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山野寂寥，風吹碧樹，陽光落地，一絲清風徐來。
　　 一根魚腥草抽出嫩芽，它在默默吸取山間的那份清新，自由地舒展葉子。
　　 山神爺爺笑著摸著它的頭，臉上一片溫和。山神爺爺笑著說：“孩子啊，你努努力長大，屬于你的人生一定精彩！”
　　 魚腥草笑著對山神爺爺做了個鬼臉，目光幽幽地望向前方。
　　 時間在流逝，人跡罕至的山野，總因一簇疾風而晃悠。魚腥草就這樣一點一點地長著，它偶爾伸伸胳膊，偶爾扯扯牙，偶爾朝著風過的方向，想要抓一把風。
　　 在一個夜黑月亮的晚上，魚腥草正惺忪之間，突然聽到遠處傳來小孩的哭聲，它遲疑地睜開雙目，有些奇怪地抬眸望去，只見一個小女孩，衣衫襤褸地朝他走來。
　　 “魚腥草！”小女孩看著他，面露驚喜，“我想摘你回去，我想種一片的魚腥草。因為，因為我阿娘，她喜歡！”
　　 魚腥草目光微怒，自己在山野享受日月精華，可不想成為別人口中的食物。他晃動著身姿，從小女孩的手里滑開。
　　 小女孩臉色微變，笑容依舊燦爛：“你是不是不喜歡被我抓住？我只是，只是想滿足我阿娘在生前的一點心愿，我找你，找了很久，我是不會放手的，所以，你讓我?guī)阕?，成不？?br />　　 魚腥草神情一滯，眼里的狠厲漸甚：“為了你阿娘的口腹之欲，所以，你就要我自愿送命？”
　　 “我只想折一點?！?br />　　 “一點？我為何要給你？”
　　 小女孩聽到他這么一問，笑容逐漸消失：“你不愿意嗎，不愿意，那我，那我就不要了?！彼旖且贿郑髅餍χ?，淚水卻出來了。
　　 她抬起頭，目光望向天空，指著月亮道：“我已經(jīng)為我阿娘盡了心，相信老天也不至于說我不孝。”她抹了一把淚水，而后，松開了手，幽幽地朝前慢走而去。
　　 一陣風徐來，她眼角的一滴淚，落在了魚腥草的葉片上，“啪嗒”一聲散開了去。
　　 魚腥草的心，似乎在那一瞬之間，被風卷殘云一般，有著片刻的恍惚。
　　 那一滴淚，恍然間讓他有一種似曾相識之感。
　　 月光如水，山野繼續(xù)寂寥。
　　 魚腥草放松了警惕，有些落寞又有些戲謔地看著遠方。他伸展葉子，吸收來自林間草木的馨香，很快，就把小女孩拋在腦后，自由自在地呼吸起來。
　　 一晃，很多年就過去了。
　　 一晃，他也修成了人形。
　　 他以為自己已經(jīng)可以羽化成仙，可以位列仙班。
　　 山神爺爺笑著告訴他，他還有一段塵緣未了，尚且還有一劫未渡，所以，需得前往凡間，卻了卻這段舊事。
　　 他遲疑地摸摸頭，笑著問山神爺爺：“我怎么還會有情緣之事？我自問我修身修心，都在山間浮沉，并未有過凡間邂遇，怎地還得渡這么一劫？”
　　 山神爺爺嘴角上揚，目光溫柔而親切：“緣來緣去都是緣，風塵雨塵皆蒙塵。你只得去了，方能頓悟?！?br />　　 他目光微熄，只得應了。
　　 一路上顛簸，一路上步履蹣跚，他終于從山野走到了凡間，看到熱熱鬧鬧的來往人群，心里的狐疑更深。
　　 到底，是什么樣的人兒，讓自己需要渡這么一個劫？
　　 大街熙熙囔囔，人群涌動，他一邊走一邊過濾自己的往事，并未覺得心中有牽絆之人與事，一邊嘲笑自己，一邊又怪山神爺爺多事。
