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媽(散文) ——讀格尼《長路迢迢》有感
在所有的社會關系中,父母子女的關系最易相處,也最難相處。說它最易相處,是因為這種關系以血緣為基礎,雙方當事人具備“一點就通”的心理機制,遇到大事小情,他們都有“相互理解、相互體恤、相互支持、相互包容”的愿望,這為實現步調一致提供了優(yōu)于其他關系的先決條件。然而,具有這樣的先決條件,并不意味著兩代人在面對客觀實際時,不產生矛盾和分歧。雖然因為血緣親情,矛盾和分歧的消彌有可能不著痕跡,但也有可能由于親密關系形成的過度期待,放大加劇矛盾和分歧,造成彼此之間更大傷害??芍^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作者以《長路迢迢》為題,其中隱含了怨氣,更顯露了達不到目標的妥協和不甘。
《長路迢迢》以“學區(qū)房破舊,四間屋連成一通,分別是臥室、客廳、衛(wèi)生間、廚房。從臥室可以放眼望見廚房。它像洞。有的房間有門,有的沒有,有的門少半截門板。除了外面是鐵門,里面一律是木門,變形,掉漆。窗戶也是木窗,掉漆。地板是水泥地,一樓潮濕,屋里充斥了陳年老垢的味道”開頭,看似波瀾不驚,實則暗流涌動,“破舊”“它像洞”“變形”“掉漆”“潮濕”“陳年老垢”這樣的詞匯一羅列,嫌棄和無可奈何一目了然。每一個讀了這段文字的人都明白,作者選擇租住這樣的房子,并非心甘情愿,是她權衡后對生活的妥協。
關于妥協,作者著墨較少,之所以要寫,是為矛盾確定對立面,并積蓄沖突的力量。對于矛盾的另一方——母親,作者極力鋪陳,是要通過母親的極端表現,說明沖突不可避免;是要表達:“我無論怎樣努力,都無法完成一件事,這件事就是讓母親快樂”的痛心;是要說明母親的負面情緒雖有“輻射”,但作為兒女卻不能避之不理,只能選擇承受;是要強調母親是位受害者,是位病人,所以“無論母親將來怎樣折騰,我不會感到艱難了,不會咆哮,免不了會酸楚?!?br />
《長路迢迢》篇幅不長,作者細述自己的心路歷程和母親的人生遭遇,通過細節(jié),表現了母女之間相互撕扯卻又割不斷的親情。
作者從現實生活入手,先寫自己為化解“陳年老垢的味道”,正在對小院進行改造。然后話鋒一轉,對母親留在她心中的印象,進行了整體概述。如“多年的愁悶在她體內凝結成‘放射性物質’,她只要遠遠站在那,就會釋放‘輻射’,無需發(fā)出聲音,我的身體會被含有‘輻射’的氣流擊中,陡然一震?!彼隙赣H會來,知道這樣的“輻射”傷己及人,稍有醫(yī)學常識的人,都了解它“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特性,非到萬不得已沒人愿意觸碰。如此,作者一點也不隱諱自己的態(tài)度,她直接了當地說:“其實,我不想見到母親,不想見到愁容滿面的母親,由于痛苦不堪而愁容滿面的母親?!彼齻兪且粚δ概鳛榕畠核訜o可逃。女兒預知母親的狀態(tài),對租住這樣的房子,母親一定會心懷不滿。為應對這種不滿,作者設想過多種應對方式,目的是為了像以前一樣,化解母親愁悶,讓母親高興。只不過因為:“住這樣的破房子也需要勇氣”,當作者的負面情緒與母親的抱怨狹路相逢時,沖突不可避免地爆發(fā)了。
這是一個順理成章的過程,再好脾氣的人也有爆發(fā)的時候。作者的教養(yǎng),使她足以體諒母親的心境和難處,很多時候她對母親是包容的。她也不屑于像母親那樣“歇斯底里”,是長期積壓的“太過沉重的生活和母親”,讓她失去了理智,最終“我和母親互相咆哮著,發(fā)出我認為最難聽的聲音”。
