看我，有的人皮膚特別白，像月光。有的人又特別黑，像黑夜。他們說著我不懂的語言，手里還拿個黑黑的大家伙，對著我，不時發(fā)出一些光。我見到了很多跟我長得像的人，我知道，我們都是中國人。大家看我的眼睛里，就像我發(fā)現(xiàn)了一朵美麗的花那樣驚喜和興奮。
　　 不管怎么漫長，我們的模樣沒有改變，有人說，這是基因的力量。我不懂得基因，但我一看矚目我的人，就覺得親切。
　　 我聽到了原來是要舉行華龍洞遺址學術(shù)研討會，我和我的家人被正式確認是東亞地區(qū)向智人（現(xiàn)代人）演化的最早古人類，華龍洞遺址為探索東亞地區(qū)現(xiàn)代人起源提供了重要研究材料。這些來看我們的人都是專家，有3位中國科學院院士及15位來自美國、英國、法國、西班牙、丹麥和日本的古人類學家。
　　 誰會想到，我成為了焦點人物，多少萬年以后，我還能走進這樣的儀式，真佩服和我同宗的人們數(shù)典念祖。
　　 沒想到在黑漆漆的洞穴里暗無天日的我，上了央視新聞聯(lián)播，出現(xiàn)在人民日報、池州日報、黃山日報等主流媒體上，我成了享譽世界的國際名人。
　　 你們幫我復(fù)原了容貌，找到了30萬年前我們生活的洞穴。滄海桑田，我們曾經(jīng)的時光被“華龍洞”這方水土永遠留存了下來。
　　 我從遠古走來，你們也一定可以幫我找到來時路，幫我找回三十萬年前的記憶。我們都是龍的傳人，擁有智慧和力量，只要不放棄，就有希望。
　　 我相信龍的智慧和創(chuàng)造！這是“東至姑娘”見人就說的一句話。
　　 時光，真的就像一個魔術(shù)，直接讓我們和“東至姑娘”對話，我不知道她喜不喜歡聽“我愛你”的悄悄情話，這幾個字，自遠古就無需翻譯，文明的河流，到底有多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