　　 路過拐角，徑直穿過小巷，就在恍惚之間，見一個女子迎面撲來，他嚇得急忙躲開，只見那女子很快繞過他，往拐彎處疾馳而走。
　　 “小偷，抓小偷！”有一群人從對面沖了過來。
　　 魚腥草抬眸望著女子遠去的方向，似乎有一種熟悉感涌了上來，但并不真切。他訕訕一笑，轉身往前而去。
　　 繞過街角，他找到一家客棧，準備度過此夜，如果一切都未發(fā)生，他準備回山野而去，找山神爺爺好好論一論。
　　 夜色涼如水，時間靜謐而安寧。他睜著眼睛，目光柔和地看著天花板，似笑非笑地嘲弄自己，也笑山神爺爺誆騙自己。
　　 一個身影穿過窗子，竟然朝著他放在床沿的包裹摸去。
　　 “好大的膽子！”他忍不住一聲驚詫，伸手就去抓那小偷。
　　 小偷一個轉身，繞過他，直接抱起包裹往窗子翻去。
　　 他伸手一扯，直接把那小偷的外袍給扯了下來。
　　 一頭秀發(fā)垂落，他一抬眸，遇上一雙剪水一樣的眸子，他愣了愣，手禁不住松了松。
　　 “多謝！”女子淺淺一笑，抱起包裹閃了出去。
　　
　　 二
　　 魚腥草有片刻的驚詫，但看著女子身影遠去，并未追上。
　　 他遲疑于自己內心的焦躁，又嘲弄自己的某種悸動。待身影走遠，他才突的想起包裹里有他日常衣物，一些碎銀兩，還有一個自己修為時常用的水晶球。
　　 他想著要不要去找回來，又思慮女子的身份，竟一時怔住了。
　　 心里，仿佛排山倒海一般，有某些記憶重疊，那雙眸子，他認得，那個月亮掛起的晚上，那一滴落在臉頰的淚。
　　 是她！她長大了，她成了一個小偷！
　　 她的母親呢？死了？還是——
　　 魚腥草的心里，有過片刻的掙扎，他終于想起山神爺爺?shù)脑?，她就是他要渡的劫嗎?br />　　 他遲疑了又遲疑，終于決定要去問個究竟。
　　 他伸手探了一下眉間，開始去探知女孩的氣息，她似乎已經(jīng)穿過巷子，往一條山間小路而去。
　　 他輕輕一笑，騰空而起，徑直追了出去。
　　 “嘿，小鬼！今天姐姐終于成功偷得一單，我們不會餓了?！彼?，目光幽幽地望著一臉黝黑的一個小男孩。
　　 “姐，你沒遇到什么麻煩吧？”
　　 “哪有什么麻煩，姐姐本事大著呢！”她輕起貝唇。
　　 “我似乎聞到了一股不一樣的氣息。”男孩嘴角輕抿。
　　 “走了，管那么多干嘛，先吃一頓好的。我看看那家伙都有什么好東西。”她扯起包裹，隨意抖動了一下，一些碎銀子啪啪落地，水晶球也跟著掉了出來。
　　 小男孩伸手一撿：“這倒是個好東西，我們去鄰家那家典當鋪問問，可能會換得不少碎銀子?！?br />　　 女子眸光一亮道：“想不到那個人看著傻傻的，竟然會有如此修為之物？”
　　 “姐姐不是一直想要拜師學道嗎？這個倒也可以作為束脩，去覓得一良師。”
　　 “姐姐當年想要修道，無非也是為了你和阿娘，如今阿娘已死，你又只有三魂一魄，姐姐總要先顧著你的生死，其他以后再談?！?br />　　 “姐姐啊，你還是先考慮自己吧，我不過是個殘魂，老天可能隨時會帶我走，你這樣，讓我走得怎么心安？”
　　 女子嘴角一揚：“呸，我才不管什么天不天，地不地的，我只要你好好地活著，有一天算一天，你可別給我尋死覓活的，不然，就算你死了，姐姐也會恨你?！?br />　　 小男孩眸光濕潤，忙別開臉去。
　　 女子隨手撿起一塊碎銀子，朝前面拐去：“等著噢，給你買最想吃的烤鴨！”