作者口不擇言的宣泄,并未給她帶來釋放的快感,放任的結果是既有挫敗感,也有負罪感。“我忽然發(fā)現我成了當年母親那樣。不,現在的母親也經常這樣?!薄澳菢印薄斑@樣”,終歸是作者最討厭的樣子,如今自己與母親如出一轍,其結果是:“我的憤怒多半是來自對自己的憤怒”。
挫敗過后,作者對母親的負罪感接踵而至。她想到:“就是這樣的農村婦女,想方設法讓她的孩子一個接一個跳出農門?!睂@樣的母親,原本應該心懷感恩。況且母親是受害者,她的已經成年的女兒,應該具備呵護她的胸懷,并承擔起照顧她的責任。如今憑一時口舌之快,傷害了母親,實在是難辭其咎。
“母親五歲那年被扔了”,像掉在我心里的炸彈,瞬間被引爆。我也有相同的經歷,也是五歲那年被帶到了舅舅家。幾十年過去,我依舊沒有釋懷,特別是在身陷困境的時候。相較而言,我比她幸運多了?!吧匣疖嚭?,姥爺謊稱帶我舅去把尿下了火車,留下我五歲的母親跟隨火車遠去。母親在下一站跟著人們下車了。可以想象,1960年的冬季火車站,我五歲的母親茫然無助無依無靠,睜著驚恐的眼睛大聲哭”。我忍不住淚眼婆娑,心隨著作者的筆墨擰成了麻花。沒有類似經歷的人,不可能體會到這對一個孩子造成的傷害,對一個人造成的終生傷害。這樣的遺棄,對任何一個孩子而言,都是一次毛骨悚然的驚嚇,是一回鮮血淋漓的剝離,是一場暗無天日的危機。有過這樣經歷的人,一輩子都會不停地設問:人生海海,從今往后,還有誰值得信任?
《長路迢迢》中的母親比我更加不幸,第一次她被拋向了陌生的不可預知的人群,在掙扎著回到家后,又一次被父母拋棄了。那時她也不過十五六歲,依舊尚未成年。父母帶著她回山東探親,返程時,把她留在老家當童養(yǎng)媳。雖然十七歲時母親再次回到東北的家,但其間一定經歷了曲折,經受了煎熬。兩次被棄,疊加的陰影籠罩了母親一生,她到死也擺脫不了。
母親一直生活在陰影中,她自卑卻以自強來掩飾,努力滿足別人的需求以體現自己的價值。這樣的人太需要別人的肯定,太在乎外在的評價。早年,母親是父親眼里漂亮賢惠的妻子;“奶奶糊涂了,病倒在床,不能自理,只認得一個人,只住在這個人的家里,這個人就是我的母親。奶奶躺在床上兩年,沒生過褥瘡”,這樣孝順能干的兒媳,多么難得;2008年,“母親完成了在北方她認為要完成的職責”——帶大了哥哥的孩子,送走了她自己的母親。
大半輩子過去,母親一直在全身心付出,潛意識里是要證明,她比誰都不差,當初遺棄她是父母的錯。幾十年光陰,消飾了母親的容顏和力量,她的責任隨時光流轉給了下一代。御下擔子的母親,一下子失去根底,自覺輕飄飄沒有了分量。于是,她需要抓住點什么,以期被關注并得到重視。當兒女如她所愿,“一個一個逃出去”之后,母親的生活頓時失去了重心,她開始依靠不停地折騰兒女,遇事發(fā)表自己的意見,隔三岔五奔赴未知的遠方……刷存在感。她內心的渴望超越理性,變得不可理喻。所有乖張的言行,是她用來填補無所事事的虛空的,是她用來化解不被需要的擔憂的,是她用來抵擋被遺棄的恐懼的。像是在以這樣的方式,報復世界最初對她的不公。
作者按照起承轉合的文學傳統(tǒng),脈絡清晰地推導出這樣一個結論,雖然殘酷,但無疑可以自警警人。我是女兒,也是母親,不再耿耿于過往,不能戚戚于將來,是《長路迢迢》給我的啟迪。
“長路迢迢”,母親如是,女兒如是,每一個人如是。因為我們身處同一個世界,有一個同樣的媽。
原漿散文大展之(85)格尼《長路迢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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