　　 小男孩凝望著她遠去的背影，眸子慢慢冷了下來，朝著拐角處道：“出來吧，都躲了那么久，不累嗎？”
　　 魚腥草一臉復雜，從拐角處走了出來。
　　 小男孩無奈地一撇嘴：“是為了這個包裹嗎，拿回去吧，別動我姐姐！”
　　 魚腥草道：“你不過一縷殘魂，我如果要動你姐姐，你又能如何？”
　　 小男孩淺笑：“我雖然只是一縷殘魂，但我阿娘死之前，為了讓我留下，給我留了個生死符，我隨時可憑它與你同死?！?br />　　 魚腥草不再說話，上前直接摸住男孩的脈搏，低聲道：“你雖只是一縷殘魂，但因著你家人對你的愛之深，所以，這三魂一魄足以讓你找回那些丟失的部分。你的命，牽扯著你姐姐的命，因此，每次有人想要帶走你，都因你姐姐而對你有所眷顧。我給你渡一口氣，雖然不一定起啥作用，但會讓你舒服一些?！?br />　　 小男孩微愕，卻也沒有拒絕。
　　 魚腥草提起一口氣，伸手朝著男孩的眉心摸去。
　　 “你要干什么？”女子的聲音驚詫而來。
　　 她似乎卯足了勁兒，猛地朝魚腥草撲來。
　　 魚腥草忙把力量回收，還未站定，就見女子一陣掌風落在臉上。
　　 魚腥草只覺得臉頰有些熱熱的痛，嘴角卻勾起一抹笑意，目光盯著女子，并未閃躲。
　　 “姐，他不是——”
　　 “我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請你離開！”女子有些嗔怒。
　　 “我只是想——”
　　 “我不管你任何理由，請你離開！”她的目光隱含著怒意。
　　 魚腥草默默盯了她一會兒，而后訕訕一笑，遁身而去。
　　 “姐，他只是——”
　　 “我知道。”她一陣苦笑，“我認得他。”
　　 “那一年，阿娘病重，我想要去山野找一棵有靈力的仙草，幫阿娘渡過難關，可是，我沒能成功！小風，你覺得，我還會相信他嗎？”
　　 “姐，他就是那棵你說的魚腥草嗎？”
　　 “是他，他身上那獨有的味道，我記憶猶新。”
　　 “可是，畢竟這么多年過去了?！?br />　　 “不管多少年，我都無法釋然，因為阿娘，也因為你。我本來只想要他培育一些須根，不想錯失機會之后，又在路上遇見山妖堵路，才錯過了時間，才使得你和阿娘這般凄涼。我有錯，但我還是覺得他過于自私?！?br />　　 “姐，我聽你的?！毙∧泻⒛?，目光看向魚腥草遠去的方向，若有所失。
　　
　　 三
　　 風吹過山野，伴著一股清香。
　　 魚腥草坐在山崖之上，眺望遠方，朵朵浮云在眼前時而成聚，時而散開。
　　 他嘴角一撇，輕輕嘆道：“如果當初，我愿意助你一下，會不會就沒有這一段逆緣？”
　　 他伸手一指，就見一道微光落入掌心。
　　 聚魂燈！他輕輕一笑，執(zhí)于指尖，往山路處奔去。
　　 風經(jīng)過耳際，有著片刻的回音。
　　 女子眸光輕斂，盯著他，問道：“你為何又來？”
　　 他淺笑：“不過是為了彌補遺憾，你可愿意給個機會？”
　　 他晃了晃手上的聚魂燈，低聲道：“當年我也是年齡低小，不諳世事，你也沒有追問我什么。這聚魂燈送你，可以幫你弟弟收回失去的幾縷魂魄，你就當我有意賠罪，收下我的善意，可否？”
　　 女子微愣，遲疑了片刻道：“其實，你也不欠我什么，你不愿施以援手，這也是你的自由，我不過，我不過是心疼我阿娘和我小弟而已，倒也與你無關?！?br />　　 她落下兩行清淚，目光望向遠方，淡淡地道：“你們山野精靈，有聚華之力，我也是有私心的，只想借助你們的神力，幫我阿娘渡過難關而已。雖然事與愿違，但，但——好了，算了，往事也無須再提，謝謝你的聚魂燈，如果可以，我還想請你幫個忙?！?br />　　 “你說！”魚腥草笑了笑。
　　 “當年我之所以能登上仙山，也是得一個道人指點，他送我一個靈珠，幫我護住心脈，但我回來之時，遇到山妖，他搶走了靈珠，所以，導致我也是經(jīng)常驚厥，我看你修為挺高，能否幫我要回靈珠，使我不至于經(jīng)常夢魘？”
　　 魚腥草想了想，道：“山妖這些年，的確在仙山肆意了些，你不要急，我?guī)湍闳枂??！?br />　　 女子看著他，露出淺笑：“我叫心素，你呢？”
　　 魚腥草一笑道：“修為多年，倒也沒個名字?！?br />　　 女子目光漸漸溫柔：“那，叫你青衫如何？因著你一身青色衣衫，我倒也覺著親切?！?br />　　 魚腥草微笑：“挺好！”
　　 “青衫！”她輕啟紅唇，“我是心素！”
　　 兩人目光一遇上，都各自紅了臉。
　　 青衫別開臉，嘴角上揚：“我?guī)湍闳ヒ仂`珠，你等我，等我哈！”
　　 他有些慌不擇路，心里仿佛拽著一只小兔子，晃蕩晃蕩地讓他有些沉不住氣。
　　 他笑著，又是一陣心酸，又是一陣激動，連蹦帶跳地往前飛去。
　　 心素的笑聲如銀鈴般響起，山野一時之間，竟靜得連風都忘記了呼吸。
　　 山妖住在哪里？青衫是知道的。他雖然和山妖不熟，在修煉多年的時候，也聽過不少山妖搶別人東西的事情。只是那時，各走各的路，兩人倒也各自自在。
　　 如今，他這樣突然山門討要，似乎也有點于理不合。
　　 青衫想了想，從腰中摸出一塊上好的晶石，微微嘆氣：“能送的禮物還真的越來越少！”
　　 他一邊撫摸，一邊思索著怎么和山妖搭話。
　　 “嗨！”有個聲音從身后傳來，“我認得你，你就是山神爺爺說的那棵有靈性的魚腥草吧？”
　　 青衫回頭，只見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女娃，扎著兩個小辮子，朝著他扯牙咧嘴。
　　 “我叫青衫，我想見見你家主子。”
　　 “我家主子可不好見嘍，她現(xiàn)在應該以女兒身在和某家公子談情說愛呢！”
　　 “那你知道你家主子有一顆靈珠嗎？”
　　 “有啊，很多，都在她床邊的柜子里?！?br />　　 “你能否幫我找一顆名叫心素的靈珠？”
　　 “我為什么要幫你？”
　　 “給你晶石！”
　　 “這樣的晶石我有很多，不需要！”女娃嘀咕一聲，翻過山巖，“我得走了，我家主子讓我給山神爺爺送個小玉米，我得忙去了，再見，魚腥草，你要是不害怕，就自己找去唄?！?br />　　 青衫看著小女娃胖嘟嘟地一搖一晃地遠去，目光閃爍了一下，從拐角處繞進了山妖的窯洞。
　　 腳還未著地，就見一陣妖風撲來。沒想到，山妖竟然還在這里布了陣法。
　　 青衫眉頭一蹙，忙避開了去。
　　 剛站定，就看身后有一扇扎滿釘子的墻面滑了過來。
　　 他起身騰空一躍，翻過了身去。
　　 還未回神，又看到頭頂有個框子落了下來。
　　 “我去！——”他忍不住想要爆粗口。
　　
　　 四
　　 話音未落，就見一個身影迎面撲來，青衫忙閃開，就看到山妖一襲紅衣落到他面前。